我没有研究过京剧,但怀疑青衣与花旦们泠泠沥沥的唱腔,是同善唱的鸟儿学到的。
细察中外的歌唱艺术,能产生那种幽泉流咽、婉曲玲珑之效果的,惟有京剧中年轻的女角儿。以歌唱叙述故事,是戏剧艺术的寻常事情。但在演唱故事的同时又用繁复绵延的唱腔传出角色的心境和情绪,则是京剧的卓越之处。
而鸟儿更胜一筹,它啁啾之时并无固定词儿,只是一味地唱。全是情绪,全是愉悦,这才是真正的“美声”,而非通俗唱法。
它的歌声如人类的假声演唱,但音域更宽广,音色更透明、技巧更复杂多样,能抑扬有致地出口成章。
那声音使人以为鸟儿的喉中含着欲上欲下的水珠,又像在舌下装着发音的机关。难怪人们形容善言者为“舌巧如簧”,但跟鸟儿相比,簧哪算得上巧呢?
鸟雀确是天生尤物,不止善歌,又有彩色羽毛、精致的爪与好看的喙。它喜洁好静,常常振翼林端沐朝霞饮夜露,因而襟怀高远。彼等才是真正的绅士和淑女。
安徒生童话《夜莺》中的夜莺,可以把残忍的皇帝唱得淌下眼泪,让死神放弃了摄人性命的主意。但夜莺并不愿披着金围脖站在金架上歌唱,只一心向往大自然。
冯骥才的散文《珍珠鸟》抒写入鸟之间由戒惧而亲和的过程。后来那只毛绒绒的小珍珠鸟竟趴在主人的肩上睡熟了。可见善良是沟通人与动物的唯一桥梁。
说到鸟儿就不能不谈到花儿。前者是动物在人心中的爱侣,后者是植物在人眼里的珍品。
花并不歌唱,是沉默的美人。但它以袭人的香气作为语言与万物交流。
中国人是最善于赏花的民族,说梅是“暗香浮动月黄昏”,说兰是生于幽谷的“王者之香”,说荷是益清益洁“外直中通”的君子。国人更多地注意到花的品格,或者说将人在社会生活中的信念移情花中。因而凌寒而放的梅花与极尽富贵的牡丹从来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了。
花香以清为胜,以淡淡发散为上品,这与茶道的境界相通,符合冲和致远的人生理想。花若香气浓烈逼人,就称不上君子而是满手金戒指的暴发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