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歌曲的题材有了明显的扩展。长期遭到禁锢的爱情歌曲,到这时终于以较新的面貌再次出现了,产生了吕远、唐诃的《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秦志钰等词),施光南的《吐鲁番的葡萄熟了》(瞿琮词)等作品。一些表现人与人之间深沉感情的抒情歌曲,如王酩的《妹妹找哥泪花流》(凯传词),张乃诚的《再见吧,妈妈》(陈克正词),刘文金的《大海一样的深情》(刘麟词)等作品深受广大听众的喜爱。感应着当时文学界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浪潮,歌曲上也产生了一些“反思”题材的作品,如陶嘉舟等人的《心上人啊!快给我力量》(阎树田、陶嘉舟词),谷建芬的《我的小路》(张士燮词),黄准的《一支难忘的歌》(叶辛词)等。这种表现人们悲痛感情的抒情歌曲,在新中国建立以来的音乐创作中是绝少先例的。如《心上人啊!快给我力量》一歌,反映了“四人帮”横行时期人与人之间的不正常关系,它的叹息式的婉转低回的音调,深沉真挚的感情,拨动了无数经历过十年浩劫的群众的心。它给人以思考和激励,使人们不要忘却那悲惨的年代。
体裁方面,这一时期是抒情歌曲丰收的年份。除了上面提到的一律是抒情歌曲以外,还应提到王立平的《太阳岛上》(秀田等词),郑秋枫的《我爱你,中国》(瞿琮词),金凤浩的《美丽的心灵》(陈雪帆词),谷建芬的《那就是我》(晓光词),施光南的《在希望的田野上》(晓光词),铁源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邬大为、魏宝贵词),铁源等人的《十五的月亮》(石祥词)等受到广泛欢迎的作品。
这是新时期歌曲创作的一个高潮期。在这些歌曲中,普通人的形象开始替代了“神”的偶像,歌曲开始从“歌颂”的唯一职能中解脱出来,表现出对普通人的命运的特别关注。这可以说是新时期歌曲的一个质变!这个变化在歌曲发展上的转折是有深刻意义的。这一阶段歌曲的新特点是开始出现了满足多层次的审美需求的局面,出现了多种感情的多种方式的抒发,冲击了以往歌曲“标准化”、“单一化”的面貌,歌曲创作走向了多样化。这些歌曲,在主题的深刻性上,在风格的多样性上,在艺术质量上,都达到了新的水平。这说明了我们的歌曲作家都在努力探索新的思维方式、感觉方式和新的表达方式,以适应迅速变化着的群众(尤其是作为艺术消费主体的青年)的审美心理。
除了抒情歌曲之外,其他体裁的歌曲很少出现突出的作品。尤其是在雄壮的进行曲方面,难以见到具有创新意义的作品。这方面值得提到的作品有谷建芬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张枚同词),李遇秋的《八一军旗高高飘扬》(石祥词),瞿希贤的《当代中国之歌》(李幼容词),施光南的《高举起亚运会的火炬》(石祥词)等。其中《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是一首为青年人写的歌曲,它沟通了作曲家与八十年代青年心灵的渠道。这首歌唱出了年轻人美好的理想,唱出了他们的信心和自豪感,歌曲的旋律跳荡,节奏轻捷,很好地表现了年轻人蓬勃的朝气,这段音乐在音调、节奏上都与西南地区彝族等少数民族的音乐有着密切的联系。全曲由3/4、4/4、2/4三种节拍交替组合而成,拍子的变换自然而灵活,使音乐更富于内在的变化。从风格上来说,这是一首抒情性与战斗性密切结合的歌曲,代表了八十年代青年歌曲的新风貌。
1949年以来一直没有受到充分重视的艺术歌曲体裁,到八十年代也重新唤起了人们的注意,并举办了几次全国性的艺术歌曲创作比赛,产生了黎英海的《枫桥夜泊》(唐·张继诗),罗忠镕的《涉江采芙蓉》(《古诗十九首》之一),徐纪星的《志摩诗三首》,魏冠华的《田园小诗》(刘世新词)等较好的作品。
新时期十余年来歌曲发展的一个最具冲击性的现象,是通俗歌曲的大繁荣。关于这点,将在第二章中详细论述。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在通俗歌曲大潮的汹涌冲击之下,八十年代以来,各类歌曲创作都有向通俗歌曲靠拢的倾向,如施光南的《是母亲给我》(晓光词)是抒情歌曲与通俗歌曲的结合,王立平的《枉凝眉》(曹雪芹词,电视连续剧《红楼梦》插曲)是中国古典歌曲与通俗歌曲的交融,铁源的《永久的纪念》(赵严华词)是战士歌曲与通俗歌曲的融汇。
新时期十余年歌曲发展的脉络和成就简如上述。其醒目的特点有三个:一是抒情歌曲的大繁荣——近十年或可称之为“抒情歌曲的十年”,这方面的成就超过了“文革”前十七年的发展水平;二是通俗歌曲的有力崛起——这是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新现象;三是雄壮的进行曲(集团性的群众歌曲)的沉默——十余年间没能产生几首有突破意义的雄健的歌曲,进行曲还未找到新的写法,这成为歌曲作家最感困惑和棘手的问题。
十余年来,作曲家们在歌曲的内容与艺术上的追求,有以下几个新特点:
一、新时期歌曲的最可喜的变化在于:对普通人的真实感情的重视。从歌颂“神”到歌颂“小草”(最普通的群众),深刻地反映了这一变化的过程,也表现了人们歌曲价值观的转换。歌曲与广大人民建立了心灵的交融。
二、努力思索歌曲创作的特殊的艺术规律,力争以美的艺术形象去感人,力求表现更丰富、广阔的生活面,加强歌曲反映现实的深度和广度,有些歌曲还在试探以深刻的哲理去启迪人们的思想。
三、探索歌曲的新的音调、新的节奏、新的结构形式。在歌曲的结构方面,作曲家们在有意突破方整性,有意强调不对称,增强歌曲节奏、速度上的反差、对比,以便更好地表现向“四化”进军的新时代,适应人们新的音乐美学趣味。作曲家们一方面从更广、更深的民间音乐素材上创造综合性的新音调,一方面更大胆地接受、借鉴外来音调,努力从更多的方面来获取歌曲创作的营养源,力求开创新的乐风。
四、探索歌曲创作的新的表现技法(如罗忠镕采用十二音技法谱写的艺术歌曲《涉江采芙蓉》等)。
这十余年歌曲发展中也存在一些明显的不足,例如:
体裁发展的不平衡。除了进行曲体裁没有得到发展以外,表演唱、歌舞曲、讽刺歌曲等,也未受到足够的重视,歌曲各品种的发展出现了较严重的失调。造成这种不平衡现象的原因,有文艺政策方面的,有经济体制方面的,有艺术思想方面的,亟需进行综合治理。
创作队伍的不平衡。这十余年间歌曲创作的主要力量大致可分为三个作家群:中年作曲家群(如施光南、王酩、谷建芬、王立平等,这是歌曲创作的骨于力量),部队作曲家群(如郑秋枫、生茂、铁源等)和少数民族作曲家群(如金凤浩、乌斯满江、阿拉腾奥勒等)。这几个作曲家群体的年龄一般都已在中年以上。而青年一代歌曲作家几乎全部致力于通俗歌曲创作,对通俗歌曲以外的歌曲体裁很少涉足。时代急需一批思路开阔、具有勇敢的艺术创造精神的、在创作上全面发展的青年歌曲作家。
“左”的影响问题。歌曲创作中“左”的渊源既深且长,实不易在短期内得以克服。十余年来,作为政治和政策附属品的公式化、概念化的作品时有所见,一些领导仍习惯于用“政治课”的标准来要求歌曲,将政治的价值观来代替艺术审美的价值观,往往使得歌曲作家无所措手足。
小结
当代中国四十年来的歌曲创作,其丰富的经验及惨痛的教训,都应该成为我们继续前进的鉴戒。我们走过于艰难曲折的道路,歌曲创作在螺旋式地前进,中国歌曲的人民性、战斗性、民族性、真实性的光辉传统,在波折中不断得到加强和发展。
我们的歌曲是有着自己鲜明的特点的,这就是:歌曲坚持面向生活、反映生活;歌曲与广大人民群众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追求歌曲的鲜明的民族风格……在世界歌曲艺术之林中,中国歌曲是独树一帜的。对这点,我们应该有充分的信心。
在歌曲创作发展的道路上,还存在着一些急需要解决的问题。例如:
歌曲与政治的关系问题。经过四十年曲曲折折的沉痛教训,才使我们一些同志认识到:歌曲不应该是政治的附属品。歌曲不能脱离政治,但两者应该是相互作用,相互影响。那种政治图解式的歌曲是不足取的,是没有艺术生命力的。
歌曲的民族风格问题。解放以来的歌曲创作在这方面的成就是巨大的,但我们对民族风格的理解偏于狭窄,甚至比解放以前还要窄。在“五四”时代,我们能承认《问》、《教我如何不想他》这样的作品是民族的;在抗战时期,我们能承认《游击队歌》、《到敌人后方去》这样的歌曲是中国革命歌曲的优秀代表。但在建国以后,一些同志却不能容忍像《歌唱祖国》、《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样谨慎地吸取外来因素的歌曲。这在很大程度上束缚了歌曲创作的进一步发展。为了更好地表现今天我们民族的精神面貌,就必须打破对歌曲的民族风格的狭隘理解。海纳百川,有容则大。在艺术上我们不应该搞得小里小气的。
扩大歌曲创作的艺术视野问题。我们与世隔绝了多年,作曲家们对近几十年来海外歌曲发展的状况了解甚微。我们急需打破封闭式的状态,扩大歌曲作家的时空观念,从前卫派的声乐作品到摇滚乐,从古典艺术歌曲到迪斯科,我们都应当了解、拿来,用作发展我国歌曲创作的借鉴和参考。
歌曲理论问题。四十年来歌曲理论太薄弱,大大落后于歌曲创作、表演的发展。缺少真正有理论深度的歌曲评论,而“风向文章”却不少。对于歌曲的艺术特点问题,对于歌曲作家的创作个性问题,对于风格、流派问题,很少引起理论上的深入探讨和争论。没有科学的、高水平的歌曲理论,这也不利于歌曲创作的进一步发展。
应该看到:中国歌曲创作正处在一个较好的发展势头上,但还未达到理想的高峰。要达到这样的高峰,歌曲除了应深刻地、真实地表现本国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感情,刻画中华民族的精神、品格外,还要看:有没有为世界人民提供了影响巨大的歌曲作品,有没有产生、造就具有世界影响的歌曲艺术大师。今天,我国歌曲作家的心目中,不仅要有十一亿中国人民,也应该装下全世界五十亿听众!
现代工业的神奇速度正冲击着世界各个角落,改革开放的时代节奏必将对歌曲创作产生微妙而广泛的影响,人们的新的审美观念正在引导歌曲作家做出新的探索。如何使我们的歌曲创作适应新时代的需要,这是摆在每一个歌曲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