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季子①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
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
“乡人长于伯兄一岁,则谁敬?”
曰:“敬兄。”
“酌则谁先?”
曰:“先酌乡人。”
“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
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
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②,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
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
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
①孟季子:朱熹云,“疑是孟仲子之弟也。”或说为任国国君之弟季任。
②尸:古代祭祀时,代死者受祭、象征死者神灵的人,以臣下或死者的晚辈充任。后世改为用神主、画像。
孟季子问公都子说:“为什么说义是生自内心的呢?”
公都子说:“义是表达我的敬意,所以说是生自内心的。”
孟季子问:“有个同乡人比你大哥大一岁,那么先尊敬谁?”
公都子说:“尊敬大哥。”
孟季子又问:“如果在一起喝酒,先给谁斟酒?”
公都子说:“先给那个同乡人斟酒。”
孟季子说:“内心要敬重的大哥在这里,实际敬重的同乡人在那里,可见义果然是外因引起的,不是生自内心的。”
公都子不能回答,把这事儿告诉了孟子。
孟子说:“你反问他,应该尊敬叔父呢,还是尊敬弟弟?他会说,‘尊敬叔父。’你再问,‘弟弟充当了受祭的代理人,那该尊敬谁?’他会说,‘尊敬弟弟。’你就再问,‘如果这样尊敬叔叔又体现在哪里呢?’他会说,‘因为弟弟处在受祭代理人地位的缘故。’你也就说,‘因为那个同乡人处在该受尊敬的地位上的缘故。平时尊敬的是大哥,这会儿该尊敬的是同乡人。’”
季子听说了这番话,说:“该尊敬叔父时就尊敬叔父,该尊敬弟弟时就尊敬弟弟,可见义果然在于外因,不是生自内心的。”
公都子说:“冬天要喝热水,夏天要喝凉水,那么需要吃喝,也在于外因吗?”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①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②。’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
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③。’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
①幽、厉:指周幽王、周厉王,周代两个暴君。
②微子启、王子比干:微子启,据《左传》《史记》记载,是纣王的庶兄。王子比干,纣王叔父,因劝谏而被纣王剖心而死。
③以上四句出自《诗经·大雅·烝民》。
公都子说:“告子说,‘天性没有善良、不善良的区别。’有人说:‘天性可以变得善良,可以变得不善良;所以文王、武王得了天下,百姓就爱好善良;幽王、厉王统治了天下,百姓就变得凶暴。’又有人说:‘有天性善良的,有天性不善良的;所以以尧为君主,却有象这样的臣民;以瞽瞍为父亲,却有舜这样的儿子;以纣为侄儿,并且以他为君主,却有微子启、王子比干。’现在您说‘天性善良’,那么他们所说的都错了吗?”
孟子说:“至于说到人的天生的惰性,那可以认为是善的,这就是我说的天性善良。至于有的变得不善,不是因为天性所致。同情心,人人都有;羞耻心,人人都有;恭敬心,人人都有;是非心,人人都有。同情心就是仁;羞耻心就是义;恭敬心就是礼;是非心就是智。可见仁、义、礼、智不是由外界赠给我的,是我本来就具有的,只是不去思考这些罢了。所以说,‘探求就能得到它们,放弃就会失掉它们。’有人和别人相比,相差一倍、五倍甚至很多倍,这是因为他的天性不能被充分展现的缘故。《诗经》上说:‘上天生养众民,有事物便有法则。众民保持了常性,所以爱好美德。’孔子说:‘作这篇诗的,是懂得道的啊!有事物便有法则,众民保持了常性,所以爱好美德。’”
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麦,播种而耰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浡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①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②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③,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④,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①龙子:见《膝文公上》第三章注。
②易牙:齐桓公的宠臣,传说他擅长烹饪。
③师旷:春秋时晋平公的乐师,生而目盲,善辨音律。
④子都:传说是古代的一个美男子。
孟子说:“在丰收的年份,青年弟子多是懒惰的;在饥荒的年份,青年多是凶暴的,假如不是天生的性情有这种不同,就是环境让他们变成这样的。比如种大麦,播了种,耙了地,种的地方相同,种的时间又相同,麦子蓬勃地生长,到夏至的时候,都成熟了。即使有所不同,也是因为土地的肥瘦、雨露的滋养、人工的管理不一样的缘故。所以凡是同类的,全都是相似的,为什么一说到人,偏偏要怀疑这一点呢?圣人是和我们同类的,所以龙子说:‘不知道脚样而编鞋,我知道不会把它编成草筐的。’草鞋的相似,是因为天下之人的脚形是相同的。口对于味道,有同样的嗜好;易牙是最先掌握了我们口味上共同嗜好的人。假使口对于味道,生来就跟别人不一样,就像狗、马和我们不同类一样,那么天下的人为什么都追随易牙的口味呢?说到口味,天下的人都期望尝到易牙烹调的菜肴,这说明天下人的口味是相似的。耳朵也是如此,说起声音,所有人都希望听到师旷演奏的乐曲,这就说明天下的人的听觉是相似的。眼睛也是这样的。说到子都,人们都知道他的俊美。不知道子都俊美的人,是没有长眼睛的。所以说,口对于味道,有一样的嗜好;耳朵对声音,有相同的听觉;眼睛对于容貌,有相同的美感。说到心,就没有相同的爱好吗?心的共同爱好是什么?就是理,就是义。圣人最先觉悟到我们人心的相同爱好罢了。所以理义能使我们心理愉悦,正像牛羊猪狗的肉能使我们享到口福一样。”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①亡之矣。梏之反覆,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①梏:通“搅”,可参清焦循《孟子正义》。
孟子说:“牛山上的树木以前很是茂盛,因为它在国都的外面,人们常用刀斧砍之,还能保持它的茂盛吗?那山上日夜生长,受雨露滋润的树木,不是没有嫩芽新枝长出来,而是牛羊接着又放牧到这里,因此成了那样光秃秃的了。人们见它光秃秃的,就以为这山不曾长过成材的大树,这难道是牛山的本性么?就说在人的身上,难道会没有仁义之心吗?有些人之所以丧失了他的善心,也就像刀斧砍伐树木一样,天天砍伐,还能保住善心的繁茂吗?尽管他日夜有所滋生的善心,接触了天明时的晨气,而使他的好恶之心同一般人也有了少许的相近,可是他白天的所作所为,又将它搅乱、丧失了。这样反反复复,那么他在夜里生长出来的善心就不能保存下来了;如果夜里滋生的善心无法保存下来,那么他离禽兽不远了。人们见他像禽兽,就以为他不曾有过善良的天性,这难道是人的实情吗?所以如果得到好好的养护,没有东西不能生长;如果失去护养,没有东西不会消亡。孔子说:‘把握着就存在,放弃了就丧失;出去进来没有定时,无人知道它的去向。’大概就是说的心吧?”
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①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①缴(zhuó):拴在箭上的生丝绳,这里指代箭。
孟子说:“对君王没有高深的智慧,不要觉得奇怪。因为就算天下最容易生长的植物,假如晒它一天,冻它十天,没有能够生长的呢。我能看见君王的次数很少,我一离开他,那些给他泼冷水的人马上又围上去了,这样我对他刚有的那点善心的萌芽又能怎么样呢?好比下棋,下棋作为技艺,是小技艺;不专心致志,就学不到手。弈秋是全国最擅长下棋的。让弈秋教两个人下棋,其中一人专心致志,一心只听弈秋讲解。另外一个人虽然也在听,但是却一心以为天鹅要来了,想着用剑去射它,虽然他和另一个人一起学,但却不如别人学得好。是因为他的智力不如人家吗?当然不是这样的。”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一箪食,一豆①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②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③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①豆:古代一种盛食物的器皿,形似高脚盘。
②钟:古代量器,六石四斗为一钟。
③得:通“德”,此处作动词。
孟子说:“鱼是我所喜欢的,熊掌也是我所喜欢的;但是不可能同时得到两样时,就舍弃鱼而要熊掌。生存是我喜爱的,义也是我所喜爱的;当两者不能同时兼顾的时候,就放弃生存而要义。生存是我所喜爱的,但所喜爱的有超过生存的,所以不做苟且偷生的事;死亡是我所憎恶的,但我所憎恶的有超过死亡的,所以有些祸患我不躲避。假使人们所喜爱的没有什么超过生存的了,那么凡是可以保命的手段,哪样不采用呢?假使人们所憎恶的没有什么超过死亡的了,那么凡是可以躲避祸患的事,哪样不去干呢?按这么做就能生存,然而有人却不去做;按这么做就能避开祸患,然而有人却不干,由此可见,所喜爱的有超过生存的,所憎恶的有超过死亡的。不仅仅是贤人有这样的思想,人人都是有的,只是贤人能不丧失它罢了。一筐饭,一碗汤,得到就能活,得不到就饿死,但如果吆喝着施舍给人,路上的饿汉也不愿接受;如果用脚踢着施舍给人,那就连乞丐也会不屑一顾的。一万钟的俸禄,有人却不问是否合乎礼义就接受了。万钟的俸禄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是为了住宅的华美、妻妾的侍奉和所认识的穷人感激我吗?本来就算死也不该接受的,但现在却为了美丽的住宅接受了;本来宁死也不该接受的,但现在却为了妻妾而接受;本来就算死也不该接受的,现在却为了让所有认识我的穷人对我感激涕零而接受了,这些行为是不是也该停止了呢?这是要让他丧失本性啊。”
孟子曰:“拱把①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①拱把:即一小掐,比喻细小。
孟子说:“仅有一两把粗的桐树、梓树,人们如果要它成长,都懂得应该怎样培养它。至于自身的修养,却不知道该怎样培养,难道爱护自身竟比不上爱护桐树、梓树吗?不会思考问题多么严重啊!”
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①。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今有场师,舍其梧槚②,养其樲棘③,则为贱场师焉。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④人也。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⑤为尺寸之肤哉?”
①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所谓大小贵贱,朱熹认为:“贱而小者,口腹也贵而大者,心志也。”
②梧、槚:梧,梧桐。槚(jiǎ),木名。一指楸树,常同松树并种于墓前一指苦茶。陆羽《茶经·一之源》:“其名一日荼,二日槚,三日蔎,四自茗,五日欧。”
③棘:(èr),酸枣。《尔雅·释木》:“械,酸枣。”郭璞注:“树小实酢,《孟子》曰‘养其酸枣。’”今本作‘械棘’者,是‘抵枣’之误,见郝懿行《尔雅义疏》。一说槭棘,是酸枣和荆刺两种植物。
④狼疾:同“狼藉”,昏乱,糊涂。焦循《巫义》:“狼藉犹纷错,害而不知,此医之昏愤瞀乱者矣。”孔爽疏:“藉乱而不知医治者也。”译文本此。
⑤适:通“啻”(chì),仅仅,不过。
孟子说:“人们对自身处处都爱护,处处都爱护,便处处都保养,没有一尺一寸的肌肤不爱护备至,没有一尺一寸的肌肤不加以保养。考察他保养好不好,哪有别的方法,就看他侧重肌体哪一部分而已。身体各部分有主有次,有小有大。不要顾小而害大,顾次要而害主要。保养只着眼于小处者是小人,保养着眼于大处者是大人。眼下有一位园艺师,舍弃他的梧桐、槚树,却护养他的酸枣、荆棘,那就是个很愚蠢的园艺师。只顾护养他的一个手指,竟失去他的肩膀脊背,自己却认识不到,那简直是个糊涂的庸人。只讲究吃喝的人,受到人们的鄙视,因为他贪小而失大啊!假使贪吃喝的人并没有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那么,难道吃喝竟然仅仅是为了满足口胃那一尺一寸的肌体吗?”
公都子问曰:“钧①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
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
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
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②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①钧:同“均”。均等,同样。
②此:这。
公都子问道:“同样是人,有人高尚,有人卑劣,这是为什么?”
孟子说:“满足重要器官需要的是高尚者,满足次要器官需要的是卑劣者。”
公都子又问:“同样是人,有人满足重要器官的需要,有人满足次要器官的需要,这又是为什么?”
孟子答道:“耳朵、眼睛一类器官不会思考,常被事物蒙蔽。此物一接触外物,就全被勾引迷惑罢了。心这个器官专管思考,思考便能有所收获,不思考便一无所获。这是大自然赋予我们的器官,先发挥这重要器官的作用,那么次要器官就不能喧宾夺主占上风。这样,便可成为高尚的人。”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①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
①天爵、人爵:天爵指仁义忠信等,孟子认为这些是天然就值得尊贵的。人爵指通常所说的爵位。
孟子说:“有天爵,有人爵。仁义忠信,好善不倦,这就是天爵;公卿大夫,这些是人爵。古代的人修养他的天爵,而人爵就随天爵来了。现在的人修养天爵,是用它来获取人爵;一旦得了人爵,就丢弃了他的天爵,那是实在太糊涂了,最终他的人爵也一定会丧失的。”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矣。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①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②。’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
①赵孟:即赵盾,字孟。春秋时晋国正卿,掌握晋国的实权,因而他的子孙后来也称赵孟。
②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既醉》,是周代祭祖时祭辞中的两句。今人高亨认为“德”字当作“食”,古“德”字作“惪”,与食形近而误。
孟子说:“人们都想得到尊贵。每一个人都有可尊贵的地方,只是没有去思索而已。给别人尊贵,并不是真正的尊贵。赵孟给予了一个人尊贵,赵孟也能使他低贱。《诗经》上说:‘既供奉美酒使他陶醉,又献上仁德使他满足。’这是说仁义满足了,所以就不羡慕别人的美味佳肴了;美好的名声、广泛的赞誉落在自己身上了,所以就不羡慕别人的锦绣衣裳了。”
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①于不仁之甚者也,亦终必亡而已矣。”
①与:朱熹注,“与,犹助也。……有以深助于不仁者也。”译文据此。杨伯峻注:“与,同也。”本此,亦可理解为“这就跟不仁到极点的人相同”。
孟子说:“仁能战胜不仁,就好比水能胜火。方今行仁的人,就好比用一杯水去抢救一车着了火的柴木;火扑不灭,便说水不能战胜火,这就是助长了那些不仁到了极点的人,结果必然会把这点小小的仁也葬送掉。”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①;学者亦必志于彀。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
①彀(gòu):把弓拉满。
孟子说:“羿教人射箭,一定要求把弓拉满;学射的人也力求自己把弓拉满。高明的工匠教人手艺,一定要用圆规和曲尺;学手艺的人也一定要使用圆规和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