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又消,终是几日再也不见那人的身影,心中竟有莫名的失落,空荡荡的,又似一把鹅毛掸子在心头挠,扰得我寝食不安,夜不能寐,整日唉声叹气,好在也并未误了差事,只是动作迟缓些少不得挨紫鸢的讥讽。
这日卸了值,天色已暮。同住的她们还未归来,我无聊之极,早早便躺下了,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起来闲坐,忽瞥见床头搁置着一卷《诗经》,想着应该是妙儿读过的,便信手拿过翻来看。
只翻到一篇《郑风·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眼前立时浮现出那个身着青衣的英挺少年蓄着一抹暧昧的笑意不怀好意地盈盈相望,令我更加心烦意乱。
再翻一篇是《王风·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想到我几日之状态再联想诗经所写无疑不是在暗合我此刻的心境,登时脸红耳赤心乱如麻兼着懊恼至极,使性重重合上籍册弃在墙角,不想刚好打在刚进门的妙儿脚边。
妙儿慢慢捡起书籍,掸了掸上面的浮尘,笑道:“合着这《诗经》哪里招惹你了?”
随后进门的婉仪瞅了我一眼,掩嘴笑道:“哪里会是什么湿巾啊干巾的能惹咱们的大美人生气,我猜着只有那青巾才会招惹着漪房火冒三丈吧?”我瞪了她一眼,她反倒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什么青巾啊?在哪里啊?莫不是谁丢了?”一脸茫然的元儿手里拿着一叠白色丝帕与花样子迈进门懵懂无知地询问着,只惹得我们妙儿与婉仪扬了手中的帕子抚掌大笑:“可不是连着魂儿都丢了。”元儿更加愕然,仍是一脸无辜天真无知。
“你们乐什么呢?竟笑成这个样子?说出来也让我乐乐。”贾珍儿一手撑着门框,一只脚已经迈进门里来了,笑意十足地环视着屋里乐不可支的她们。
“今儿个难不成是什么好日子怎得大家这么早都聚齐了?可是要作什么会?”我一面岔开话题一面瞅了瞅天色顺带着使了个眼色给妙儿婉仪。她俩忍了忍终究噤声。
天已迟暮,暮色沉沉,一只寒雀扑棱了一下翅膀往南飞去了。
元儿已经支起桌子忙活开了,一面摆设着一面回答:“冬夜漫漫,妙姐姐说闲着无事要绣帕子,我就叫来珍姐姐一块儿,姊妹们一处边绣帕子边说话,多热闹。”说着把素色净面的白帕子连着绣花样子整齐摆放在桌。姊妹几个说说笑笑着围桌而坐。
我可怜兮兮地扯了扯帕子又扯了扯绣样儿来看,眉头紧皱一团,撇了撇嘴,心有不甘道:“我向来不在针线上用功,让我捏绣花针倒不如给我个棒槌来敲。”一面紧紧瞅着众姊妹手指尖彩线飞舞,满脸羡慕嫉妒。我自幼家贫,虽说幼时也帮衬母亲做过家务却不常在针线上用心,况且家中亦无闲钱用来教导女儿家的我来绣花帕子,所以鄙人的绣花技艺着实不敢恭维。
众人满面不屑地瞟了我一眼,撇下我讨论各样繁式绣法绣花技巧,听得我如坠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我恰是不甘寂寞,东瞧瞧,西望望,凑到元儿身旁掀起已绣好的帕子一角来看,只见娇杏明艳灿然开放于帕角。
我拍了拍手笑道:“元儿这个绣的好。前人有云,杏花,杏者,幸也,主贵婿。元儿这样绣莫不是预兆着来日嫁个好归宿?”众人听了一时来了兴趣,都来扯元儿的帕子来看,弄得一向天真娇憨的元儿此刻竟是满面酡红霞飞满天。
婉仪拿手指指了指低头不语的元儿道:“大家瞧,可不是被漪房说中了心事?前日子还一直念叨着羡慕我们太后侄女出嫁代王的十里红妆呢,我说呢原来早存了嫁人的心思了,可不是以后要嫁个像代王一般的风流佳婿了!”
珍儿也是低声笑着附和:“只怕来日里出嫁,还要比当时太后侄女出嫁场面还要排场风光呢!”
众人俱是笑作一团。元儿只一味往妙儿怀里钻,半是娇嗔半是埋怨道:“妙姐姐,你最爱护元儿了,不像她们仗着年纪比我大总爱拿我取笑,你可要替我做主。”
妙儿一只手搂着元儿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哄着:“你别和她们一般见识就是了,她们也是疼你爱你才和你玩闹的。“一面转首对婉仪笑道:”你倒是一味取笑元儿,让大家瞧瞧你绣的什么。“一面趁婉仪不防扯开她的帕子展示给众人看,只见两朵并蒂玉簪花静悄悄地落于帕间,娇俏可人,仪态万方。
“如同真花跃然帕上,婉仪好绣艺。“珍儿啧啧称赞。
婉仪只是红着脸谦虚道:”我哪里及珍姐姐的万分之一,刚我还见姐姐绣着一朵红花娇艳欲滴,似乎还飘着一股子花香呢。“
“越说越离谱,绣的花哪里来的花香?让我瞧瞧!“猝不及防展开珍儿的帕子来看,只见一朵红花似火,既像蔷薇又似芙蓉,却不知到底是何种花卉。
“这是什么花?竟是无有见过。“妙儿奇道。她怀里的元儿也探出头来,争相瞧着。
珍儿微微一笑,似有无限感慨:“这花名唤石榴花,是我幼时跟随父亲去西域所见,一见倾心,从此便牢记在心爱上此花。“她停顿了一瞬,略显悲伤道:”只是不知今生是否还有缘再见此花。“
妙儿见元儿面有愁容,轻轻推了她一把,笑道:“我只听一位故人说过此花开后结的果子名唤石榴,厚皮多子,今日你着绣此花,莫不是预示着你以后多子多福了。“
众人都心知肚明妙儿此话是在开解珍儿解她愁容,俱纷纷笑意附和。只惹得珍儿满面通红,啐了一口道:“刚取笑元儿得佳婿元儿都受不了了,到了我这里立马就变成‘多子’了,我就受得了了?我看你们没一个正经的。“
众人一听,更是大笑,却数元儿笑得最为欢实。
珍儿争不过大家,只红着脸辩解道:“石榴才是预示多子呢,我绣的是石榴花,可还没产子呢。“
众人亦是笑,全不顾她耳红脑胀的无辜辩解。可我听着这话却是隐隐透着不祥,却也不便多说,免得再惹珍儿无端置气。
“妙姐姐,你绣的什么呀?“元儿偏着脑袋侧脸问道,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可爱至极。
妙儿摊开手中的帕子,莞尔一笑,道:“喏,不必抢来抢去着了,我自行摊开让你们瞧个仔细便是了。”
只见一方白色胜雪的素帕之上红梅怒放,寒蕊吐香,姿态娇娆,美不胜收。
珍儿看毕,立时用帕子掩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只道:“婉仪只顾着夸我了,没想着绣工好的竟是这位。”
一旁的婉仪也一脸赞赏道:“我只知妙姐姐诗书好,没想到绣工更佳,今日可是开了眼界了。”忽又似乎想起什么,偏过头来望着我,一脸不怀好意,笑眯眯道:“漪房,众人的方才都看过了,你绣的又在何处?”
我翻了她一个白眼,没好气的回道:“明知故问。”扭身坐在半倚在妙儿身上的元儿身旁,叹了一口气低头望着纤纤十指,低低道:“我实在绣不来。”委屈极了。
众人一阵嘲笑。元儿那张娇俏的小圆脸乐呵呵地凑到我面前,笑道:“房姐姐莫失落,你想要什么说来就是,我给你绣。”
我一下来了兴致,孩气顿生:“真的?”雀跃的很。
“我岂会骗你不成?”元儿嘟起了小嘴,“虽然我的绣艺不及这几位姐姐,但是和你比还是绰绰有余的,多绣一个两个的还不成什么问题。”说道最后还掩不住洋洋得意。
众人也跟着起哄。我全不在意,有人巴巴地给我绣帕子,我巴不得呢,欢喜还来不及,笑嘻嘻道:“你们都在自己的帕子上绣花卉,那我的也绣成花吧。”
“那你喜欢什么花,我绣来给你。”元儿偏着脑袋问道。髻发间的银簪熠熠生辉。
“额------”我思索良久,“我倒不拘什么花,天下繁花种种,我皆喜爱,却无独爱,你随意想个绣来便是。”
元儿蹙了蹙眉头,粉嘟嘟的小脸透着粉红,颇有些为难之意,看来一时想不起合适的来配。妙儿见状,随手推了一把堆叠在一起的花样子与我面前,脱口说道:“你随意挑个便是。”
我手滞了滞,略略思了一阵,随意从中抽了一样,众人一看,抚掌笑道:“这个好,牡丹,雍容华贵仪态万方,气质芳华倒是有些贴切漪房。“又转脸瞅着不言语的元儿笑道:”真真漪房会挑,这牡丹花色工艺繁复,绣起来着实不易,尤费工夫。元儿可要好好绣上一番了。”
“绣活儿最是费眼,元儿绣累了,我们也可帮衬些。”妙儿抚着元儿的肩膀微笑道。
婉仪拉过我的手眯眼道:“瞧你笨手笨脚的,可是连累着我们要劳心劳力地替你绣一方帕子,你若不想着法子感谢犒劳我们,我可不依。”说完,佯装使性子扭身坐一边掩嘴笑了。
我挑了挑眉毛,眼珠转了几圈,故作神秘笑道:“姐妹们辛苦了许久想必已饿了,我去找点吃的好好慰劳慰劳你们。”
众人俱是讶异:“这黑天半夜的,你去哪里寻吃的?”
我扬了扬嘴角,一脸神秘莫测,俏皮道:“这个你们就不要知道了,我自有我的法子。天机不可泄露。”一壁说着“去去就来”一壁挑了帘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