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岑立在院子里头看着围着大槐树的侍从们,想起老太太闭眼沉默许久,终是说了一声,把那树处理了吧。自己的父亲亲手为她种下的,伴着她长大的树,这决定与割她的心头肉毫无分别,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这恐怕是老太太今生最伤感的寿宴了。
宋丞相他们回去了宴会,该应酬的总归还是要应酬。老太太遭受如此打击,长公主扶着她回长顺堂了。
宋子岑静静地立着,忽觉门口多了一道身影,却是宋昌晟,他的目光冷冷地看着花厅里的二夫人,似有怨恨,就在宋子岑看他的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平常的面庞,转身离去。
宋昌晟万万没想到一场宴会自己的娘就成了害人凶手,他比谁都清楚她娘是受着谁的利用,女人之间的事他向来不愿管,可如今他娘陷了险境,他也不得不出手了。当他看到宋子岑带着考究的目光看着他时,他反而冷静了下来,这个妹妹小时他甚是喜爱,只是这么多年的隔离也已变得陌生,可是他心里清楚,他这个妹妹绝不是一般人。
不知怎么的,宋子岑觉得一阵胸闷,她行至花厅给自己续了口热茶,看向沉默着的二夫人,半晌,她浅笑道:“二娘不去宴会么?”
二夫人面无表情地回道:“乏了。”
宋子岑看着眼前的二夫人,她此刻的容颜似乎老了许多,宋子岑开口道:“二娘总是在关键时刻能全身而退,也是好手段。”
二夫人并不作声。
“斗了这么久,二娘为了什么?难道沉迷于任意下棋再毁棋的乐趣?”宋子岑冷声道,“从前你想要我死,可我不仅活到了这个年纪,还活得好好的,你心中挫败么?如今你又想要我娘公主死,你伪造的那封书信里头句句是谋叛大逆不道之言,句句能让皇上治个公主死罪!若不是及早发现,今日遭殃的便是我娘了。”
二夫人微乎其微地冷哼了一声:“可惜差了一步。”
“不,是差了许多步。”宋子岑厉言道,“你以为你握着所有人的把柄,她们便都听你的了?世上的事可不是那么简单!”
二夫人望着夜中的黑暗望了许久,忽的轻笑了一声:“我便是乐在其中怎么了?我就是要一切任我掌控怎么了?我一点错都没有。”她立起身来,行至门口顿了顿,又转过身来,脸上尽是戾气,“公主最大的把柄在我手中,我看看得选个好日子公布于众才是。”
宋子岑横眉回道:“你想让我们落个什么下场,我便让二娘落个什么下场!”
二夫人就似没听见般,消失在夜晚中。
宋子岑踉跄了一步,扶住了桌旁,额头渐渐冒出一层冷汗,她的心口从方才开始便阵阵绞痛,她记得第一次发作是三年前的事了,寒冬里的她落入冰湖,醒来后体内蕴藏已久的毒便开始发作了,心痛如绞。不想今日也发起作来,她需要去透透气,鼓足劲才缓缓走了几步。
当她再看那棵大槐树时,她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原来如此,怪不得她好好的就怎么心绞痛了,那二夫人寻得的这慢性毒香不仅能害了老太太,还能激发她体内的毒,她小时中的慢性毒药本就是二夫人下的,二夫人最清楚她中了什么毒,那么如今却是想要借毒香来引发宋子岑的体毒发作,呵呵,真是一箭三雕的计划。
宋子岑招来一个丫鬟,匆匆嘱咐道:“快扶我出去,去竹林。”
*
竹林幽静的氛围让宋子岑的心口好了许多,她扶着青竹,尽量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平稳的呼吸。
不时,身后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宋子岑不自觉地转过身来,只见青石小道上立着一个人影,月光下映出一张百般熟悉的脸庞来,温润如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宋子岑的心口下意识的一揪,她淡漠地回看了他一眼,正是七皇子煜景。
两人就这样立了许久,宋子岑的脸上除了透着苍白,没有任何表情,她不知道为何煜景要这样看着她,她只知道从他出现的那刻起,他就在盘算着什么。前世的第一次见面却不是在竹林,而是花瓣纷飞的梅花林间,宋子岑去撩枝头上的梅花,煜景就忽然出现在她身旁,那时她不知道的是,他总是会忽然出现在很多女子的身旁。
宋子岑往后踏了一步,准备离去,煜景却行上前去,露出他惯有的温文笑容来说道:“都说寒梅为天下之花魁,可如今看来,它哪里及得上子岑小姐。”
宋子岑简直想大笑几声来舒缓心中这种可笑的情绪,简直是讽刺,前世的她听到此话已是羞红了脸,可今世听到此话让她觉得如此反胃。好一个风流的七皇子,好一个滥情的七皇子,谁知道这宴会上他又跟多少姑娘说了甜言蜜语呢。
宋子岑沉静如水的看着眼前这个虚伪的人,前世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杀子灭国推下城墙,每一个回忆都是痛,宋子岑的目光寒了三分,唇角却勾起一抹笑来:“公子是?”
煜景一愣,没想到宋子岑竟然不认识他这个七殿下,他怎么说也是众姑娘在意的对象,主动投怀送抱的更是不少,要说宋家这几个女儿,只有宋子岑让他眼前一亮,再者宴会上她从容不迫的表现实在是让他刮目相看,他煜景挑女人既要美貌还要聪慧。
煜景依然带着那股笑,回道:“子岑小姐如此聪明,不妨猜猜看。”
宋子岑故作认真地打量了他几番,轻轻地施了一礼回道:“恕子岑无礼,天黑一时疏忽,依玉冠来看,子岑该喊一声殿下。殿下气度不凡,举止高贵,风采更是神风俊朗,子岑听说过几位殿下的传闻,殿下应该便是其中最有器宇的.。”宋子岑一个停顿。
煜景挑眉:“哦?”
“该是其中最有器宇的三殿下。实在失礼。”宋子岑极淡的语气。
煜景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消逝,却立刻又浮了上来,正欲再说些什么。
宋子岑疏离道:“夜风微凉,三殿下保重。”说完不待他回答便一个转身离去。
煜景愣在原地,他还是第一次遭受这种待遇,心中陡然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这个宋子岑倒是十分不可捉摸,他倒要看看,她能矜持到什么时候。
宋子岑刚走几步,便禁不住捂住胸口,方才她硬撑着没有露出半点不适,这会儿她已经是快到极限了。她全身泛着一阵阵冷汗,脚步开始不听使唤,头也开始昏沉。
隐约间她看到前头的假山旁有两个一男一女的身影,那男的像极了她的大哥宋昌晏。
却听一声女子惊叫:“哎呀,有人!”
宋子岑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她似乎感觉到身子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扶住,她抬起手往上扶,手中一凉,像是摸到了一股冰冷的金属,而后就再也没有知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