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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秦塞河防军城“浑怀障”名源浅释

公元前221年,秦荡平六国,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封建大帝国。秦王嬴政自认为功盖今古,便与上古圣王“三皇”、“五帝”比配,合以“皇帝”作为自己的尊号。嬴政自称“始皇帝”,还要让他的子孙以世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奢望嬴政家族永远统治这个大帝国。但是始皇并不放心,经常询问身边的大臣与媒士,将来谁有可能威胁到始皇的后世江山。当时大家都已看到,始皇的合法继承人太子扶苏,宽仁忠厚,又敢于劝谏,但性格软弱。而少子胡亥野心勃勃,结党营私,可能是始皇百年后的隐患,但谁也不敢直言。时有燕人卢生者,假托献预言“图录相书”为由,含糊其辞的以一句谶语说出:“亡秦者胡也”的话。卢生心中的“胡”,意在射“胡亥”,而始皇却理解为北方的游牧部落“胡”——匈奴。于是嬴政便下决心发动“灭胡”战争。当然这只是一个小故事,真实的情况,秦北击匈奴可能与卢生预测谶语并没有关系,因为秦都设在关中,时京畿以北黄河南北两岸都是匈奴等游牧部落控制的势力范围,敌骑如果奔袭秦国京都,只需要一天一夜时间就可以到达。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何况秦始皇雄才大略,好大喜动,决心建立一个巩固而又强大统一的大帝国,所以乘统一天下的余威,一举灭胡以解除来自于北方的威胁,当在情理之中。

秦始皇三十二年(前215年),将军蒙恬奉命率30万大军攻打匈奴(胡),夺取“河南地”。次年,蒙恬沿黄河筑四十四县城,并渡河占领高阙、阴山、北假中,“筑亭障以逐戎人。”史书记载,所筑县城和亭障皆“临河”,故称“因河为塞”、“城河上为塞”和“以河为竟”。所谓“河南地”即今河套地区,包括今宁夏平原和内蒙古后套平原(五原——陕坝平原)、前套平原(土默特平原)等地及邻近地区。当时秦朝设立的北地郡、九原郡、上郡和三郡所管理的部分属县,都在“河南地”的范围之内。今宁夏境内的富平县、昫衍县和神泉障、浑怀障,也是蒙恬征匈奴占领“河南地”时期设立和修筑的,均隶属于北地郡。

浑怀障,是黄河岸边的军事亭障和河防塞城,筑城时间为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5年),位于今宁夏北部黄河东岸,不属于地方政权,驻浑怀都尉镇守。遗址在今平罗县陶乐镇境南。

这个河防亭障为什么取名“浑怀”呢?浑怀的名称有什么含义呢?试从以下四个方面来进行分析。

第一,溯史。上古时代,由于地理环境、自然条件和物候等因素的影响,生活在黄河中下游一带的先民,一般多以农耕为生存方式。而生活在黄河上游和边远大漠、草原地区的先民,基本上是以游牧作为求生手段。今宁夏全境当时都是游牧部落居牧的地方。生活在这里的氏族、部落,史籍说他们是“随世异名,因地殊号”,即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中原农耕民族对他们有着不同的称呼。一般来说,夏代名荤粥(音勋育),殷商称鬼方、氐羌,西周曰猃狁(音险允),春秋战国间,又改以“戎”、“狄”、“氐”或“西戎”、“犬戎”呼之。秦汉时期,北方各游牧部落逐渐结成部落联盟,统一称为匈奴。完成草原帝国统一大业的杰出人物就是头曼和冒顿两代单于。

战国时代,今宁夏南北广大地区均为戎人的家园,南部有乌氏戎、义渠戎,北方有朐衍戎,统称为“西戎”,各自“筑城数十,皆自称王”,互不统属,实为诸城邦小国。据史书记载,秦惠文王后元五年(前320年),“王游至北河”。《集解》认为,北河在“戎地”、“河上”。《正义》又指出,北河即“灵、夏州之黄河也”。而《汉书》又载,王“游朐衍”。两书相证,秦惠文王这次巡视的地方是“北河”、“河上”,在“戎地”,也就是地在“灵夏之黄河”段附近的朐衍。朐衍是朐衍戎建立的一个小邦国的政治中心,地以族呼,名为朐衍。60余年之后,秦昭襄王三十五年(前272年),秦国灭了义渠诸戎国,以其旧地设置北地郡、陇西郡和上郡,并“筑长城以拒胡”。朐衍设县应在这一时期,地在秦长城之外。因为朐衍为戎人邦国都城,所以“朐衍”名称应该是“戎语”,戎与古羌同源,也可以说是古羌语。如前所述,羌、戎在前代有不同的称呼,如浑粥(音勋育)、猃狁(又称浑狁)、犬戎等,如是则朐衍就有可能是浑粥、猃狁和犬戎的转音。浑怀障与朐衍同处“北河”、“河上”,也位于“灵、夏州之黄河”东岸,距朐衍地近,属于“戎地”,或是通往河外更远戎地的交通要津,所以“浑怀”亦可能系针对和安抚游牧民族的意思。

第二,释“浑”。中原统治阶级与御用文人,对于北方游牧民族素存偏见,往往对其大加贬斥和丑化。正史也经常使用不敬之词,或“加以贱名”,污蔑这些部落不奉正朔,无文书,不知礼仪,无冠带之节和阙庭之礼,妻后母、兄嫂,如禽兽。并指责他们“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数为边害……”。所以把周边的游牧民族一律统呼为“胡”,谓其居东北境内之为“东胡”,居西部和西域者为“西胡”,居北方则称“北胡”。“胡”字与“华”字本可通假,并有多种含义,但中原文人以“胡”称北边的游牧民族,是心存贬义的。总之,指这些民族都是远居于化外洪荒之地,智力低下的一群糊里糊涂,胡思乱想,胡作非为的野蛮人。

出于同样的原因,中原统治阶级也有以“浑”来称谓游牧民族。“浑”是“胡”的转音,浑,一般指水不清、浑浊之意。浑与混、昏义同,也有浑沌、混乱、昏暗、昏迷、糊涂、浑头浑脑、昏昏沉沉的意思。《史记·五帝本纪》载,上古时代,有一个很坏的部落酋长,因他“掩义隐贼,好行凶慝,天下谓之‘浑沌’”。《正义》解曰:“浑沌即驩兜也。言掩义事,阴有贼害,而好凶恶,故谓之‘浑沌’也。”而《后汉书·西羌传》又把这个“浑沌”与西羌拉扯到一起,说在战国间,居牧在河西走廊北部有一支被称为“陆浑戎”的游牧民族,其活动中心地后来名为敦煌。研究人员认为按当时的语言习惯,敦煌也就是煌敦的倒文、倒读,“煌敦”也正是“浑沌”的同音表述。《汉书》也曾记载,秦时北方游牧部落建立过一个小国,名为“浑窳”,汉朝在其地设立窳浑县(治所即今内蒙古杭锦后旗太阳庙保尔浩特古城),属朔方郡管辖。窳(音雨),意为恶劣、败坏。按此解义,建立“浑窳”邦国的游牧部落当然是既“浑”又“窳”——糊涂而又恶劣的一群混蛋了。汉文史书一般又统称这些游牧部落为“混夷”、“绲夷”,混通假为“昆”或“猾”(猾贼)。故史书中凡地名、人名和部落(国家)名涉浑(混、昆、猾)字者,多与少数民族有关系。如秦时的浑窳国。汉时归降的匈奴浑邪部和混邪王以及娶汉廷细君公主为妻的西域乌孙国王昆莫(浑弥)。还有汉朝著名的公孙家族,“其先胡种”,为义渠戎人,一门出公孙浑邪、公孙弘、公孙贺、公孙敖、公孙戎奴等名臣,皆为西汉功臣。公孙两字速读即为“浑”音,证明他们确系“胡种”、义渠戎人之后。唐朝时西域“铁勒九姓”纷纷归顺中央政府,他们也被笼统的乏称为“羌浑”。如唐朝诗人薛逢在《送灵州田尚书》一诗中有“九姓羌浑随汉节,六州蕃落纵戎鞍”两句。在这“九姓”之中,还涌现出一批著名的民族将领,其中就有位居将相而以“浑”为姓的浑瑊,还有担任过朔方节度使的大将仆骨怀恩。清代诗人杨芳灿在《过仆骨怀恩墓》一诗中,有一句“召乱诱羌浑”,也把他视为“羌浑”人。唐朝还有鲜卑族建立的国家叫吐谷浑。吐谷浑国王诺曷钵娶弘化公主为妻,世代生活在灵州境内的安乐州。据前辈学者丁山研究认为,汉族正史书中所提到是胡、浑沌、昆吾、驩兜、绲带和鲜卑等部都是游牧民族,并且都是“夏后氏支族”。总之,通过以上资料与分析,可以非常清晰的发现,浑(混、昆)字都与北方游牧部落少数民族联系在一起。所以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他的《鬼方昆夷猃狁考》著名研究成果中,就将中国北方古民族统称之为“昆夷”(亦即浑夷)。那么,作为带“浑”字的“浑怀障”的取名,当然也是与游牧民族有着内在关系的。上文已经阐明,“浑怀障”所处的地域,自古以来本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势力范围,先后属于昫衍戎和匈奴右部浑邪王是游猎区边缘,故以“浑”字来取地名就理所当然了。

第三,释“怀”。怀字,从字面上理解,有怀抱,怀念和安抚的寓意。凡与地名结合使用者,一般多用于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以表示中央政府对于边地民族的“恩德柔怀”,即眷顾与珍爱。意思是“怀远以德”,如同将其“抱在怀里”,倍加呵护,非常珍惜。让兄弟民族产生向心、回归、安定、幸福的心理和思想感情,使之做到与中央王朝共进退,共荣辱,共生死,而不至于离心离德,甚至是兵戎相见,搞分裂、闹独立,破坏民族大家庭的团结与祖国领土的完整。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统一的国家,中原的中央政府对于生活在边远地区,有着不同信仰,不同文化,不同语言文字的少数民族的管理,是非常注重统治术的,特别讲究文治与武功的结合,首先用“德”来征服民心,推行偃武、修文,这就是宋代名臣范仲淹所说的“皇帝以文武之德柔远”,即以“柔道”治天下的基本国策。在“安边治国”、“以德治边”的口号下,统治阶级采用了各种笼络手段,如“以夷制夷”、羁縻府州、和亲互市、封赐爵禄等,这一切统称为怀柔政策。当然,怀柔、修文、德治,总比打仗、杀戮、武力镇压好,因此是有其进步性和一定的积极意义。因为这毕竟是统治阶级的某种让步政策,虽然有麻痹人民斗志,达到巩固封建政权的目的,但也客观地减少了战争和民族间的仇杀,有利于汉蕃双方广大劳动人民的休养生息,也有利于培养胡汉人民之间的感情,从长远来说对促进民族融合有一定的推动作用。

我国历史上各种带有“怀”字的地名,大多分布在当时的边疆地区,尤其是民族聚居地区居多。如怀远(今宁夏银川)、怀化(今湘西侗、苗、土家等民族地区)、怀柔(古燕国边县)、怀来(今河北长城沿线边县)、怀朔(今内蒙古境内)、怀德(今吉林省公主岭)、怀仁(今山西古县)、怀宁(今安徽大别山缘边古县)、怀州(今河南北边县)等。

秦北地郡“浑怀障”地名的寓意,与上述“释怀”大同小异,所不同的是地名没有以“怀”字作为词头——浑怀障,而是以“浑”字为词头。从地名的内涵来说,这并无实质方面的变化,只不过是胡语与汉语的词序特点的差别,或古人的一种习惯——倒读、倒文罢了。浑怀,亦即怀浑。

第四,释“障”。字面上,障,就是障碍物,起到阻塞、遮隔的作用。就是在胡汉实际控制线秦军一侧的长城或黄河的险要处和交通要津,修筑的防御性城堡。正如《资治通鉴·汉武帝元狩四年》中所说,障就是“居一障间”。师古解曰:“障,谓塞上要险之处别筑为城,因置吏士而为蔽障,以御寇也……汉制,每塞要处别筑为城,置人镇守,谓之侯城,此即障也。”司马迁在“河南地”曾亲眼看到蒙恬所修筑的障城。他说:“吾适北边……行观蒙恬所为秦长城亭障。”在《秦始皇本纪》中也有“筑亭障以逐戎人”的记录,可见“亭”、“障”、“侯”都是修筑在长城的要塞之处。而这种要塞,不一定都是指长城,在有些地段因有黄河天堑或山体代替了长城,就因地制宜“因河为塞”,“城河上为塞”,“以河为竟”,这种亭障,是与塞联系在一起的。塞与障,意思略同,也有阻隔、堵住之意,都修建在险要之处,如长城要段、山口和渡口的城堡。亭障,也可以称为“塞城”、“侯城”。塞城的建筑方式是“累石为城”(石城)或“树榆为塞”(木城)。总之,障,是修筑在秦、匈边防前线的一座军事城堡,驻军镇守、巡防某一段塞防或河防。它不是地方郡县政权的治城,也不是管理屯垦长官的住所。浑怀障,驻有浑怀都尉。

综上所述,秦代在今宁夏银川市黄河东岸“黄沙古渡”码头附近所修筑的“浑怀障”,也可以称为“怀浑障”。因为这是建在北方原游牧民族控制区域内,位于当时国防线——黄河要津的一座军事城堡,为了体现中央政府在民族地区的怀柔政策,故将这一胡汉两军的前沿军城命名为“浑怀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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