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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密林角斗

闯进大森林小黑河没精打采地回到家里。一进门,奶奶就开始数落他了,小黑河只是默默地听着,一声也不吭。这反常的情况引起了奶奶的注意,一看他那满脸不如意的样子,心就软下来了。

奶奶是个和善的老人,六十多岁了,还满头黑发。耳不聋,眼不花,走起路来很精神的。她可疼这个不在身边生的、却在身边长的小孙孙哩。生怕孩子想爹妈,平时就比较迁就他,唯恐受了委屈。爷爷也爱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孙子。

小黑河一边吃饭,一边问哥哥哪里去了,奶奶说:“打猪草去了。”

他又问:“爷爷呢?”

“还不是和你一样,遍山跑去了!他早上带了锅巴,说是白云谷北边发现了松毛虫,要去看看虫灾重不重。”

小黑河吃好了饭,望春背了满满一筐子猪草回来了。他忙着去帮助哥哥倒猪草。

望春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面庞、性格和弟弟都不一样,喜眉笑眼的,话语不多,一副忠厚相。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没弟弟精明;其实,他喜欢动脑子,话一出口就有些分量。碰到重要的事情,爷爷都注意他说的话。在学校,老师、同学都喜欢他;在家里,放下课本、作业,就是忙活猪呀、鸡呀,劈柴,种菜,是爷爷的好助手。

弟弟不咋呼,倒使望春动了心思。慢慢掏问,才知道了大概情况。望春也觉得,这事有些古怪,想等爷爷回来再说。

小黑河越想越窝囊,脑子里挂满了钩子般的问号:俺去监视他,没在意,倒让他溜到了身后,俺怎么一点也没发现呢?都怪那爬山包,它一直在那里探头露脑的……对了,这是他有意安排叫俺上当的。黑瘦子又刁又鬼。他像是在找谁,还说在调查一件事。

找谁?是要和谁接头吗?俺只听到几声怪叫,他可乐得脸都变了形,说是猴子叫。他又不是耍猴的,找猴做啥?不要紧,他不是今晚要到俺家来吗……哎呀,这话也靠不住,那人可鬼哩!那怪模怪样的叫声,该不是联络信号吧!俺和哥哥到山上就学鸟叫传话哩……小黑河浑身燥热起来,就像是大热天痱子炸了,周身不自在。一个新的计划又在他小小的脑袋里形成了。

地壳运动,把紫云山主峰顶出海平面一千八百多米。大自然又用无形的巨手,随意把它切割、雕琢成许多孤峰深谷。有的陡峭,有的雄浑,各呈妖姿。高度的差异形成了不同的小气候带。你如果是在炎热的夏天去攀登紫云山,从山脚到山顶,就像是从亚热带,经过温带,到了寒带。地形、大气的多变,孕育了紫云山丰富多彩的生物世界。它们各自择善营居,互相竞争,互相依存。地理系、生物系的老师,大都选择这里作为学生实习地。

从紫云峰下来,不远处,就能看到无边无际的林海。常绿阔叶林和落叶阔叶林的混交林带,使林海的绿的色彩有了多种的变化。在山坳里间夹着大片竹林。高大的乔木下,遍布着金刚刺、老虎藤、灌木和各种蕨类。

在这片密密的森林里,隐藏着种种的神秘。有胆大的游客曾试图去探索一番,然而,总有人出来耐心地劝告:林深,野兽多,山势险,路径复杂,有的地方简直没有路,容易迷失方向。种种不安全的理由,立即会使人望而生畏了。

就连白云谷护林员罗大爷,也不轻易深入林海的腹地。他常常是在几个山峰巡查林海的情况。他也不断告诫行人,特别是对两个孩子:没有重要事,不经他的许可,不得单独闯入老林去。

小黑河站在老林前的那个黑瘦子进林的路口,不是没有想到爷爷的这些话,可越是不让他碰的,他偏要碰,非要看个究竟不可。好奇心,神秘的诱惑力,常常使小黑河闯祸。

他打量了一番森林,那树也平常嘛,不就是山毛榉、青冈栎、杉树、檀树、枫树、樟树、杨树……这些常见的树嘛!再说,也跟爷爷进出过几次,哪里会没有路呢?林子里一定有好玩的,爷爷不让去,是故意吓唬人。

再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哩!只要剥去那个黑瘦子的画皮,抓住他干坏事的手脖子,揪住了他,那可立一大功!连公安局也要请去介绍经验哩。嗨!看那个小鹃鹃还敢从针眼里小瞧俺?爷爷生了气也会消的……小黑河一头闯进了密密的大森林,一双小腿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一条蜿蜒小溪的岸上。溪水在脚下哗哗地淌着,他不禁感到寂寞。上午行动时,白雪没帮上忙,倒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他来老林时,就有意把它甩在家里。现在,要是有小狗做伴,那就热闹多了。

高大的青冈栎、甜槠、白桦、槭树,伸出了它们肥大的叶子,把天空也遮掩了。阳光只能从茂密的枝叶中筛进一些光亮。小黑河发现,森林里的树也像楼房一样,一层一层的,得到阳光少的,就长得矮些。

野猪追来了前面,有条岔路离开了河岸,折向更密的树林。那个黑瘦子走的是哪条路?小黑河正在想着,黑眼珠突然停住不转了:在岔道口的地上有根折下的菝葜条子,它的枝梢指向离开河岸的小路,菝葜上还压了块石头。小黑河心想:他还懂得猎人的规矩,按猎人的方法留下了路标。嗨,还真得感谢他哩,要不,真够俺找的!

离开了河谷,森林里就阴暗多了。大树下面长满了各种小灌木。最讨厌的是金刚刺和老虎藤,它们不是拉住你的裤子,就是拽住你的褂子。小黑河走呀走呀,一会儿爬山,一会儿下谷,碰到岔道口就按路标走,小腿肚子都走酸了,连黑瘦子的影子也没看到。

突然,没有路了。他察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发现黑瘦子是向右拐弯的,那里的草踏乱了,刺棵也折断了。他实在累了,便坐在一棵倒下的枯树上,歇歇气,可他脑子没休息,一会儿,又有个主意冒出来……现在,小黑河已在一处石壁下休息。在密林中,这里是一块小小的空地。比他高了一个头的石壁向前伸出了大脑袋,自然地形成了一个半洞穴式的穹隆。

小黑河撵走了趴在那里的几条蜥蜴,就坐在穹隆的最里面。

外面长满了密密的山杜鹃之类的小树,像是一道篱笆扎在前面,可以看清前面这块空地。他坐在里面很惬意,一想到将要指挥那个黑瘦子的行动,不会再像上午那样反而被他抓住了,就很高兴刚才的主意……对,这叫“计策”……这个计策是要那个黑瘦子自投罗网,叫他按俺黑河的指挥棒转,走到前面的空地上,一下落到迷魂阵。那时,黑瘦子一定急得团团转,等他转够了,俺才出来。俺要像他上午那样说:“大朋友,你在这里转什么呀?”然后,他一定得求俺。

一阵银铃般的鸟鸣从对面的树上飞出来,小黑河仔细一瞅,躲在那棵大栎树茂密的枝叶里的小鸟,正伸出了嫩黄的嘴,那小嘴里不断地吐出了一个个清脆的音节。喉下一弯白毛,像是个月牙儿,把头上的黑毛衬得闪亮。黑河偏头看看,才看清了那是只绿鹦嘴鹎鸟。突然有道紫色的云霞,从眼前闪过,是一只黑河从来没见过的全是紫色羽毛的鸟儿。

棕脸鹟莺、灰林即鸟在一声声鸣叫。山谷里吹来的风,不断掀起树林的呼啸。小黑河感到有股寒气向他扑来。不行,得活动活动,要不,这手脚都得麻木,更何况他原来就是个坐不住的人。

他正在空地上弯腰扭脖子,树林里响起了一阵异样的哗啦声。循声看去,小树丛向两边分开了,夹杂着踩断树枝的碎裂声。

他正想看个清楚,一头大野猪已蹿出了树丛,跑到了空地上。一看到小黑河,就拱起丑陋的嘴脸,吐出了白沫,伸出了獠牙。

这个丑八怪的种种恶相,都一齐在小黑河的脑里闪了一下,他拔腿就跑。要知道,小黑河可是赤手空拳呀,连小狗白雪都没带。

小黑河在前面拼命地跑,头也不回,只顾选着路径,尽量找些不便于野猪奔跑的大岩石,爬上跳下。那头蠢猪就沿着下面的树丛跑。忽然,响起一阵哗哗的水声。黑河回头一看:大野猪没追上他,却跌到一个小水凼(dàng)里去了。

小黑河倒希望它摔断腿,最好能跌断脊梁骨。可真怪,那头大野猪竟歪到水里扑腾起来,两个大鼻孔喷着响鼻子,吹得水直冒泡。

黑河喘着粗气,心想:它是跑热了,还是犯猪头疯了?还未搞清是怎么回事,野猪又一跃而起,向小黑河冲来。他忙往旁边一闪,那个全身长着硬毛的野家伙直冲过去,小黑河也一脚踩空,从岩石上跌了下去……后面的树林里响起一阵更急促的哗哗声。小黑河心想:坏了,碰到野猪群了。可眼前全是野草和枝枝叶叶,他在慌乱中爬了几次都未爬得起来。在他的上面,一阵野兽的喘息声、跑跳声很快地过去了。

黑河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连忙抓着旁边伸出的石棱往上爬了两步,伸头一看:不得了,那头野猪又像箭似的往回冲来,压得小树丛向两边直倒,大概是它想起了小黑河藏在这里。他刚缩回头,野猪就从头顶蹿了过去。他刚想伸头,又有几只野兽冲了过来,是黄褐色的。

等到都冲过去了,他才探出头来,这下看清了:

野猪在前面跑,有三四只似狼又似狗的黄褐色的野兽在后面追。

新月形包围圈奇怪,那头野猪又折回来了。原来有一只黄褐色的野兽在野猪的前头,拦住了它的去路。这时,其他三只也都散开了,形成了半个包围圈。野猪怒气冲冲地东奔西突,可是都被黄褐色的小野兽拦截堵回。

很明显,不管是黄褐色的野兽,还是大野猪,都未注意到小黑河。现在的阵势清楚了:黄褐色的野兽是追捕野猪的,野猪在想法避开它的仇敌。

小黑河仔细地打量那些黄褐色的小野兽:身段、体形和狗差不多,稍显得大些;两只耳朵要小些,腿短些。它又像狼,但狼的嘴向耳根咧开,尾巴蓬松且长些。就是这样的小野兽,怎么能叫大野猪害怕呢?

野猪跑得快,有劲,发怒的时候,碗口粗的树,拱不倒也只要几口就咬断了。它的牙齿比锯子、斧头都厉害。

爷爷曾说过,他头次打野猪时,火枪轰的一声响了,却没打死它。受伤的野猪一闪,就蹿到跟前,爷爷来不及装药,赶快爬上了树。那树大得像根大立柱,可野猪拱几下,树就像被大风刮得要倒。

要不是爷爷利手快脚攀到旁边一棵大树的粗枝丫上,后果不敢想。蠢猪还只管拱,直到把树拱倒,才又转过满身血污的身子向大树冲来。锋利的牙齿把树啃得呼啦啦响。爷爷瞅这空当,装好了药,补了一枪,才把它撂倒了。

这时候,野猪无可奈何地又往水凼里一跳,稀里哗啦地拍打着水,那黄褐色的野兽就围着水凼跑。

野猪愤怒地叫着,那黄褐色野兽却围着小水凼踏着碎步欢快地蹓起来。在小黑河看来,它们就像是围着丰盛的筵席在跳舞,就差唱歌了。

忽然,传来了两声像狗一样的叫声。这一叫,提醒了小黑河:啊呀!这不是斑狗吗?它们是野猪的死敌,通常成群结队地在山林中生活。

小黑河听人讲过它的厉害:别说野猪,就是狼、老虎、豹子也得让它三分;而且听说它不伤人,从来不向人攻击,有时还保护人哩!碰到单身行人,它护送你,但你不能回头。一回头,它就以为你要它回去,它就会不声不响地隐入森林、山谷中。

这样一想,小黑河紧张的心情才松弛下来,开始观察周围形势,准备脱身。

现在斑狗不跑了,分散坐在小水凼的三面,形成个新月形的包围圈。野猪在凉水里一洗,又休息了一会,也显得有一些生气了。敌对双方都虎视眈眈。斑狗伸出了长舌头,口水流成一条线。

一只头上全是黄毛的斑狗哼唧了一声,其他的斑狗也都哼了哼,然后都站了起来走动着;还有的甩了两下头,抖了抖身子。

坐在小水凼里的野猪不安地站起来,但它就是不离开小水凼,只是前后腿换了换位置。

黄毛头斑狗在慢步中突然轻轻地一跳,就踩在野猪的背上,还未等野猪来得及反应,又已轻轻落到对面岸上。它刚刚过去,有着白白肚皮的第二只斑狗,四只小蹄子很漂亮的银灰色的第三只斑狗,也都开始了这种游戏。只有一只斑狗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观看。

斑狗仍在小水凼的岸上慢步走着。

还是那只黄毛头的斑狗,又带头悄然无声地跳到野猪背上,迅疾地用一只爪子挠了一下野猪的左边大耳朵。

野猪愤怒地吼了一声,扭头就咬。但那只领头的斑狗,早已轻松愉快地落到岸上。

正当野猪挪动身子、头对着黄斑狗时,那只肚皮雪白的斑狗又从它的侧面跳起,踏着它的脊梁,也是那样迅速地挠了一下它右边的大耳朵。

野猪又愤怒地把头偏到右边,张开血盆大口去咬。

轮到那只漂亮的小灰脚斑狗时,它竟然在野猪的眼边抓了一下。

小黑河看清楚了,这种玩笑所引起的后果,是野猪耳朵上、头上,往下滴着大滴大滴的血。野猪被撩拨得在水里乱蹦乱跳。

小黑河心想:它大概要冲出来和斑狗拼命了,一场大战即将到来。

果然,野猪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长长的獠牙,面目更加狰狞,吼着,威胁着。但它的腿却像是被什么绊住似的,刚冲两步,又退回原处,死死守着小水凼。

野猪占据着小水凼,也确实增加了进攻者的困难。水几乎淹没了高大的野猪的腿。斑狗要是下了水,可就糟糕了。

野猪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跳到小水凼里,除了是选择有利的防守地形,也有引诱斑狗下水作战的念头。

斑狗对这一切都不作反应,只是按自己的方案行事。

四只斑狗,除了一只仍然坐在稍远处,其他三只都很悠闲地踏着慢步,在新月形的包围线上晃来晃去。

这种相持不下的局面并未维持多久。黄毛头斑狗又开始进攻了。它跳起来,在野猪的背上点了一下,锐利的前爪却狠命地往它的眼睛一挖。

野猪疼得大吼一声,狠命地一甩头,把斑狗甩到一丈远的地方跌翻在地。

斑狗两个滚一打,若无其事地站起来。

野猪的眼眶鲜血淋漓,眼珠虽未被挖出来,但上眼眶的一条斜伤口却像刀砍的一样。

野猪怒不可遏,立即向前冲过去。白肚皮斑狗猛地向野猪的侧背咬去。

野猪只得舍远求近,用头一拱,把“白肚皮”拱出了老远。那有着一双漂亮小灰脚的斑狗又迎面冲了上去……野猪就这样忽左、忽右、忽前地应付着斑狗的轮番进攻,它终于被撩拨得跳出了水凼,拼起命来,两根长牙像利剑一般。“白肚皮”受伤了,身上的血把白肚皮染成了红肚皮,疼得哀哀地哼叫。漂亮的小灰脚斑狗的耳朵也裂了,耷拉下来。只有“黄毛头”的身上一点血迹还没有……一直坐在旁边观战的那只斑狗,听到“黄毛头”一声哼唧,立即像饿狼似的蹿来,直扑野猪的屁股。

野猪血淋淋的左眼模糊地看到它从后面来进攻,恐怖地大吼一声,向后退去。那只观战的斑狗在它背上狠狠地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模糊的血肉。

野猪忍着疼痛,向水凼上面的石壁退却,把屁股紧紧地对着石壁,只用那锋利的獠牙来阻挡进攻。

地形对斑狗的进攻很不利,野猪据守的石壁正面,几乎没有什么空地,紧连着的是和着血的混沌的水凼。水凼虽然不深,倒是天然障碍,就像是城堡外围的深壕。只有两侧有进攻的道路,但也是狭窄的,又长了些矮树棵子。

有组织的轮番进攻被野猪打乱后,混战中,“白肚皮”又受了伤,它虽然还在进攻的行列中,显然已没有刚才那样敏捷和快速了。

一直观战的那只斑狗,不仅受了伤,还被野猪拱到水凼里去了,全身湿淋淋的,一副狼狈相。

“黄毛头”和漂亮的“小灰脚”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

野猪身上的五六处伤口像小溪一样淌着鲜血,黑毛被染得殷红。观战的斑狗凶狠地向它的屁股袭击,反而使它有所清醒,赶紧保护住要害部位。野猪调整了行动,不仅守着有利的地形,而且每次的反击也显得有力和准确。不一会,野猪又在漂亮的“小灰脚”的屁股上扯开一个口子,疼得它凄厉地尖叫。

双方都在喘息。山谷里宁静下来了。

突然,“黄毛头”锐不可当地展开了凌厉攻势,漂亮的“小灰脚”、“观战者”都紧跟上去了,就连重伤的“白肚皮”也艰难地向野猪展开进攻。

在这种重新组织的激烈轮番进攻下,野猪愈加愤怒地反击,一头就把“白肚皮”拱到水凼里,“白肚皮”虽然惊慌地爬上了岸,可是再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野猪愈战愈猛,眼看斑狗败退下来。野猪乘机猛吼一声,冲了出来,张牙舞爪地向漂亮的“小灰脚”扑去。

就在野猪冲出时,黄毛头斑狗迅速转身,袭击了那离开石壁屏障的野猪屁股。

“观战者”、漂亮的“小灰脚”都抖擞精神,敏捷地向野猪后面进攻。

野猪只得团团转地招架。

眼看着“黄毛头”用嘴撕扯,叼出一长条肉来了,疼痛难耐的野猪猛地向前一冲,浑身一哆嗦,砰的一声,翻倒在地。

几只斑狗蜂拥而上,三扒两扯,撕开了野猪的肚子,大吃大嚼起来。“白肚皮”眼看着同伙在饱餐,伤心地哼着,向那边爬着,可是,谁也不睬它……树林里早已有一对贪婪的眼睛,注视着这些真像古代铜器上常刻着的、传说中的凶恶野兽———饕餮(tāOtjè)者在撕肉、喝血……三只斑狗都吃饱了,只是瞟了瞟睁着失神的眼睛、挣扎着的“白肚皮”,舔着各自身上的伤口,歇了一会,动身走了。

漂亮的“小灰脚”大概和“白肚皮”相处得好一些,独自嗅了嗅“白肚皮”,才去追赶“黄毛头”和“观战者”,默默地向山林深处走去……小黑河费劲地爬出潦草坑,感到小腿肚子火辣辣地疼,忙低头一看:裤子扯破了,伤口的血也止住了。他往旁边一瞅,不禁伸出了舌头。那是个小崖,崖下乱石伸出了石尖尖,要不是摔到这坑里,要不是这坑里长满了乱草、堆满了烂树叶,那就麻烦了。

他怀着好奇心向刚才的战场走去。

“快回来,危险!”森林里传来一声喊叫。

更危险的情况小黑河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那个他要追踪的黑瘦子突然出现,拉起他向山上爬去。等到他们气喘吁吁地在石峰上停下时,黑瘦子才叫他看刚才的战场:

一只金钱豹,正不慌不忙地向残存的野猪走去,眼里射出贪婪而凶残的光,它向四周扫了一眼,就扑向野猪。它撕下一块肉,似乎没咀嚼,就一下吞到了肚子里。这种穷凶极恶的吃相,把小黑河吓坏了。黑瘦子安慰他:

“别怕,暂时没什么危险了。豹子在饥饿的时候,会主动攻击人。当它吃饱时,一般说来,你不惹它,就没有什么事。刚才,它早已等在林子里,垂涎欲滴。你却往那边去,多危险!”

小黑河难为情地咕哝着:“你咋知道的?”

“我往这边走时,发现路径不对,正想重新找路,听到了野猪叫,慢慢找到了这里。看到豹子起步向那边走,你还在呆头呆脑往前闯哩!”

小黑河向黑瘦子讲了刚才所看到的。

王陵阳很懊悔没看到这场精彩的搏斗,只得详细地向小黑河询问了斑狗的形状。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可怎么也想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动物,最大的可能是豺狗。

小黑河坚持说不是,因为他见过豺狗,爷爷还打到过一只;又说猎人见到豺狗非打不可,见到斑狗却不打,因为传说它常常保护人。

当黑瘦子听说还有一只死斑狗时,马上要回去看。小黑河怎么也不让他单独走,就一道去了。还未到跟前,小黑河发现豹子已把那只“白肚皮”快吃完了。他们又走回刚才隐蔽和休息的地方。

王陵阳掏出笔记本,根据小黑河的讲述,用铅笔在纸上飞快地画着。小黑河又修正了几处,一只斑狗就站立在纸上了。王陵阳左思右想,还是难以断定它的准确名称,按推测可能是属于犬科的。

小黑河很奇怪这黑瘦子画画的本领,惊讶地问:“你是画家?”

“不是的。”王陵阳笑了笑。

“你吹牛。那你怎么画得这么像?”

“工作需要。”

“那你是做啥工作的?”

“哟,小黑河又开始盘查了。”

小黑河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刚才,幸亏是他救了俺,要不……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不在风景区好好玩,却要一个人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好奇心又使他活跃起来:“问问不行吗?”

王陵阳友好地说:“不吹牛,真的。我是来找动物的。”

小黑河脸色一变,严肃起来了:“这是风景区,不准打猎。偷猎野物犯法,是要当坏蛋抓起来的!”

王陵阳被小黑河的严肃劲感动了:“我又没带猎枪,只是看看还不行?”

“你是先来侦察情况的?”

“说的对。”

“那是为谁?”

“是为国家呀!”

“哦,你是公园里养动物的?”

“除了公园就没有别的部门也要找动物,研究它?”

黑河纳闷了。他瞧瞧王陵阳的脸,那黑黑的脸膛上没有丝毫开玩笑的影子。

“对了,你是马戏团的,专门教小狗认字、猴子骑老绵羊、狗熊摔跤的。”

王陵阳心里咯噔一下:是呀,孩子们都是喜欢看马戏团演出的。他们也许还不知道马戏团早已受到批判,罪名是:把狼训练得不吃人,把老虎训练得可以和小狗在一起表演节目,把狗熊训练得摔跤———这是宣扬和平主义,取消阶级斗争,搞调和折中。尽管大家都哑然失笑,但毕竟是把马戏团砸烂了,把动物杀掉吃了,只有少数送到了动物园。当然,驯养员也必须下放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

王陵阳感到对这样缺少科学常识的孩子,一时难以说清,就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也算沾点边吧。”

小黑河顾不得再问,紧围着一棵粗檫树团团转了起来。前面是一大片大竹林,可来的时候根本没看到呀,这是怎么回事?

王陵阳看到小黑河着急的样子,知道有了麻烦:“黑河,别着急,静静地想一想。这里的路,你不是挺熟悉吗?”

“俺没到这里来过,爷爷也不让来。”小黑河焦急地说。

“那你怎么来了?”

“俺、俺是……”一向好咋呼的小黑河把脸憋得通红,也没吐出下面的字来。

王陵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想,孩子是天真的,不能怪他怀疑自己。

他们都迷路了。

在密林里就怕迷路。

你想判断方向吗?森林把天遮得只透过缝隙漏下一点光来。大多数未到过大森林的人,总是把大森林想象成一色的树种,它们高大、粗壮。树下是广阔的林下空地,最多只长些小花小草。

其实,森林里的树木总是有层次的:高大的树木,中等的,再次,就是小灌木丛、乔木的幼树、野草、刺棵了。植物在长期的生存竞争中,形成了这种相互竞争和相互依存的关系。王陵阳和小黑河就走在这样的树林里。

王陵阳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凭着多年野外工作的经验,要么找到有溪水的山谷,顺着峡谷走,有可能走到山下,但怕碰到悬崖陡壁,那就上也上不了、下也下不得,落入进退维谷的地步;要么爬到山顶,看清方向,判定方位,再沿着山脊的走向走,就有把握了。后一种方法要多走路,但比较稳妥。

时间已是下午四点钟了,离天黑也只有两个多小时,森林里暗得还要早一些。无论如何要在天黑前走出森林,不管到哪里都行。自己又没有带武器,无法进行必要的自卫,况且还有这个小黑河需要保护哩!

小黑河心里非常懊恼:都怪那野猪,要不被它追得乱跑一气,怎么会找不到檫树、黄杨、亮叶桦,然后再走上有路标指引的路?

偏偏在这时,他受伤的那条腿的脚脖子老是不对劲,小石头子一硌,就疼得钻心。他暗暗作了决定:绝不暴露这个问题。

王陵阳领着小黑河向山上爬去,他走几步就要停下等小黑河。要不,就喊他。他拿出了短刀,劈刺,剁枝,把路开得稍稍好走些。碰到倒在地上的枯树就比较麻烦了,有时跨不过去,从下面钻也不行,枯烂的树干上还长着红的黄的毒菌子。

不一会,他终于发现小黑河走路的姿势不对劲,就强迫他坐下,脱下鞋袜,才看见脚脖子肿起来,火烫烫的,幸好没脱臼,只是扭了筋。他拿出活血止痛膏,帮他贴上,这是野外工作者必备的药品。

王陵阳扶着小黑河,好不容易才爬到山顶。山顶上仍然是高大茂密的树林。他找了一处树木稀少的地方瞭望,判断出从偏东北的山脊下去,能到达进入森林时那条路的附近。

王陵阳看看手表,已将近五点了,小黑河的脚又相当吃力。他把爬山包移到前胸,蹲下身子,说:“小黑河,趴到背上去!”

“不,俺能走。不吹牛,真的。”他倔强地说。

王陵阳也不和小黑河争辩,硬是把他驮到了背上。小黑河的眼里不禁涌出了泪珠。

没走多远,发现了断壁,断壁有两丈多高。别说还有背在背上的小黑河,空身人没有绳子,也甭想下去。

王陵阳感到问题严重了。他放下小黑河,擦了擦满脸的汗水,要小黑河坐着别动,自己又去找路。不一会,他回来了,看着小黑河低垂的头,忙说:“没关系,我们会找到路的。就是找不到路,找个大石壁过夜,体验体验野营露宿的生活,也怪有意思的。小黑河,有意见吗?”

小黑河的心里像是吃了青莓子,酸得难受,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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