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龙龙可不含糊,一翻身,死死用力抱住把他撞倒的家伙,就像骑在一匹烈马身上,任它摇头摆尾,颠上蹶下……显然,他没有受大伤。
“鱼!龙龙骑了匹大鱼马!”
早早已经喊着,跑上去按住不断摔打龙龙后背的鱼尾。
真是一条大鱼!总有二十多斤重。
“它跑不了!哈哈!”
龙龙憨不愣登的样子,谁见了都要笑。赵青河拉起龙龙,看他有没有伤到哪里。
银亮亮的大鱼躺在湖边,鼓鳃瞪眼。
“跳远冠军应选它!尾巴一甩就是十米哩!”
“龙龙有福,鱼往怀里蹦!”
“被鱼鹰撵急了,跳水的。”
“开头,我还以为落霞湖有尼斯湖的长颈怪兽,乖乖隆地咚,那可不得了!”
“没啥!倒真盼它是头怪龙,咱们就成了第一批见到活恐龙的发现家!”
“落霞湖的渔产丰富,真应该组织科学考察,仔细研究开发。”
谁也没想到,受了一次大的惊吓,带来了一次意想不到的大收获,龙龙的惊人议论、早早的俏皮话……落霞湖畔一时热闹非凡。
赵青河早已悄悄向浅水区接近,努力观察水禽的种类。
秋天,落霞湖也进入枯水季节,虽不像一般湖泊,露出大片平展展的湖滩,但是,原来淹没的丘陵、石岩都探出了水面。对岸一片密密的矮趴趴的石柳,细窄的叶片红艳艳、油光光的,时而,沙岬溪湾里,还冒出一丛丛肥大的芦苇,繁盛的山芒、红蓼……“丹顶鹤!”
赵青河对跟上来的早早和龙龙指示了方向。丹顶鹤常是图画中的主题,“松鹤延年”的画轴几乎家家都有悬挂的,又由于它亭亭玉立和潇洒的体形,两个孩子不难在鸟群中把它们找到。
石柳丛中,几只头顶丹朱宝石、羽毛洁白如玉的鹤,正迈着优雅轻盈的步伐;另外两三只引颈长鸣,山谷里回荡着它们嘹亮的歌声。
让赵青河更加高兴的是,和丹顶鹤在一起的,还有几只似乎是白鹤和灰鹤,也可能是白鹳的涉禽。由于距离较远,芦苇和石柳的遮掩,早早的望远镜倍数又小(毕竟是玩具),无法分清它们的真实面目。赵青河更不敢开枪采集标本,尽管这是无比诱人的。
不一会儿,龙龙和早早也懂得了,体形瘦长、长腿长嘴的水禽是涉禽,它们只在浅水区活动;体形如船,善于游泳的是游禽。
游禽几乎把南边的湖面遮满了,能鉴别出的,就有鸿雁、赤麻鸭、绿头鸭、凤头潜鸭、珍贵的罗纹鸭、针尾鸭。
龙龙听说有鸳鸯,一定要往那边去,早早拉也拉不住,赵青河只得同意了。
其实,这时发现的鸳鸯,并不怎么引起赵青河的巨大兴趣,说得准确一点,他对它的兴趣,时间还要推到来年的四五月。去年,他曾听猎人张财宝说,亲眼见过鸳鸯筑在树洞的窝。可是,所有的资料和书籍上都没说鸳鸯是这一带的冬候鸟;它们每年四至七月间在东北繁殖,秋季才南迁长江中下游以南地区越冬。
不相信吗?
张财宝说得很清楚,他发现的那个巢在离地面有四五尺高的树洞中。树在水边。巢像是碗似的,里面铺着一些草和羽毛。
还要怀疑吗?
他亲耳听到鸳鸯在树下叫,那声音是亲切的、鼓动的。洞中的小鸳鸯也牙牙学语,小头攒动。
一会儿,一只黄茸茸的小鸳鸯从树洞中跳了下来,落到地面就走,歪打歪打的,下到水里就游。头次见水的欢腾劲,逗得张财宝也忍不住笑。
开头,他还在心里暗暗地埋怨鸳鸯妈妈粗心,不该采取这种训练方法,担心要摔坏了这些小宝贝。谁知,五六只小家伙像是伞兵一样,熙熙攘攘地往下跳,一点也不害怕;摔了跟头的,也只不过翻过身撒娇地叫了两声,还是歪打歪打地扑到水里。
凭着猎人的眼睛,他明白了:它们往树下跳,都松开了那乳黄乳黄的茸茸羽毛,像是无数的小伞,使它们安然着陆。
只是最后一只往下跳时,出了事故,它摔重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张财宝耐不住性子,急着往前走去,想把它捡起来带回家。小鸳鸯的胸脯一鼓一鼓地扇动,老鸳鸯急切地叫着,一一地上了岸,走到小鸳鸯身边,用嘴轻轻地吻它的头、它的肚子,对于就立在旁边的张财宝,反而视而不见。它的兄弟姐妹也在不远处齐声喊着,那情景,酷似一家人都在抢救休克的亲人。猎人的心软了,退回林中看着……嗨,奇迹!一顿饭工夫,它居然苏醒过来,小脚几下一蹬,站了起来,走到岸边,跳到水里。
一直等待的老鸳鸯,这才率领起它的儿女们,向远处游去……张财宝说的这一切,都是鸳鸯的真实生活,若不是亲眼见到,无论如何编不得这样顺畅,而且细节真实而生动。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写信问王老师,王老师复信中说,曾有动物学家报道,鸳鸯也在南方繁殖,然而至今没有人在长江以南地区采到它的巢和雏鸟。还说有位相识的记者,也曾告诉他,初夏时在紫云山区的碧溪水库见到一对鸳鸯。那位记者见王老师很有兴趣,连忙回去翻开采访笔记,查出的时间是五月十八日。而张财宝所见到的日期是六月初,可以说时间是一致的。
王老师相信张财宝说的,以他估计,这种可能完全存在。因为紫云山区存在着一些很独特的小型地理区。他希望赵青河能在鸳鸯繁殖期的四月至七月,把这问题查清……真的,那儿游着的,确实是几只鸳鸯,那华丽的羽毛,如挂樯板的船形游姿———在水禽世界中非常醒目。赵青河一边要早早和龙龙向那边继续寻找鸳鸯,一边就忙着考察周围的生态环境,作详细的记录。
“海鸥,这里有海鸥!”
龙龙指着正从水面叼起一条小鱼,迅速升高的浑身雪白的鸟,那嘴鲜红鲜红的。它两翅很长,形状特殊,显然是鸥鸟。
“海鸥怎么也跑到这儿了?”
早早也奇怪,海边的鸟怎么会飞到这里?直觉告诉他不可能,可又找不出理由,正在心里紧急翻动“百科全书”时,赵青河走过来了:
“是红嘴鸥,候鸟。从西北方那边来越冬的……你们看那边沙岬上的鸟,麻色的,在沙滩上,水边啄食的。嘴长。有八九只哩!”
龙龙只知从长腿上看出它属涉禽,但不知名字,过去也未见过,早早也不吭声。
“其实,已久闻大名,你们在读小学时就知道它的名字,有个寓言……”
“鹬鸟?就是《鹬蚌相争》中的鹬?”早早有点恍然大悟。
“对,正是!”
“它才像只小笋鸡,能和河蚌干仗?”在龙龙想象中,那鹬应是只大鸟,没想到它却是这样其貌不扬。
“要是像鹰那样的大鸟,河蚌能把它夹住、拖住?”
他们在落霞湖畔的每一步,几乎都有新的发现、新的喜悦。
“落霞!”
早早的一声惊呼,打断了赵青河的思索。
闪耀起夺目光彩的湖面,像是块莹莹美玉的底盘,四周苍碧油绿的森林,宛如托盘的边缘,它正托着一个若有若无、红灿灿、紫莹莹的硕大的葡萄———晚霞;火红的晚霞,正从高天投入山谷,折落湖面……“扑棱棱!”
群鸟戛然长鸣,纷纷飞起。水面上犁出一道道银波,霞光顿时迷乱,雪白的羽毛、墨绿的山峦、闪烁的湖面、落霞的虹彩……它们飞旋着、缭绕着、飘荡着……“落霞!又是一种落霞!”
沉浸在神话一般的世界里,沐浴着祖国壮美的河山景色中的师生三人,也都融入辉煌的图画中。
次日,晨曦初露,赵青河又领着两个孩子离开了老秦的护林屋,踏上回凤尾岩的山路,浮沉在林海中。
这一趟千鸟谷北区的调查,跟随相思鸟漂泊,赵青河得到了意外的收获。昨晚,在老秦那里查了这几天的气温记录,已使他基本上搞清这边的相思鸟为什么提前开始集群。北区近十天的平均气温在18℃左右,而凤尾岩“基地”的,却是20℃左右,高了将近两度,什么原因呢?可能是北区的一个大山口,为西北风长驱直入打开了门户;而落霞湖那边伸出的一个山脊,刚好又挡住了寒风的入侵,保护了凤尾岩一带。其实,不查气温记录,从物候也能看出问题:北区落叶林的叶子更黄,有的已开始凋落了。
然而,凤尾岩等待他们的,却是一片寂静,静得出奇。连阿利的影子也不见;通常,赵青河还在五十米开外,阿利就凭着敏锐的听觉,前来迎接他。
“凤鹃!”
“王老师!”
只有岩上清脆的有时还带一点哨啸的流水声。
门虚掩着,堂屋也显得有些凌乱。桌子上既没有留下的字条,也没找到她们发生什么紧急事情的迹象。
如果是在附近,阿利会来迎接他们的。再说,龙龙和早早的喊声也应得到回应。
虽说凤鹃对这一带比较熟悉,但若是走远了,细心的凤鹃一定会留下字条。她知道他们今天上午就应该赶回,不会让他们无缘无故地心焦不安。
发生了什么意外?没有凶猛野兽来侵犯的迹象。再说,她们有两个人,还有个忠诚的阿利;纵使来了豹子、黑熊,阿利会发出警报,她们完全能从容地避开。
三个人忘记了疲劳,急得团团转,全都站到岩上大声呼叫。尽管他们喊破了喉咙,还是什么影子也没有。在这几十里路不见一个人影的深山,到哪里去找呢?
直到这时,赵青河才后悔:昨天不该那样匆忙地决定去北区。
“你们王老师有多大年纪?”
“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才从学校毕业出来。”早早有些不明白,赵叔叔为啥要问这些。
“她叫什么名字?”
“课程表上写的是王黎民。”
早早的回答使赵青河一惊,忙问:“是黎民百姓的‘黎民’两字?”
“对呀!”
“身材偏高,高鼻梁,圆脸上不常露笑容,一笑两酒窝,一对大大的黑眼珠儿……”
“对呀、对呀!有时讲话,叫人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龙龙抢着说,他深有体会。
赵青河感到心被猛烈地震撼起来。
“你们认识?”早早问。
赵青河根本没听到早早的话,只是自言自语:“原来是她!”
凤鹃和王黎民烧好了饭菜,左等右等还是不见赵叔叔他们回来。正在心焦时,阿利带回了字条。王黎民也和当初的龙龙、早早一样,对阿利产生了兴趣。凤鹃一五一十作了介绍。她感到这位护林员挺有趣。
下午,凤鹃背起竹篓陪着王老师在附近走走,顺便采摘一些香菇、山菜、野果。王黎民在这诗一般、画一样的凤尾岩,心情也特别畅快。她还是第一次深入到这样的大山,来到这片尚未被开发过的、具有无限风姿的世界。她和许多成人一样,在祖国壮丽秀美的山水中,童心油然萌发,纯洁、天真。更何况她热爱文学,记忆中读过的无数优美的山水诗,都像是喷泉一样往外涌。再说,采香菇、摘山菜、打野果的本身,就如诗一样诱人。她沉浸在遐想中,想写篇散文抒发千鸟谷和凤尾岩给她的感受……凤鹃怕老师不习惯这样的寂静,又怕因为赵叔叔匆忙去北区,使王老师产生被轻慢的感觉,因而,就介绍起赵青河研究相思鸟的课题。她也想乘老师高兴时摸摸底,能不能同意他们参加赵青河的活动。
开头,王黎民有些漫不经心,听着听着,不禁被凤鹃的话所感染。她突然想起:鸟能引起人们的美感,因而研究它,除了科学价值,还应该加上“在美学上的价值”。古老《诗经》的第一句就是“关关雎鸠”。记得古代的学者曾编过类似书籍———辑录文学作品中描写到的鸟兽虫鱼……这是一件有意义的、富有诗意的工作。
夜晚,王黎民检查了各处的门窗,又亲昵地拍拍卧在门前的阿利,就伴着林涛的呼啸,和凤鹃谈起来了。
在王黎民心目中,护林员的形象慢慢地变了,不再只是位粗犷的、成天在山上转悠的、孤僻冷漠的守林人;而是一位坚忍不拔、以林海作阵地、勤奋地探索大自然奥秘的强者。这种感受上的起伏跌宕,已使护林员的形象逐渐闪耀起光彩。对呀,散文中的主人公,应该是他!直到这时,她才想起了:
“你们的赵叔叔,叫什么名字?”
凤鹃愣了一下,像是没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她怎能不知道赵叔叔的名字?转而一想,又有些好笑:自己没告诉他,龙龙和早早也没说,她怎么能晓得呢?于是,她不无歉意地说:
“赵青河,青山的青,河水的河。”
王黎民像被荆条刺得一跳,猛然站起:“他是哪年来的?”
“到这有三年了。你们认识?是同学?”
“……不……嗯……”王黎民意识到自己有些慌乱,于是,把话锋一转,“你们是怎样认识的……不,我是说,你们是什么亲戚关系?”
凤鹃没有马上回答,明亮的眸子只是盯着老师的脸,像是要看透隐藏在她心头的秘密。王黎民感到那目光灼人,不觉有些火烧火燎的,但没有低下头去,由于急切地想知道一切,神态是直率的。凤鹃思忖了一会儿,说起了“叔叔”的来历。
三年前九月的一天,赵青河告别了城市,满怀着希望来到了仙源镇。他要在这里小住几天,为在千鸟谷安家做些必要的准备工作。
赵青河在街上走着。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突然拦住了赵青河的去路。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大胆地在他浑身上下看着,一点也不回避他鹰隼一般犀利、敏锐的目光,甚至还在那里搜索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正当赵青河惶惑不解时,小女孩勇敢地拿起他的右手,手腕上的一块疤痕,立即使她兴奋起来,急促地说:
“叔叔,你不认识我了?我找了你多少回,今天可把你找到了!”
赵青河往后退了一步,打量起面前闪着晶莹泪花的小女孩,想从她的脸上能找到熟悉的线条……在记忆中,没有见过这样天真、俊秀的面孔,也没有看到过这样有神、明亮得像是小草上顶着的露珠的眼睛……是哪位亲戚或熟识的同志调到这里工作?没有,可是,小女孩又是这样肯定……“你认识我?”
孩子有力地点了点头。
“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孩子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是,立即更急切、热情地说:
“叔叔,你忘了?六年前,一个晚上,在东方红大街牌楼拐弯的地方……想起了吧,是你救了我,才没让大皮鞋在我头上踢个洞……”
赵青河眼睛一亮,想起来了。那天,他从同学处借了几本书,回来时路灯已经亮了,一片喧嚣声使他停住了脚步。他看到几个戴红袖章的人,正扭着一位满脸胡楂的中年人,往卡车上拖。
“爸爸!爸爸!”
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呼天抢地地奔来,抱住满脸胡楂人的腿。那人也强扭过脸来,看着自己的孩子。
戴红袖章的人凶狠地推搡着“猎获物”。满脸胡楂的人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孩子。一个戴红袖章的上去掰扯孩子的手,吆喝着:“滚开!”
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任人怎么摆弄,孩子就是死死抱住爸爸不放。
有个像是个头儿、夹了一包材料、油腔滑调的家伙,乘父女俩不备,抬起硬掌皮鞋,用力向孩子的头踢来……赵青河的心颤抖了,一个箭步向前,伸手护住孩子的头:“她是孩子!”
只听“嘭”的沉闷的一声,孩子向旁边一歪,那家伙就势将中年人拖到车上。车子开走了,还留下一句:
“谢谢你了,小丫头。不是你提供的情报,我们还抓不到这个反革命分子……”
孩子从猛烈的震动中醒来,一把揪住护着她的赵青河:
“我要爸爸,还我的爸爸,还我的爸爸!”
任赵青河怎样哄也不行,她只是怪他不该放走她爸爸,在赵青河身上又抓又扯,还张口就咬……等到她看见他手腕上的鲜血,咧着嘴的伤口,她慢慢地安静了。稚嫩的心灵明白了,是叔叔挡住了那踢来的一脚。她哽咽着、抽泣着,看着他用手帕扎住伤口……等到赵青河来安慰她时,她又失声痛哭起来,哭得人心都碎了。费了很长时间,赵青河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女孩叫小鹃。在那动乱的年代里,很多孩子缺少父母应有的爱抚,但还是有自己的娱乐。她和院子的孩子在二楼楼梯采光窗口向外放纸燕子。小鹃放出的纸燕子忽上忽下地飞着、飘着,悠悠地旋着,孩子们乐得拍着手叫着、笑着。
她也心花怒放。为了燕子怎样才能飞得远,她曾问过妈妈。妈妈说:
“你去看天上飞的燕子,它们为了飞得快,翅膀长成了什么样子?”小鹃早上瞅、晚上瞅,从燕子的呢喃中得到了乐趣,从燕子矫健的飞行姿势中受到启发。她折出的燕子的翅膀很独特,像两把斜剪。
一阵风吹来,“燕子”一斜翅膀,快速地往下扎去,一口啄到过路人的脸上。
那人被吓了一跳,狠狠地一脚跺扁了“燕子”,猛地回头寻找胆大妄为的肇事者。那凶狠的脸,吓得孩子们咚咚地跑掉、躲起。大孩子认识他是专政队的头子。只剩下三四个不认识他的六七岁的孩子。
那人一下认出了那是林羽白的小丫头放的。一移脚,纸燕子上的字吸引了他,拆开一看,是正被批斗的总工程师写给林羽白的信。信中表示了对正在勘探地区的工作意见。哈哈,这是一份难得的、证明“资产阶级人还在、心不死”的好材料!这可以一箭双雕!打倒了林羽白,地质大队的工程师就全黑了。明天就能锣鼓喧天,向“新生的政权”报喜:地质大队实现了“满堂红”。
他走上来,笑眯眯地夸小鹃心灵手巧、能干,叠燕子的纸更好,质地轻、有韧性,接着漫不经心地问:纸是哪里来的?他也要给自己的孩子去买……小鹃没想到,随手从桌上拿来的一张废纸竟这样被赏识,天真地说出了纸的来历。那人几个圈子一兜,说:
“你吹牛,你没有爸爸,哪有这样的纸?”
这伤了孩子的自尊心,小鹃的脸气得通红:
“谁说我没爸爸?昨晚还拍着我睡觉哩。”
“那是做梦吧?”那人一点不生气,还是笑眯眯地逗她。
“你才做梦哩!”
那人一看孩子这副认真的模样,乐得眼睛鼻子扭成花卷,急转身就走。
小鹃先是有些奇怪,接着就呆了。她想撵上去对那人说:
“你可别嚷嚷,爸爸是悄悄回来的。妈妈不准我跟别人讲。”可是晚了,哪里还见到他的影子?
专政队早就要对工程师林羽白下手,只是屈服于群众的压力,把他交给了一个在紫云山的地质队监督改造,不准他乱说乱动。因为从他家庭、历史方面都没找到把柄。这个地质队的群众保护了林羽白,虽然很艰难,但他还在尽着工程师的责任。这次,他就是秘密地回来汇报工作,并商讨解决钻探中出现的复杂情况。他一到家,妈妈就叮嘱小鹃不要告诉外人。
专政队一闯进家里,小鹃像掉到了冰窟里。领头的正是夸她心灵手巧的人,现在正历数她爸爸的罪状:“搞反革命串联!”“刮翻案风,梦想复辟!”
孩子感到闯了大祸,不能原谅自己一句真话带来的灾难。
有事在外面回来的妈妈,知道出了变故,连忙出来找女儿。小鹃一头扑到妈妈的怀里:
“妈妈,打死我吧,都怪我,怪我不该说真话!”
赵青河忍不住心酸,不知该怎样安慰这个被一句真话伤害了的小心灵。难道应该对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就要说,“记住,你不能说真话”吗?
从此,邻居们发现,成天唱着、笑着,嘴甜得像蜜样的小鹃,话少了;总是瞪着一双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深沉的眼睛瞅着世界……赵青河乐了,没想到几年前那个小女孩,圆脸拉长了,身材长高了,稚气褪了,出落得这样俊秀水灵。仔细看,眉眼间似乎还有一些印象。更没想到在这僻远的山镇,碰到了一位还牢牢记住他的小朋友。他被凤鹃拉到外婆家。
凤鹃告诉他,丑类被扫荡以后,爸爸妈妈又只顾在崇山峻岭中为祖国寻找地下宝藏,于是,她被送到仙源镇外婆家读书。
赵青河说出为了研究鸟类学,要求到千鸟谷当护林员的经过。凤鹃外公、外婆又是感动,又是担心。他去的地方,是一片荒野啊,连片遮身的地方也没有!赵青河笑笑,说是先可以搭个小山棚,再慢慢盖房子;有了斧头、锯子,还怕山神爷爷不发建筑执照?
外公是个热心人,更何况感恩心切,为赵青河张罗了一切,还特意请了几个亲戚帮助他去草创“基地”,最后,又把心爱的小狗阿利送给了他…………凤鹃说完了,王黎民一言不发,心头的风暴比夜晚的林涛还要猛烈。为了躲避学生射来的敏锐目光,她推说累了,催着熄灯就寝。
王黎民怎么也睡不着。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要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再次邂逅。赵青河魁梧的身影、坚毅的面孔,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他知道“王老师”原来就是我吗?
龙龙听到赵青河说“原来是她……”大惑不解,忙不迭地问:“王老师怎么啦?究竟出了什么事?”
赵青河平伏了感情,镇静地说:
“没事,不会出什么事。凤鹃下半天就会回来。我们还是赶快做饭,吃了好到山上去。这边的相思鸟,也可能开始集群了。真的这样,我们马上就要着手做捕鸟的准备工作。今晚就要定下计划。一点经验也没有,困难和失败都在等着我们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