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曾涌现出不少实业家。他们中大多数或是子承父业,原本就有殷实的家资;或是依靠外国买办资本,后来另立门户;或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凭自己的技术和发明一鸣惊人;或是具有广泛的海外关系,经济条件较好……但也有例外,虽出身贫寒却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毅力白手起家者。经营大成纺织染公司的刘国钧就是其中杰出的一位。
在战争夹缝中成长刘国钧,1887年4月2日出生于江苏省靖江县生祠堂镇的一个塾师家庭。刘国钧的父亲曾因科举未中,引致精神失常,全家生活只得靠母亲替人家帮佣度日了。刘国钧幼时便去拾柴、贩卖水果,13岁时,去靖江县城一家糟坊当学徒。不到一年,刘国钧不堪重负,只得离开靖江,随同他家的一个邻居背井离乡来到常州埠头镇谋生。后又在奔牛镇的两家杂货店当学徒。
奔牛镇的三年学中年时期的刘国钧徒生活用是刘国钧一生的转折点。早年不幸的经历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痕,他一直默默地寻找着摆脱贫困、发家致富的机会。奔牛镇地处大运河畔,又有沪宁铁路线经过,交通便利,商业繁盛。刘国钧在杂货店当伙计时,常常去附近的集镇批发货品,出入各家货栈商铺,对市场行情渐渐地由生疏变熟悉。他感到长年寻找的机会来了:经商。无商不富,七十二行中经商是一条相对快捷的致富之路。
要经商,首先要有足够的资本,这对两手空空的刘国钧来说,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然而他早有准备。他利用自己经常外出批货的机会,尽量多拉生意,以利多获佣金,为自己日后的经商打下基础。他还让母亲和妻子编织辫须(清朝时男子用以扎辫子用的一种绸带)送到店里代销。这样日积月累,渐渐有了积蓄。后来,他又设法搭上了一个互助会,筹集了600元资本,并与另一的姓人家集资1200元,对外号称2000元。就这样,终于开办了“和丰”京货店,附设土染印坊染布匹。两年后,合伙人因不务正业,整天赌博抽鸦片,以致负债累累,只得把另一半股份拱手让给了刘国钧。
生性聪颖的刘国钧善于应酬、巧于经营,加上他讲义气又勤奋踏实,因而生意一直不错。只是毕竟本小利薄,难有大的作为。191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在武昌爆发,上海、苏州、无锡、常州、镇江等沿江各地相继起义光复。清政府的江南提督张勋固守南京负隅顽抗,并恣意捕杀革命党人,一时间战火纷飞,奔牛镇上商贾店家纷纷关门停业以避战祸。刘国钧的父母也提心吊胆,问刘国钧:“我们关不关门?”刘国钧却处变不惊,他认真地分析了当前的形势,估计清政府在江南的势力已成强弩之末,不可能长期支持下去,战乱很快就会过去。他决定冒一次险,便对父母说:“几年辛劳,微薄基业,一旦毁于炮火,岂不可惜?眼前的形势是谁敢冒险谁就能获得极大的利润。”于是壮着胆子坚持开门营业。
果不出他所料,一时全镇的生意都集中到了“和丰”。时值兵荒马乱,有的农民担忧时局,纷纷将子女婚期提前举行。人们常常会看到这样的情景,农民们担着稻谷逢人便打听:“哪里能买到做嫁妆的衣料?”路人答曰:“只有奔牛镇的‘和丰’京货店还在开业。”“和丰”店布匹立即销售一空。他又成功地说服了常州商人,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将存货折价售给“和丰”。就这样,“和丰”的生意一直红红火火。“和丰”卖出去的是布匹,收进来的是稻子,此时,粮贱银贵,时局平定后,却是粮贵银贱(当时一担稻子收进时抵一两半白银,卖出去得三两白银)。刘国钧从中获得巨额差价。到第二年年底结算,“和丰”净赚五千余元。而其他的店主则望洋兴叹。
时局正如刘国钧所料,革命党人很快就光复了南京,长江一带的秩序也迅即安定。第二年,他接盘了另一家京货店。到1915年,在短短的六年时间里,他的资本就从原先的600元一跃而成了两万元,增长三十多倍。
两“偷”技术
1914年以后,欧洲列强忙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无暇顾及各自在远东地区的利益,民族资本发展环境稍有宽松。时值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签订,义愤填膺的中国人民在全国掀起了抵制日货的运动,国货开始畅销,民族工业暂时得到了迅速发展。头脑敏捷的刘国钧很快就发觉到这是发展工业的好机会,而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毅然决定立即弃商从工,投资了一万元,和结义兄弟蒋盘发等共集资九万元,创办了大纶机器织布厂,由蒋盘发任经理,刘国钧任协理。
创办实业和经商虽然互有联系,但毕竟是两个不同的领域。刘国钧也清楚,又面临着新的挑战。他首先面对的就是无法解决的技术难关。刘国钧办事向来亲自抓问题的症结,重大问题总是自己来做。他决定自己到上海走一趟,摸清斜纹布的浆纱秘诀。
当时的上海是我国最为繁荣的工业城市,高楼林立,工厂随处可见。刘国钧经过慎重思考,把目标瞄准了英商怡和纱厂。然而,怡和纱厂的进出口戒备森严,警卫对走近纱厂的行人都投以警戒的目光,闲杂人员更是一概拒之门外。刘国钧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时值赤日炎炎的6月暑天,他汗水直流,急得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来回踱步。他几乎想打退堂鼓了,但一想到大纶机器织布厂的前途,想到自己刚刚开创的局面,便冷静下来。他决定先观察一段时间,摸准“行情”后再伺机下手。他认真地察看着怡和纱厂警卫的一举一动,看看有没有“空子”好钻。果然不多久,机警的刘国钧就发现门卫对其他的人看得很严,对身着统一规格“号衣”的工人很少检查。他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这天他认真地装扮一下自己,使人一眼看了并不像是从外面赶来的,然后在离怡和厂不远的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若无其事地静静等着,直到工厂下班。最后一群工人走过时,他缓缓地跟过去,赶到一个中等身材、看上去很质朴又略显豪爽的工人面前,很友好地对他打了声招呼:“您好啊,老朋友,找您可真不容易啊!”那位工人吃惊地瞪着刘国钧说:“先生,你认错人了吧!”刘国钧微笑着拉起他的手,将那个工人牵到附近的一家小茶馆,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双方竟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慨。刘国钧见对方果然是质朴豪爽重义气的汉子,便坦诚地告诉他自己想潜入怡和纱厂去实际考察一番的想法。那个工人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说:“把我的‘号衣’借给你当然可以,不过要是被他们发现了,咱们俩可都‘吃不了兜着走’!你要千万小心才是。”刘国钧点头称谢。
就这样,刘国钧轻松地进入了怡和纱厂。表面上,他和普通工人没什么两样,实际上,他的那双眼睛一刻也没闲着,手脚也特别勤快。然而正因为他的异常勤快,没几天,便引起了监工的注意,一查问,监工惊觉此人竟不是本厂工人,于是便拉住他要送去警卫室受惩罚。周围的工人一看势头不对,纷纷叫他快逃。在好心的工人们的帮助下,刘国钧才越墙而走,侥幸得以免遭毒打。
然而,借“号衣”给刘国钧的那位工人却被打得遍体鳞伤。刘国钧感到万分悲痛,他立即将受伤的工人送到医院,并负责全部医药费用和他的工资损失。他拉着受伤工人的手说:“兄弟,是我害了你。”那位工人也是位热血汉子,他也拉着刘国钧的手说:“兄弟,这事不能怪你,要怪也只怪黑心的英商。”这位工人伤愈后,基于对刘国钧的感情和爱国热情,邀请了同厂的另一位技术精湛的工人利用星期日,由上海奔赴常州帮助大纶厂解决浆纱难题。
就这样,在刘国钧多方努力下,大纶机器织布厂很快进入了正常的生产。由于技术的不断提高,产品的销量也日益增加。当年就赢利3000元,第二年又赢利近万元,第三年的发展势头更猛。然而就在这时,大纶厂却“祸起萧墙”了。
大纶机器织布厂开工不久,内部就有了矛盾。当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已近尾声,欧洲列强元气大伤,一时无力回到中国市场,刘国钧想利用这一大好时机,大力发展纺织业。然而织布厂内部大多数人看不清形势,认为刘国钧是痴心妄想,一时相持不下。同时,还有部分股东因嫉妒刘国钧手中的生产大权,经常故意和他捣乱。刘国钧很是无奈。见一时说服不了他们,又不想把这一机会白白丢掉,刘国钧便撤回了自己的资本,独资兴办了广益织布厂。他既有在大纶厂的管理经验,又非常熟悉市场动态,所以他经营的广益厂头一年就赢利三千多元。到1922年,他将历年的利润作为积累资本,又创办了广益二厂。此厂除了木机、铁盘子布机外,还有锅炉、柴油发电机和浆纱机等设备,成为当时常州最大的织布厂。
然而,好景不长,1924年,日货倾销,民族工业难以维系。广益厂的经营虽蒸蒸日上,刘国钧却清醒地看到,日本已取代西欧各国占领了中国市场,并有垄断纺织品市场之势。他知道,要想把中国市场从日本人手中夺回来,只有在产品的质量上赶上并超过日货,才能真正地达到目的。因此,他于1924年东渡日本,学习日本厂商的经营管理理念。日商讲求实效、节减工序、降低成本等先进的做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回国后,他立即效仿,首先采用了由筒子纱代替盘头纱的先进方法,节减了工序;其次,为了适应市场的需求,他把产品从斜纹布和白平布改为色布,主要生产蓝布、绒布、贡呢、哔叽等,一时销路大增;同时,他还不惜出巨资购置新式电动式布机,淘汰落后的设备,进一步改进技术。经过他不断的努力,广益厂出产的“征东”和“蝶球”色布不但在中国市场上成了抢手货,而且打出了国门远销海外,击碎了日本欲独占纺织市场的美梦。这样,到1930年,广益厂已拥有了二十多万元的流动资金,成为具有相当规模拥有比较先进技术的织布大厂了。
相比之下,原先的大纶织布厂在刘国钧退出之后,蒋盘发及其继任经理顾吉生都未能看准行情,把握机会,结果年年亏损,只得于1930年初盘给了刘国钧,更名为“大成纺织染公司”。
懂经营管理又懂技术是一等人才经过长期的办厂,刘国钧有了一套自己的办厂经验。他深深地体验到经营管理和技术对于工厂的重要意义,即人才的重要性。他用人的标准是:“既懂经营管理又懂技术的,是一等人才;懂经营管理不懂技术的,是二等人才;懂技术不懂经营管理的,是三等人才。”以此为标准,量才录用。
实际上,刘国钧在办厂过程中花费心血最多的也是这两件事:组建有活力的领导班子和聘用技术人才。刘国钧接手大成纺织染公司后,首先是调整领导班子。他自己任经理,分工负责厂内生产;刘靖基为协理,分工负责营业,并常驻上海办事处。他俩一内一外,相互协调,形成领导核心,而刘国钧是这一核心的灵魂。除此之外,华笃安任事务长、刘丕基任稽查、徐仲敏当会计。由于任用人才得当,“大成”的生产很快就指挥有序,脉络分明。在技术方面,为了使大成厂的生产不至于落后,刘国钧一方面花巨资对机件设备进行了大检修并配套完备,另一方面以年俸5000元的高薪礼聘当时国内著名的纺织专家陆绍云任技术工程师。他的惊人之举有人难以理解,然而他认为,“取法乎上,仅得其中。”这样做不仅值得,而且仅这样做还远远不够。继而,他又将目光瞄准了国外,并将日本的纺织业作为自己赶超的目标。他于1932~1934年内五赴日本实地考察,甚至像当年偷学浆纱技术那样,亲手偷学丝绒和灯芯绒的生产窍门,终于开创了民族资本工业中最先成功生产丝绒和灯芯绒的先例。
另外,刘国钧还十分注意职工的生活福利,工资也比同行业高。诚如他所说:“我们厂就是个社会,进了厂就要安心工作,食于斯,居于斯,生活于斯,老于斯,葬于斯。”由于上下同心同德,大成公司以惊人的速度发展:
1930年“大成”创办时,注册资金为50万元。
1933年,广益厂全部资产价为24万元,并入“大成”,更名“大成二厂”。这样大成二厂便拥有纱锭20500枚,线锭4800枚,布机640台,职工人数2500人,年产值450万元,一跃而为纺织、印染全能的大型企业。总资产140万元。
1935年总资产为200万元。
1936年总资产为400万元。
这一发展速度实在是惊人。著名经济学家马寅初先生指出:在抗战前的几年,国内民族工业中以大成公司发展速度最快、最惊人也最令人振奋,如果不是战争,大成公司将发展成为可与日本纺织业抗衡的强大对手。
风云突变
然而,就在刘国钧的事业达到巅峰之时,“七·七”事变、“八·一三”事变先后爆发,日军大举入侵。1937年9月,日机对常州狂轰滥炸,大成二厂全部被炸毁,大成一厂也遭轰炸,大成三厂只得装而复拆。刘国钧目眦尽裂地跺足长叹。为长远计,刘国钧在同仁们的劝说下,先行离开了常州,临行时他流着泪对同事们说:“只要我人不死,大家同心协力,完全可以恢复已毁的企业,我们还有共事的机会。”
常州沦陷,大成本部遭毁,损失惨重。大成三厂甚至被日军当做马厩。就这样,一个好端端的企业被毁于一旦。可贵的是,刘国钧并没有因此而消沉,他立即采取措施,尽量将损失降到最低限度。他先是将部分未毁的“里特”纱锭分两批辗转运沪,以英商的名义成立“安达纺织公司”;接着又去重庆寻求生机。困苦中,他用一副对联勉励自己和家人:“照如此已为过分,要怎样方算称心?”入川后,即与四川民生实业公司总经理卢作孚合作创办大明纺织印染公司。
刘国钧总是有一股奋发向上的冲劲。1940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占领上海公共租界,刘国钧以英商名义登记的安达纱厂也被迫关闭。就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刘国钧依然保持着旺盛的斗志。他一方面安排华笃安留守常州,与职工们一同着手整修机器,同时,又在苏州购买一百余亩厂基和一座园林“耦园”及二百余间房屋,以俟机大干一番。
1942年10月,刘国钧决定偕夫人回常州看看“大成”本部,顺便安排有关恢复生产的事宜。
自“大成”本部遭遇兵燹到这个时候已有三年之久了,刘国钧实在难以想象此时的“大成”会是什么样子。离“大成”近了,他的心也紧了。时值夕阳西下,晚风萧瑟,眼前已根本没有昔日人员忙碌的繁荣景象了,惟余断壁残垣荒草萋萋。刘国钧默视良久,良久无声。陪行的夫人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突然“呱”的一声,一只老鸹从树上高叫着直窜云霄,旋即飞回,安然归窠。
刘国钧步履沉重地回到了下榻的寓所。
夜很黑,10月的凉意不时地透过窗棂向他袭来。他无意去关窗,独自躺在床上,一任思绪无边际地流泻。朦胧中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人踉踉跄跄地向他奔来,嘴角嗫嚅着,欲语又止。他心头不禁一惊,这分明是他早逝的父亲!多少年来,刘国钧似乎一直在寻找能作为他生命支柱的太阳,尤其是在事业遇挫时,更是如此。可惜刘国钧的“太阳”过早地湮灭了。这一点是他小巧贤惠的夫人所无法替代的。尽管他如此刚强,却总有种无法摆脱的压力,童年上街卖桂花酒酿的苦难情景总是时时影子般浮现在眼前……此夜,他就是这样带着股无形的压力沉沉地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恍惚中觉得这种压力越压越重,直至幻化成两只铁钳般的大手牢牢地钳住他,幻化成一支黑洞洞的枪眼阴森森地对准了他。刘国钧“啊”的一声似从梦中惊醒。
“老实点,穿起衣服跟我们走一趟!”两个彪形大汉用手枪冷漠地瞄准他。他明白了:自己被绑架了。
“你们要多少钱?”他定了定神,冷静地问道。
“少废话,快走!”两个大汉厉声喝道。
刘国钧刚一出厂门,一群歹徒蜂拥而上,将他捆得结结实实,架着他向前踉跄而去。
夜还是那般宁静,稀疏的星光洒下的是幽冷的清辉。刘国钧心中一片混沌。
半个时辰后,他被带到德安桥。这里的情景更让他吃惊:华笃安、张一飞、谢承祜等人全被绑架了。刘国钧愤怒了:“你们绑架我们,不就是要钱吗?把我们都抓来,谁去筹款?”
匪徒们一番耳语后,放掉了华笃安、何乃扬两人,而将刘国钧等人强行押至广义浦,令其睡在一潮湿的货舱内,并让船在河心兜圈子。
刘国钧心急如焚,他没闲工夫和这帮匪徒周旋,他心系的刘国钧夫妇和刘汉良一家合影是“大成”和民族纺织业啊。于是他传信给华笃安要他“争取时间”。经过华笃安等人的努力,最终以500件纱(时值法币八十余万元)的代价,赎回了刘国钧等人。
这样一来,刘国钧本来就不宽裕的资金更加困乏。偏在这时,欠上海银行250万元的贷款又到期了,真是雪上加霜。这批巨额贷款,原以常州大成厂的机器作抵押,后常州沦陷,机器遭毁,抵押品已失去价值。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刘国钧毅然决定分批还清贷款。上海银行行长陈光甫大为感动,深为刘国钧的信用所折服,从此两人成为莫逆之交。日后“大成”厂能够迅速地恢复,自然也得益于上海银行的大力支持。
最后的归途即便处于最艰难的境地,刘国钧也从未动摇过他的办厂雄心。对于“大成”纺织公司,他规划15年内发展至50万枚纱锭,并向毛麻织品发展。时值中国棉纺织学会成立,刘国钧被推举为候补监事。他写了篇《扩充纱锭计划刍议》,对全国纺织业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此时的刘国钧高瞻远瞩,认为要发展中国纺织业,必须借鉴国外的先进经验。他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这次,他把目光瞄向美国。
1944年7月,刘国钧去美国议购机器。由于战争的影响,“大成”的现有资金无法实现购买计划。刘国钧对此不无英雄扼腕之感。
这一天刘国钧在下榻处沉思向美商订购纱锭和棉花的事,缪甲三神色匆匆地进来说,有一自称是来自宋子文中国银行的人要和他面谈。刘国钧一听就皱眉,心下思忖:“大成”与官商素无交往,有的话,也是生意上的摩擦;自己对“蒋宋孔陈”四大家族向来是敬而远之的,这回中国银行来人,意图何在?思之再三,刘国钧决定先见面再说。
来人看上去很有派头,不过见到刘国钧他立刻显出十分殷勤的样子。彼此一番寒暄之后,来人便侃侃而谈。他先是竭力赞扬“大成”的巧于经营,刘国钧对全国纺织业的贡献等等;接着大谈中国银行如何乐于支持民族工业的发展云云;最后话锋一转,对刘国钧说:“刘总经理欲大力发展中国纺织业,实在令人钦佩。听说‘大成’最近资金匮乏,敝行欲助‘大成’一臂之力,您以为如何?”言毕目光直视刘国钧。
久经沙场的刘国钧淡然一笑:“贵行的意思是……”
来人慷慨陈词:“我行愿出270万美元购买‘大成’发展所需机器,与‘大成’合资办厂,共同发展民族纺织业,如何?”
刘国钧在心中长嘘了口气,果不出他所料,中国银行是冲着“大成”厂来的。事实上,“大成”受到官僚资本和地方势力的侵扰已不是第一次了。打“大成”的主意中国银行也不是第一家。此时的他内心除了直骂中国银行是痴心妄想外,还有说不出的悲痛:中国的纺织业太难发展了。他打心眼里痛恨这帮大发国难财的家伙。于是他迅速打定主意,直视来人,语气坚定地说:“说‘大成’资金匮乏纯属谣言,十分感谢中行的美意。日后有机会一定登门致谢。合作的事还是改日再谈吧。”来人还欲纠缠,刘国钧索性说自己还有应酬,送客了事。
最后,他只向美国订购了两万枚纱锭,三万担棉花。“大成”开始了又一轮的创业历程。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时,刘国钧欣喜若狂。这又给了他无比的办厂信心。他立即抓住这一机遇,重振纺织业。常州三厂顺利复厂,生产超前。
然而刚刚摆脱中国银行的纠缠,又遇着了“太子”蒋经国。大打内战的国民党政府一日不如一日,于是疯狂地搜刮民脂民膏,强行兜售“金圆券”,刘国钧的“大成”厂的黄金、美钞被洗劫一空,再加上国民党政府对棉纱实行限价,“大成”厂损失惨重。这时,蒋经国奉蒋介石之命坐镇上海,借故传讯,上海工商业界花巨资才能买得“平安”。“大成”厂也遭此一劫。
1948年底,败局已定的国民党政府传信给刘国钧,要他炸毁工厂!得到这一消息,刘国钧真是心如刀绞,老泪纵横。“想不到一辈子的心血,就这样任人践踏。”他无论如何不甘心。然而就在这时,中国共产党通过地下组织传信给刘国钧,让他从民族大义出发,一定要保护好工厂。刘国钧感慨万千。他在董事会上对董事们说:“共产党叫我保护好工厂,不准停工。即使共产党不讲,我也舍不得把工厂破坏,舍不得停工。”
时局变幻,刘国钧决定移居香港,以观风向。临行前他嘱托常州代理人造好清册,共产党渡江后,就把清册交出去。
1949年4月23日常州解放,5月,上海解放。而“大成”厂生产依旧,到1949年结算,三个厂的盈余有增无减。而避居香港的刘国钧看到国民党当局敲诈勒索成风,腐败成性,大发国难财者更是比比皆是,即把在台湾的物资一部分运到香港,一部分就地卖掉——他对国民党政府已彻底失望了。
1950年春,他冲破重重阻挠,毅然返回祖国大陆,继任大成公司总经理兼董事长、安达公司副董事长,刘国钧也在新中国的新环境下以新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此后他先后担任江苏省人民政府副省长、民主建国会和工商联江苏省副主任委员、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和江苏省政治协商会议副主席等职。
1978年3月8日,刘国钧在南京与世长辞。然而,刘国钧对中国民族纺织工业的贡献将载入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