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不出什么毛病,医生说大概是太疲劳了,让小筱静养一阵就可以出院了。小筱知道并不是这个原因,但她什么也不想说。
自从那天以后,沈千铭就再也没有来过。小筱觉得有些恍惚,不禁怀疑那天的事情是否真实。可是不会错的,那种感觉,至今一直在唇间缭绕。她心中很清楚,那道心理防线早已在无形间被他毫不留情地击破。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让人又爱又恨。
杜珊琳天天都过来,虽然每次都呆得不长。偶尔,小筱也会托她带点需要的书籍。“你还真是离了书就活不了了。”杜珊琳这样打趣道。小筱只是微笑,也许吧,除此以外也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情了。杜珊琳并没有提到那天撞见沈千鹜的事情,小筱也没有提起和沈千铭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觉得没有启齿的必要
凌若颦也来过几次,带来上课的笔记。对于她的善举,小筱非常感激。偶尔有空,凌若颦也和她随意聊些闲话,每次都让她觉得很舒服,凌若颦就像一个温柔成熟的大姐姐,带给小筱难以置信的安心。两人日渐亲厚的关系似乎显得理所应当。这难免让杜珊琳有些吃醋。
一次和凌若颦聊天的时候无意中提到了沈千鹜,小筱才发现从自己住院以来他一次都没来过。
“真是不够朋友。”小筱淡淡地笑道。
“说起他来,这几天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凌若颦微蹙秀眉,“我知道你们素来亲厚,好几次约他一起来他都不肯,总推说有事。”
“兴许他真是有事呢!”小筱并没有太在意。
“他哪里有什么事情!”凌若颦打趣道,“那人什么时候不闲了,才真是稀奇呢!”
“对了,小筱。我和沈千铭的婚期已经临近了,我好希望到时候你能来。”凌若颦一脸幸福。
小筱心头微微一颤,但很快平静下来。是啊,他们早已订过婚了。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吗?自己还在迟疑什么呢?但意识到这一点自己却并不轻松。与凌若颦越亲厚,心里的罪恶感就越发浓重。
小筱突然觉得很想知道沈千铭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有一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温柔体贴又门当户对,似乎没有任何理由作出那些多余的事情。也许只是出于对一个背井离乡的柔弱女子的同情和安慰罢了。想到这一点,小筱似乎感到心里有些隐隐作痛。
“嗯,我一定会去的。”小筱点头微笑道。
洁白的雪花飘然而落,圣月学院迎来了第两千九百九十个寒冬学园祭。
“原来已经到这个时候啦!”走在校内的小径上,沈千鹜冲小筱粲然一笑,“小筱是第一次参加学园祭吧?”
“嗯。”小筱点头微笑,向远处望去,道旁的彩灯一直延伸到中心的广场上。
圣月学院一年有两次学园祭,六月的炎夏和十二月的寒冬。它们标志着圣月城内光暗力量的自然交替,起源并盛行于六元素时代。
当时的君王光之操控者卡普索鲁和臣王(权力仅次于君主的职位)暗之操控者乌库掌管着天地之间这两大最广博而又神秘的力量。炎夏学园祭标志着自然光力由鼎盛逐渐转弱同时自然暗力逐步增强;寒冬学园祭则标志着自然光力的恢复和自然暗力的衰减。祭祀中会由挑选出来的六位处子与零点正跳起祭舞以求神明保佑顺利交替。六元素时代结束后,这种仪式仍留存了下来。
有的时候,人们只是需要一些节日来缓解半年来辛苦的忙碌,以便体味生活的幸福,而并不在意这些仪式本身的意义。有繁忙的工作才会让休闲的生活显得异常可贵。很多事情都是在这样的对比中体现出价值。就好像离开家久了,才会发现家的重要。小筱本来对以前的家没什么明显的感觉,但来圣月近三个月才发现,原来真的会怀念。一些很细微的小事就在这个时候骤然放大,而其引起的微弱感情也伴随着这剧烈的扩张瞬间发酵,一发不可收拾。可惜,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小筱在心中感慨到。
也许是忙于筹办婚事,小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沈千铭了,但她的心情已经渐渐平复。有些事情该忘记的还是得忘记。她这样告诉自己。值得庆幸的是,沈千鹜并未表现得有任何不自然,小筱出院后两人的友情依然如初,这让她似乎感到如释重负,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重负。
“说起来,”小筱回过头,佯装生气地说道“住院的时候你竟然一次也不来,真是不够朋友!”
“正好有些事情耽搁了。”沈千鹜挠挠头,有些无奈地笑道。
“唉!原来在你看来,我们的感情就这么点分量。看来就只是我一个人在那里自作多情。”小筱皱眉低头,故作难过地道。她有心要逗逗他。原本估计他一定会嘿嘿地笑着随便敷衍过去,可是身边却半天没有动静,让她很诧异。她抬起头,见他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由得一惊,赶紧笑道:“跟你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沈千鹜并没有笑,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让她觉得很不自在。气氛有些僵硬,这还是第一次,小筱低下眼,显得有些局促。也许是以前和他在一起都会很随便,让她轻松得越来越口不择言。每个人在别人面前总会带着一副面具,审言慎行以维持人际关系的平衡。一旦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可以卸下心防的人就难免会疏忽起来,而往往这个时候就最容易露出破绽,反而引起更大的摩擦。
小筱有些懊恼,正考虑着怎么缓解这样尴尬的气氛,突然听沈千鹜开口道:“我在你心中有这么重的地位么?”
“嗯?”小筱怔了怔,还没回过神来,只听他接着道,“和我哥比起来呢?”
小筱心中一惊,似乎开始明白这气氛的源泉了。难道他来过?难道他看见了?!小筱缓缓抬起眼,正撞到沈千鹜复杂的目光。这是怎样的一种眼神!痛苦、孤独、挣扎、彷徨、脆弱、绝望。
“你……”小筱努力在心中寻找着语句,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只是觉得好难过,眼前的这个男人像一个受伤的孩子,让人心疼。“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低下头,沉默良久才轻声说道。
小筱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抬起头,“他就要结婚了,我和他永远都只能是平行线。”她的语气很冷。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她在心里默默地想。似乎什么事情都已不足以打动她。
沈千鹜的眼中渐渐流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色彩,他定定地说:“我们结婚吧。”
小筱没有回答,并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和他在一起很快乐,但并不是爱情,她心里很清楚。可是那又如何呢?本来人类就是本能地寻找着快乐并拼命地汲取,一旦汲取干净了,再也产生不出来了,就开始向下一个快乐进发。吃饭也好、睡觉也好、聊天也好、游戏也好、恋爱也好、结婚也好,不都是些寻找快乐的过程吗?既然最终的目的都是快乐,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呢?既然是这样,自己还在犹豫什么呢?
“呵呵,说着玩儿的!瞧你当真的。”沈千鹜哈哈大笑道,“看来你功力尚浅啊!嘿嘿,还敢挑战我。”
小筱也立刻恢复常态,微笑道:“没办法,我认输了。”其实她早已发现了他眼中难以抑制的失望。
“但我还是要罚你的!自己说怎么办吧。”
“唉,没办法了。那就让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本少爷屈身为闵大小姐做一次终极导游吧!”
“终极导游?”
“就是完全免费的啦!笨的!”
“敢说我笨?小心到时候让你破产哦。”
“嘿嘿,我可不怕破产,就怕你承不起。”
“是么。”
学园祭的筹备工作很顺利,转眼已到了正式开园的时候。身着各式传统长袍的人们在彩灯围出的道路上缓缓前行。道旁排着各式各样的小摊,吃的、玩的无所不包。小孩子们在大人的牵引下又蹦又跳,显得异常兴奋。而大人们的脸上也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学院中心的广场是学园祭的主要场所。广场中心搭建的舞台上,身着彩衣的学生们表演着早已准备好的节目。
小筱从来没有想过圣月城里也会有这么热闹的景象,光是看着人们热情洋溢的脸也会感到幸福。身边的沈千鹜穿着贵族式的黑色长袍,小筱才发现原来他身材那么好。匀称而有力度,没有任何多余的部分。
她自己穿着一件淡绿的长袍,是沈千鹜特地为她订做的。样式有点类似占星服,但尺寸和设计都精细了很多。褶皱恰到好处,松紧搭配有致,布料的质地也很特别,穿起来柔软得像棉布,却散发出丝绸般莹润的光华。真是一件完美的长袍。
原本沈千鹜告诉她就是一件普通的长袍,后来无意中才听老板说到:“这布叫月莹绸,是由圣月特有的月影虫结茧时吐出的丝织成,不光质地柔软、流光溢彩而且坚韧无比,一般的剪刀是无法剪裁的,一定要用稀有矿石——天云打造出的,一般的裁缝是拿不到这种剪裁工具的,我这套也是沈二少爷拿来的。你看这刃口、这光泽,能做一次这样的衣服,这辈子就没什么后悔的了……”
小筱真是不敢相信沈千鹜竟然准备了一份这么贵重的礼物!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要把钱还他,把自己卖了还差不多!要退回去,沈千鹜却笑说:“这是专门为你量身订做的,你身材又那么差,退回去也没人能穿。老板又要退钱给我,又卖不出去,你想害他破产呐?再说,凭本少爷这华贵的气质,不穿的好点不是给我丢脸么?”虽然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小筱还是不禁有些气结。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收下了。
“嘿嘿,我可不怕破产,就怕你承不起。”看来真应了那句话了,小筱在心中苦笑道。自己却无力再像当时那样底气十足地回敬他。
小筱不太喜欢在很挤的地方逗留,缺乏空间感让她感到很不舒服。两人在一间咖啡蓬里坐下,简单地喝了点东西。突然间,沈千鹜似乎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向小筱道歉到:“我上那边去一下。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好吗?”
小筱点点头,淡淡说道:“这里有些吵,我到后园坐坐,稍后到那里来找我吧!”
沈千鹜应了,结账转身离去。
小筱沿着校园的小径,一直走到慧灵阁所在的后园。一个人也没有。荫郁的树从撒下一片淡淡的黑影,遮掩住径中碎石被磨平的痕迹。小筱围着喷水池悠悠地踱着,指尖从光滑的池沿滑过,让她感到一种熟悉而满足的感觉。于是,她惬意地闭上眼,尽情享受从指尖传来的冰凉,忘记疲倦。
不知这样走了多久,园外的树林鼓入阵阵渐强的冷风,小筱睁开眼,月光从树林边缘缓缓溢出来,静静淌过这一片寂寞。小筱在池沿坐下,望着被冷风推动的水面,直到月亮爬上塔尖。水面上泛出银色的波澜,小筱听见一段如冰似雪的凄凉歌声。
小筱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隐约望见一束寒光从远处飘入天际,渐渐消散。歌声也随着停住,周围依然一片寂静,仿佛那穿过黑夜的寒冷从未出现过。小筱扶住胸口被歌声激起的忧伤,低头凝视池水。水下透着黑暗,仿佛无底的深渊。小筱看着自己的影子,指尖轻轻从上面滑过。水波晃动,那倒影突然变成另一张忧郁而又绝美的脸。那张脸似乎呼唤着她。
女人伸出一只手,白皙略泛着银光。小筱不自主地将它握住。那手很冷,是澈骨的冰凉。黑暗离她越来越近,渐渐将她完全裹了进去。小筱突然感到不能呼吸了,水从她的鼻腔涌进来,然后是口腔。那只手卡住她的脖子,让她近乎于窒息。小筱拼命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透骨的冰凉使她的身体愈发僵硬,渐渐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