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灾难深重的旧中国,随着封建王朝的腐败、堕落和帝国主义的加紧入侵,灾难连年,民不聊生,广大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悲鸿一家的生活也越来越艰难了。徐达章走村串巷,为人写条幅、画牌匾,挣些零用钱用以维持生计。有时,他也为死者画遗像和棺材。一直干到日落西山,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
可是,徐达章的日益奔波劳作,并没有使全家摆脱贫困。一家人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母亲望着空空的米篓暗暗流泪。为了生活,徐达章不得不卖掉全家人赖以糊口的两亩田地,暂时渡过这难关。
面对生活的窘境,年少的悲鸿过早地成熟了,他不止一次地想:我都长大了,能帮父亲做些什么呢?只能是帮这个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替母亲干些家务活,以维持这个日益窘迫的家了。
雨季来临了。
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砸在地上,砸在屋顶,砸在人们的心头。轰隆隆的雷声在半空炸响,道道闪电划破漫长的黑夜。屺亭桥镇的人们,冒雨到神庙里祈祷,希望老天爷再也不要下雨,还人间一个睛朗的天空。
然而,苍天拒绝了人们的祈祷。大雨不停地下着,河水越涨越高,发疯似的冲击着堤岸,终于有一天,奔腾的河水冲垮了河岸,屺亭桥镇被淹没在汪洋大水中。悲鸿一家在逃难的人群中,拼命地奔跑着。摔倒了,爬起来,一身泥水,两行眼泪,互相搀扶着向那遥远的地方逃去。
悲鸿一家暂住在外地的朋友家里。等到洪水退去时,他们回到了屺亭桥镇。生活更加艰难了,人们已请不起人画像、写匾,徐达章几乎到了失业的地步,整天待在家里,望着露天的草棚唉声叹气。无力的母亲除了流泪,还能做些什么呢?
生活的无奈,使得徐达章不得不做外出谋生的决定。油灯下,父亲收拾着笔墨,母亲含着眼泪为他找出要带的东西。父亲抬头看看日见衰老的妻子,轻声说:
“悲鸿也不小了,我带他一起出去,也让他长长见识。”
“唉,可怜这孩子跟我们受苦了。”母亲抹着眼泪说。
……
听着父母的对话,悲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用被蒙着头哭起来。这一夜,过得好长啊。
第二天,悲鸿和父亲辞别了亲人,背着简单的行李,开始了他们流浪江湖的卖画生涯。
这一年,悲鸿刚满十三岁。
他们沿着太湖向前走去。
美丽的太湖像一位少女,吸引着多情的人们。远远望去,碧波万顷,水天相连,晨雾缭绕,白帆点点,恰似一幅人工点缀的山水画,让人赞叹不已,流连忘返。
悲鸿和父亲沿途给人画肖像,画山水、花卉、动物,也给人刻图章、写春联。他们早起晚睡,节衣缩食,把省下的每一枚铜板攒起来,以补贴家用。
他们流浪卖画,有时住在善良的贫民家里,有时到寺庙里投宿,偶尔也住到便宜的小客栈中。可是,太湖虽有鱼米之乡的美称,但连年的天灾人祸也使这里的人们生活艰难。在乡村揽活越来越难,悲鸿和父亲只好到无锡去寻找出路。
无锡是一座繁华的城市。自从清王朝和八国联军签订不平等条约以后,无锡就成了对外门户之一,中外商家云集于此,使得这座江南小城更加受人青睐。悲鸿和父亲到了陌生的无锡,他们看到商店里摆满了五光十色的小洋货,从日用品的瓷器到布匹,从儿童玩具到火柴、灯油,无一不是外来品。狡诈的老板给这些洋货标以“物美价廉”的称号,用以招徕顾客,推销商品。街头的衙役,手挥长棍驱赶着衣衫褴褛的乞丐。在这座繁华城市的背后,隐藏着腐败与险恶。
在悲鸿和父亲暂住的小客店旁,常有一对卖唱的父女向来往的客人唱歌讨钱。姑娘眉目清秀,梳着一条长长的辫子,水汪汪的大眼睛蒙上一层哀怨。姑娘的父亲穿着一件破长褂,瘦削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痕。他手拿一把胡琴,弯着腰向围观的人群说:
“诸位贵客,感谢你们的赏光,小女为你们演唱一首江南小调,望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
老人坐在小木凳上,拉起了二胡。悠扬的琴声飘扬起来,姑娘的歌声甜美清脆:
月亮弯弯影儿长,
流浪的人儿想家乡,
村前池水鱼几条,
屋后瓜架豆花香。
天上云多月不明,
地上山多路不平,
流浪的人儿想家乡,
唉……
家乡的山水亲又亲。
……
凄婉的歌声勾起了游子的思乡之情。悲鸿从父亲手里接过一角小洋,送到姑娘手里,围观的人也都将小钱递过去。入夜,悲鸿躺在客店的床铺上,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了故乡的一切:清清的河水,葱郁的茶山,儿时的伙伴,慈祥的母亲……
悲鸿和父亲奔走于无锡的街头巷尾,写字卖画,风餐露宿,饱尝了人间的艰辛。一天,他们来到了一所公馆,为那家的老太爷画像。徐达章小心翼翼地走进朱红色的大门,来到堂屋,只见一位尖嘴猴腮的老头气喘吁吁地躺在躺椅上,阴阳怪气地说:
“穷画画的,给我画一张全身的,画不好,我可不给你钱。”
悲鸿气得双拳紧握,真恨不得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出了朱漆门楼,悲鸿头也不回地跑回住地。他真想大喊一声:“我恨这个世界!”
残酷而痛苦的现实使悲鸿懂得了人世间的艰难,他同情贫苦的人民,憎恨豺狼禽兽。外面的世界也使悲鸿知道了许多国家大事,特别是辛亥革命的爆发,激发了他心中的许多美好设想。他更加发愤地练画,学习父亲的笔法,从父亲那里接受了许多中国传统的绘画艺术,逐渐形成了自己独树一帜的风格。他注意观察身边的事物,收集各种烟盒封面,摹写上面的各种动物。在书店里,他看到了欧洲19世纪绘画大师们作品的复制品,这些都给他以莫大的启迪。
他幻想有一天,自己也到那遥远的地方去看一看,亲自聆听艺术大师的指教。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漂泊的流浪生活,终于使父亲体力不支,染上了重病。悲鸿求助无门,欲哭无泪。他寸步不离地护理着病榻上的父亲,请医生,跑药店,为父亲买些可口的饭菜,自己却饿着肚子,以水充饥。
在悲鸿的精心看护下,父亲脱离了危险,能下床活动了,悲鸿便搀扶着父亲,踏上了归乡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