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特弗农虽然静谧岑寂,但毕竟不是世外桃源。华盛顿虽然深居简出,归于林泉,但毕竟是一个社会的人。正当他在无花果树荫下同朋友畅怀叙谈、排忧散心的时候,一场大规模的争夺殖民地的战争已拉开了序幕。
大草地的失利和法军在俄亥俄河上的其他敌对行为引起了英国内阁的注意。为了在北美击溃自己的对手——法国佬,英国政府决定派出3支远征军到北美同法军角逐。其中收复俄亥俄河流域,把法国人从宾夕法尼亚和弗吉尼亚边境赶走的任务落到了一位60岁的少将爱德华·布雷多克身上。布雷多克是一位行伍出身的老兵,是一个勇敢但过分崇拜军事书本的人,他“正直宽厚”,但“性情急躁”、“独断专行”。
布雷多克带领两团英国正规军一来到弗吉尼亚,备战气氛就笼罩了这片宁静的土地。波托马克河面上,英国舰只逆流而上,隆隆炮声划破静谧的长空,兵马频繁调动,到处是刀光剑影……华盛顿在芒特弗农目睹这一切,心潮澎湃,情绪激昂,对田园生活的沉湎暂时被抛到九霄云外了。他渴望重上战场,再建军功。于是,华盛顿在一封欢迎布雷多克少将抵达北美的信中,希望引起布雷多克对他的注意。
华盛顿的才干以及他希望重入军界的想法立刻被布雷多克发现。1755年春的一天,华盛顿收到了布雷多克将军的高级助手的一封信,信中告诉他布雷多克将军非常欢迎他参加参谋部工作。在回信中,华盛顿表示他要以一个志愿者的身份去布雷多克部队服役。
在布雷多克将军的参谋部中担任志愿人员,既没有薪俸,也没有实权,除了牺牲个人的私人事业以外,还要自己负担一大笔开支。此外,在外出作战期间华盛顿也找不到可靠的人代管自己的庄园。尽管如此,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项邀请。其原因就是华盛顿热切地盼望着有机会在一个组织严密、纪律严明的大兵团中和当时大家公认的战术熟练的司令官的参谋部中,获得军事经验;在这个位置上,过去给他带来苦恼的军衔问题都化为乌有了,他可以安心担任军职,而又不必牺牲自己的尊严。华盛顿终于又回到了军界,在布雷多克的参谋部中担任了上校副官。
但是,当华盛顿就要奔赴前线的时候,他的母亲不许他跟随布雷多克从军远征,原因也许是她担心孩子的安全,也可能是因为华盛顿没有尽到孝母之道。然而这一切都无法动摇和改变华盛顿的决心。在弗吉尼亚阳光明媚的春天里,华盛顿踏上了征程。
又是一个鲜花满地的5月。一年前,华盛顿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取得了首战法军的胜利。此时,布雷多克率领的部队也开始了对法军的进攻。
布雷多克将军虽然富有军事经验,但这种经验仅仅适合欧洲的环境,他缺乏的恰恰是在北美特殊条件下进行战斗的本领。在这一点上,年轻的华盛顿比年长的布雷多克要高明得多,因为他具有布雷多克所缺乏的实际经验和对北美风土人情的了解。要是这位将军具有不耻下问的美德,也许他的弱点和不足可以得到某种程度的弥补,可他偏偏不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华盛顿多次向布雷多克提出建议:一切军事行动要充分考虑北美道路困难、运输工具匮乏的特点。可是英军还是按照“正规军”的惯例办事,在路上遇到小丘就停下来“铲平”,遇上小溪就“搭桥,行军速度极其缓慢……”华盛顿还多次提醒将军要采取灵活的作战方式,严防敌人的偷袭。布雷多克却置若罔闻。在军事问题上华盛顿抱怨说:“我们在这个问题上争论的次数很多。双方都争得面红耳赤,他那一方尤其是这样,因为他一争论就不能不争得面红耳赤,他也放弃不了自己坚持的见解,不管这种见解同理性或常识多么不能相容。”
布雷多克依然固执地带领1400英军缓慢地向法军据点杜肯斯堡(今匹兹堡)进攻。不幸的是,华盛顿竟在这关键时刻得了急性高烧,身体虚弱,头痛难忍,连马也不能骑,只得坐车前行。布雷多克带着主力部队走在前头,华盛顿担心他所向往的战斗会在他到达前线之前开始,因此身体稍有好转就骑马往前赶去。在赶上布雷多克的大队人马时,华盛顿并没有发现战前的紧张气氛,而是“大家看起来仿佛都是准备去参加宴会而不是去战斗”。华盛顿心头不禁蒙上了一丝阴影。
7月9日旭日东升的时候,布雷多克的主力部队开始渡一条大河。至中午时分,主力部队终于渡过了河。正在休息时,突然前面响起阵阵枪声,华盛顿一直担心发生的事——敌人的突然袭击终于发生了!
枪声越来越响,还伴有可怕的叫喊声。在英军周围的丛林中埋伏着法军和印第安人,他们不停地射击和叫喊。这对于没有多少实践经验的英军来说,简直是太可怕了。战场一片混乱,英军士兵已再也听不到他的指挥官所下达的战斗命令了,像一群群无头苍蝇一样,一边胡乱射击,一边奔逃。面对这样的不利局面,华盛顿根据自己的经验急忙向布雷多克将军建议:立刻把部队疏散到周围的树林中去,这当然是对付突袭的最好方法。可是墨守成规的布雷多克竟然坚持在欧洲战场上的战术——列队前进,以致队伍在敌人密急的枪弹之下损失惨重。英军的战斗队形再也组织不起来了,少数士兵被迫躲在树后作战,可布雷多克将军却对他们大发雷霆,骂他们是胆小鬼,甚至用指挥刀砍伤他们。在战斗中,虽然正规军官表现了无可怀疑的勇敢,但整个部队溃不成军,犹如被追逐的不幸羊群四散逃窜,车辆、物资、大炮,一切的一切都被抛弃了。车夫每人从车上卸下一匹马,骑上就跑。在争先恐后逃跑的人流中,军官们也被推挤着和士兵们一起四散而逃。英军兵败如山倒,并没有影响弗吉尼亚连队的战斗激情,他们仍“像一个人那样地战斗”、“像一个人那样地牺牲”,表现得无比的勇敢,3个连队在战斗结束后活着留下来的不足30人。结果1000多英军被300多敌人打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若不是法军和印第安人急于搜罗战利品,停止了追击,英军怕是要全军覆灭了。
华盛顿望着溃败的英军,沉着地应战,试图力挽狂澜,尽管集合英士兵就像企图“阻止野兽逃跑”或“阻挡流水”那样困难,他还是组织队伍且战且退。为保存残部,安全撤退,他在枪林弹雨中纵横驰骋,英勇杀敌,毫不畏惧,4颗子弹穿过他的上衣,两匹战马先后被打死……
战斗结束后的第3天夜间,傲气十足的布雷多克将军因伤势过重,在大草地上与世长辞了。次日的拂晓,将军的葬礼在平静中进行。由于随军牧师已经受了伤,因此,由华盛顿来宣读为死者祝福的祷告词。葬礼在默哀中进行,没有大事铺张,以免引起敌人的注意。当葬礼结束时,一轮红日在东方缓缓地升起来了,华盛顿在阳光中沉思着……
布雷多克事件至今仍然是美国历史上一次值得纪念的事件。过去,北美殖民地各行省对英国力量敬如神明,一度差不多达到迷信的地步。这一事件则是对这一迷信的致命打击。富兰克林在他的自传中说:“整个这件事使我们开始怀疑我们对英国正规军力量的过高估计没有充分根据。”
战事结束了,华盛顿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芒特弗农。在宁静舒适的庄园里,他有时间回顾几年来所走过的道路,思前想后,情绪消沉,失落感时隐时现:第一次到西部进行土地测量时,得到的报酬只够开销;第二次到西部进行征战时,“大败而归”,“一切丢得精光”,还降低了军阶;这次随布雷多克出征,他的全部马匹和东西都“丢得一干二净”。两年的军事生涯,使华盛顿感到他的“军阶一直在下降”……
其实华盛顿对自己的总结只是讲了失败的一面,尽管他的“军阶”一直在下降,但是他的威信和声誉却在失败中不断上升。
英军溃败退却的消息迅速传向四方,在各地引起一片惊恐。人们都担心法国人和印第安人的入侵迫在眉睫。各地纷纷成立志愿兵连队,准备穿山越岭,开赴危险地点。弗吉尼亚许多有地位的人都向华盛顿暗示,今后还需要他再次出山奔赴边疆。华盛顿面对人们的请求,马上宣布,随时准备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为国效劳,但是,他决不愿意按照过去那样的条件去为国效劳。
形势的逼迫,使得弗吉尼亚议会终于决定拨款40000英镑,同意成立一个1000人的团队。华盛顿的朋友们都劝他到威廉斯堡去,自荐担任团长。他们深信,尽管有人在为总督丁威迪的红人英尼斯上校大力活动,华盛顿仍然可以稳操胜券。
华盛顿却不肯去向当局恳求,一方面是出于谦虚,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自尊心。他曾对朋友说,只有在军阶和薪俸问题得到明确解决,肯定他有权任命自己的校级军官并可获得充足的军费的时候,他才愿出任团长。在他看来,如果为了谋取这个团长位置而多方钻营,同时受制于人,那是不合适的,也会叫人看不起。
在这件事还在酝酿的时候,他收到母亲的几封来信。信中再次恳求他不可再冒生命的危险去参加进疆战争。华盛顿向母亲表示,如果他能够不再去俄亥俄地区的话,他一定不去。但是,要是民众的普遍呼声要求他出任指挥,他无法加以拒绝。就在华盛顿向母亲申明大义的时候,当局已经按照他向友人反复提出的条件任命他担任指挥官了。不仅如此,议会还投票决定拨给他300英镑,以表彰弗吉尼亚各连队在上次战斗中的英勇表现和补偿他们在上次战斗中的损失。
从这里我们看出,华盛顿早期的威信并不是光辉的成就的结果,也不是辉煌的胜利的结果。相反的,他的威信是在艰难困苦和军事挫折当中提高的,差不多可以说是打败仗的结果。华盛顿虽然屡遭不幸,但是,他那些经得起考验的、优秀的,但又不是煊赫耀眼的品质早就被人觉察,得到赏识,这是弗吉尼亚人民别具慧眼的品质的证明。华盛顿在逆境中的值得钦佩的表现以及他在各种场合表现出来的远见卓识和讲求实际的智慧得到普遍的公认。
华盛顿担任弗吉尼亚民团的总指挥后,立即开展了仔细和卓有成效的工作。
首先,他根据过去的经验,深信现行民兵法不符合需要,开始要求修订民兵法。经过他的坚持不懈的大力争取,弗吉尼亚议会通过决议,规定马上实施军法,对不服从命令的人员、哗变分子和逃兵严加处治,提高指挥官的权威,使他不仅可以要求士兵服从命令和遵守纪律,而且可以要求军官服从命令和遵守纪律,在紧急时期,为了公众的安全,还可以征用私人的财物和劳务。
其次,华盛顿在促成了修订民兵法以后,就着手补充自己的连队,在营地内确立这种新近明文规定的权威。他发布命令,严禁赌博、酗酒、争吵,违者严惩不贷。
最后,华盛顿在训练自己的士兵时,不仅要他们学习通常的正规战术,而且要他们学习印第安人的战法和所谓“丛林战术”。这是在荒原上作战所必不可少的知识。除此之外,华盛顿还在容易遭受袭击的各地区的不同地点修建了有铁丝网保护的碉堡,作为避难的场所和抗击敌人的据点。由于有了这些碉堡的保护,居民们开始返回他们各自的家园。他还在一些城堡之间开辟了通道,以便于运输援军和补给品。
华盛顿任总指挥后两年多的时间里,一直随军驻在荒寒边塞,率领一支为数不多的部队,守卫长达350英里的防线,使当地居民免遭凶残狡诈的敌人的侵袭。
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华盛顿严于律己,恪守纪律,处事以公,绝不为个人偏好所左右,也不因成见而使人受到伤害,尽最大努力做到赏罚分明。虽然他素有弗吉尼亚贵族出身的声誉,但是他不但能赢得他手下军官阶层的忠心,而且还能赢得所谓“下等阶层”的忠心,岂止是忠心,简直是爱戴。
在保卫边境的岁月里,华盛顿忠实地、富有同情地向总督丁威迪和议会反映边境居民的痛苦。他在1756年4月22日给总督的一封信中写道:“我对表达感情的语言学得太少,不知道该怎样描写人民的痛苦。可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明了他们的处境,我知道他们面临的危险,我也和他们一样痛苦,只能许下一些靠不住的诺言……妇女们恳求的眼泪和男子们的苦苦哀告使我痛苦万分,我愿庄严地宣告,如果要我下一个决心的话,我心甘情愿牺牲自己,任敌屠杀,以拯救我们的人民。”字里行间流露出他对边民的深情的爱。
华盛顿在失败的屈辱中总结经验,在保卫边疆中愈来愈成熟。他不但给自己的战士制定了严明的军纪,更注意培养他们适应各种战术的能力。他建议弗吉尼亚修订现行的兵役法,使兵源得到了保证。他又建议修筑温彻斯特中心碉堡及周围联防的碉堡,以便形成边境巩固的联防线。华盛顿转战疆场,拯民于水火,威望越来越高。他在弗吉尼亚的威望引起丁威迪总督的妒忌。总督阳奉阴违,当着议会称赞华盛顿联防计划的高明,背地里却向英军总司令诋毁华盛顿“狂妄”,还调唆弗吉尼亚的报纸对华盛顿领导的弗吉尼亚民团经常进行中伤和攻击。华盛顿获悉后,针锋相对地揭露丁威迪总督的无能。他在致劳敦勋爵的长信中,全面阐述自己的见解与主张,受到了总司令的青睐。在费城召开的防务会议上,总司令热情接待了这位有胆有识的青年军官。华盛顿很快在各省之间成了著名人物。
然而,由于总督丁威迪的消极态度,使得一些防御措施无法得到实行。所以,在防守边境的一些日子里,华盛顿情绪忧郁,再加上长期操劳过度,身体也垮了下来。有一段时期,他的痢疾和热病一再发作,但是他一直带病工作。后来,他的疟疾愈来愈厉害,他才在1756年离开了西部边境,回到了芒特弗农山庄。
一年以后,形势又发生了巨变。1758年初总督丁威迪去职返英;夏天,华盛顿参加攻占迪凯纳堡的战斗,英军取得重大胜利;冬天来临的时候,法军因供给线被切断已从迪凯纳堡撤走,要塞也被他们烧毁。华盛顿认为弗吉尼亚西部边疆已安然无恙,他也尽了自己的责任,因此决意退出军界,回家结婚。华盛顿的生活从此开始了新的一页。
在英法两国争夺北美殖民地的角逐战中,年青的华盛顿跻身军界。他曾率领数十名弗吉尼亚志愿者在大草原偷袭法军取胜,可又在困苦堡之役中被优势的法军击溃投降;后又随英军将领布雷多克远征迪凯纳堡险遭全军覆灭,身染沉疴,财产损失,军阶下降;再后是在西部边境苦守御敌……在战争经历中,年轻华盛顿的胆略、勇敢、毅力超过了他的军事知识,他对北美风土人情的熟悉多于他打仗的实际才能。在物质上他是一个失败者,在精神上他是一个胜利者。完全可以说,年轻的华盛顿在挫折中崛起,在失败中腾飞,从一个鲜为人知的土地测量员一跃而为声誉日增的英雄,甚至为英吉利海峡两岸的王公贵族所知晓。
在几年的硝烟战火生涯中,华盛顿破除了对英国皇家正规军的迷信,看清了他们的弱点;同时也饱尝了殖民地人民受歧视的苦味:同样级别的军官却得不到相同的薪俸,殖民地人民还不能担任高级军官……尽管华盛顿拼命杀敌,置生死于度外,为英王建功立业,但得到的还是英国殖民当局的不信任。在英国殖民当局看来,华盛顿这些生长在殖民地土壤上的军官,无论有何作为,始终都是一些不可信任的小人物。
但是,嘲弄历史的人往往被历史嘲弄;自命为大人物的人往往被他们视为小人物的人所打倒。
年轻的华盛顿这几年的军事实践,从长远看,难道不可以认为英国当局有意无意地在培养着一名自己的“掘墓人”吗?在大草原和困苦堡的战场上,在布雷多克远征的路途中,新大陆的一代新人正在成长,一柄将悬挂于英王乔治三世头上的宝剑正在砥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