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流行素食,不但有健康原因,还有道德因素,认为飞禽走兽一样有“兽权”,不可随意侵犯,“禽流感”、“狂牛症”等流行病的出现,多少与人类不尊重生命有关。这种说法言之成理而且劝人向善,虽然是一词莫赞,可是总觉得这是现代人衣食既足后的闲工夫。对古人而言,“素食”可就是件严肃的事,孟老夫子认为七十岁的人有肉吃是教化行,说明当时人七十岁以前能吃肉的少,才有“肉食者鄙”的说法。的确,战国时期许多贵族要养士,但提供的伙食却也不是太好,粗食淡饭,所以冯谖要唱“长匣归来兮,食无肉”。无肉可吃当然是因为畜产少,所有土地都种作物,没有牧草,肉自然就少了。
每年二月间,许多地方的罗马公教信徒都举行“嘉年华”(C arni-val)活动。庆典活动结束之后,便进入“四旬斋”(Lent)时期,开始斋戒四十天。所谓“嘉年华”即源自意大利文 Carnelevare(把肉拿走)。贵族阶级的持斋只是把肉拿走,还可以吃鱼;农民却往往连口饭都没得吃,必须挨饿(fast)。想想古代冬末春初,存粮吃完,新谷未登之际,除了挨饿,还能如何?所以古代的四旬斋往往就等于挨饿。还亏得哥伦布将马铃薯带回欧洲,解决许多欧洲人的饮食问题,受惠最深的应属爱尔兰人和波兰人。近代以前,许多欧洲人日常生活中只有马铃薯加牛奶,可不就是素食者。即使只有马铃薯可吃,还是要讲究品种,就好像米不单是米,还要分蓬莱、在来,池上、越光一样。
吃马铃薯也有许多花样,蒸、煮、炒、炸之外,还要讲究调味。瑞士有一道名菜叫r a clet t e,将马铃薯切片蘸着溶化的奶酪吃,乍吃之下,味道尚可,但吃多了不是那么好消化,容易胀气。当日子好过些,鸡蛋也成了佳肴,欧洲素食者光就煎蛋(omelette)一样,就可以闹出许多花样:奶酪煎蛋、洋葱煎蛋、洋菇煎蛋。古代日本人也吃得相当素,对蛋的料理也挺在行,除了著名的茶碗蒸之外,打蛋中加上许多糖、少许盐,放在小方锅中煎成块状,也是美味,只是胆固醇可能高些。
要吃素,还是当中国人好些,素菜素面,都各有滋味。为了服务居士、大德或是游方的出家众,各地都有素菜馆,不外乎功德林、香积厨之类,煎煮炒炸,样样行。三十多年前,台北火车站东侧有家素食馆,就叫做“素菜之家”,顶拿手的是什锦素面,有豆仁、香菇、面筋、冬笋等浇头,打过卤,淋些香油,香闻十里,青江菜、豆腐干丁馅的素包子也相当有名,后来素菜之家厨房失火,波及附近几家餐馆,以后在别处另起炉灶,就不复梦见矣。
吃素不是件坏事,但对于习惯吃荤的人如区区敝人而言,大概只能偶而为之,想持之以恒,还真不容易。水浒传中提到鲁提辖杀人之后,跑到五台山剃度出家,成了鲁智深,在庙门中关了四五个月之后,心里只想到“往常好酒好肉每日不离口,如今教洒家做了和尚,饿得干瘪了”,所以找到机会,就要大吃大喝解馋,才一下山,就能闻到狗肉香,岂是偶然?荤食做得好吃,教人闻香下马并不难,所以才会有“佛跳墙”、“僧破禅”这类菜式。可是要将素食做得好吃还真不容易,三十多年前念大学时,总有阮囊羞涩的时候,只好爬上指南宫吃斋饭,那还真是不得已而为之,要是有钱,谁也不愿意。
吃素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心无杂念,青菜豆腐都是美食;另外一种则是风雅所致,就不免有种种花样,素食餐厅竟也有炒肉丝、五花肉片或是鳗鱼、鸡、鸭,蒟蒻(即魔芋)也成了鱿鱼、花枝倡,恐怕难逃“意淫”之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