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闻在替他掐指算着时间,光阴真像掐指般快,一转眼就到了嘉靖十三年,岁在甲午,正是大比之年。
16岁的李时珍兴致勃勃地跟随李言闻,坐船逆江而上,来到省城武昌,参加三年一度的全省统考乡试。
这是李时珍第一次踏上去省城武昌的大路,参加湖北的乡试,他当时的心情是踌躇满志。
临行前母亲张氏替他收拾行李,准备考试的用具,既不知道他能不能考上,又担忧他第一次出远门,再想起他体质一向就弱,这两年苦读又费心劳神,做母亲的心里真是七上八下。
可是李时珍却满不在乎,现在他可以说是信心满满,他感觉自己对于经书的掌握,绝对没有问题了。
哥哥李果珍送他上了路,现在就像是他的黄金年代而且是黄金成色最足的时候,他会像考取秀才一样顺利地中举吗?至少他父亲和他一样,坚信这没有问题。
这三年来,李时珍勤奋好学,饱读诗书,由于他生性聪慧,记性很好,读书过目不忘,已经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做起文章来也头头是道,常得到父亲赞许。
父子俩都有必胜信心,举人似乎已是唾手可得。
到武昌府后,李时珍和父亲找到了贡院的号房,这是应试者住宿的地方。安顿好行李后,李时珍与同宿舍的考生谈论起各自的想法。
一个考生说:“我来应试,就是为了当官发财。”
另一个说:“现在当官的尽是些贪赃枉法之徒,我要是当了大官,全把他们给免了。”
李时珍不紧不慢地说:“当官不为百姓着想,不为民族谋利益,只能为世人所唾弃。考不上举人,进士,当不了官,只要真心诚意为国家,为人民做好书,就会得到百姓的爱戴和拥护。”
乡试开始了,考生接受监考人员检查后,鱼贯入场。李时珍坐在自己的位议上,心头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李时珍觉得,在入场前搜身检查,入场后大门上锁,这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他从心眼里讨厌这种做法。
这一年的乡试共考三场:第一场,四书;第二场,论、判、诏、诰;第三场,经、史。
如果问起李时珍当时考场的感觉,那就是没有感觉。因为他一个劲地埋头答题,几天的考期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完了。每天就是休息、备考、考试、睡觉、起床、吃饭……
不过,李时珍当时的感觉,那就是充实。他被一种激动的幻觉所统治,他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期待着发榜的那一天!
发榜的日子终于到了,父子俩早早起床,赶到书院的大门外,大门外的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
秀才们和他们的亲属都在这里翘首等待。李时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广场上站着等了一个多时辰,书院的官差才打开大门,将一张张黄榜张贴在大门外的粉墙上。
闹哄哄的广场顿时变得寂静下来,千百双眼睛都在搜寻着自己或亲人的名字。
李时珍踮着脚尖,目光从攒动的人头上扫视过去,只见告示上密密麻麻的黑字。他在黑字中粗略地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心中一阵发紧。
李时珍赶紧从头到尾,一个一个名字地细看起来,还是没有自己的。
李时珍仍然不甘心,又从后面往前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再从前面往后先找到李字,再仔细看李后面的名字,直到看得两眼发花,仍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
最后李言闻叹着气,硬把他从人堆里拉了出来,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名字怎么会没有。
李时珍垂头丧气地跟在父亲身后,回到了客栈。
面对着无精打采的儿子,李言闻强压下自己心头的失望,鼓励儿子道:“考举人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有的人考到六七十岁才中举,你还年轻,下次乡试时,也才19岁。我们收拾书籍回家去吧!苦读三年,再来应试!”
话虽这样说,李时珍心情的失落是可想而知的,因为他在这上面付出了太多。无论如何,这都是他人生的第一次重大挫折,对他的一生都会产生重大影响。人生并不是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的,自己还要继续努力。
从蕲州城东北麒麟山上儒学的窗里望出去,满山都有蕲州四大特产之一的蕲竹掩映,苍翠扶疏,动人清兴。
只有这样偶尔眺望一下,李时珍才可以暂时抛开天天死读的《四书》《五经》不想,感受一下万物的勃勃生机,心里也似乎也注入了一丝灵气。
李时珍越来越感觉到,自己有一种强烈的与大自然亲近的欲望,但一回头又心如枯槁了。
白天在学里问过老师,晚上回到家还要挑灯夜读。一次母亲张氏心疼他看书久了,打发他去雨湖玩了半天,回来就被李言闻罚补了半夜功课。
李时珍告诉父亲,他也并不只是去玩,是想去雨湖帮父亲采蕲艾,这也是蕲州四大特产的一种。因为他看到家里蕲艾泡的酒已经用完了,而昨天正好有位病人上门求医,要用艾叶酒。
李言闻却沉下脸,只说了一句闲弓莫拉,闲马莫骑,李家不缺又一个学医采药的,你要紧的是读好书应试,不要贵人不做做贱人。
李时珍这时候真想说:父亲,不是有句话叫“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吗?你半辈子在行医看病,为多少人解除了痛苦,许多乡邻都尊敬你和羡慕你,可你内心深处还是这样看不起自己的职业,难道这真是贱业吗?
现实让李时珍苦闷,天天刻苦攻读让他有些厌倦书本了,有时甚至会有些痛恨。不过,他一会儿就又回到了现实之中,他还要读书,还要通过科举,实现父亲的理想,这也是自己的理想啊!
但是,有时李时珍还是坚持不下去,只好把自己的苦恼偶尔向同学乔生倾诉。这个乔生是蕲州学里一位独特的人物,不过老师们和李言闻都认为他不务正业,因为他好读杂书,一般人都不愿意搭理他,也不赞成有前途的李时珍和他来往。
乔生听了李时珍的话,想了想说:“令尊望子成龙,天下父母心都一样。其实我也知道举业是正途,只不过成龙上天,成蛇钻草,贡院的龙门太高,多少人跳不过去,死不瞑目。我看来也注定要成为这样一条死不瞑目的鱼。”
李时珍有点好笑,天下的鱼都是死不瞑目的,他劝乔生不要太灰心。
乔生拉他出了学堂,站在麒麟山上,看着山下蕲州城的千家万户。乔生指指身后的学宫、文庙,指指凤凰山南麓的荆宪王府,指指遥远的蕲州卫所和下江防道,再大致点出城中冯、李、顾、郝四大名门所在。
最后,乔生豪情满怀地说:“常言道:修得万世住京城,修得千世住省城,修得百世住县城,前世不修住山林。这里是府、州治,我们虽然没有修得千世,算起来也该修了九百多世了。我越来越觉得:功名事业,不是求来的而是修来的,既然是这样,修行之道,又何止在读书一门?”
“这城里有藩王,有世家,有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我们难道不可以沾一点他们的仙气?今生就修成正果!听说你父亲常常出入于顾家、郝家,荆王府也请他看过病,我还曾经想到读书不成,就拜他为师学医呢,何必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一席话听得李时珍有点愕然,过了半天感叹地说:“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可是,吊死也得找一棵大树啊!”
第二年丁酉乡试,李时珍仍由父亲陪同,再次上武昌参加乡试,这一次又以失败告终。父亲送儿子回家以后,掩饰不住失望的心情,愤愤地离家行医去了。
李时珍再次落第,同时落第的乔生,并没有拜他父亲为师学医,而是打起行囊离开蕲州,据称游学去了。
按照明朝考试制度,每逢子、午、卯、酉年举行乡试,即每三年举行一次,乡试都在武昌举行。李时珍对八股取士那一套并不感兴趣,他的思想总是同科举考试格格不入,在前两次的乡试中接连失败。
原来,在写八股文时,他提出“做官应以宋朝的包公为榜样”,为人民做事,除霸安良,铲除贪官污吏。
这些主张不为那些考官赞同,不符合封建统治者的要求,考不中是自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