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1年以后,年过40的杜甫,在长安的日子终于小有起色。每当手中有闲钱时,他就会去找郑虔畅饮。
郑虔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而且学过医药、星历、地理、兵法,写过多种著述。因为有人嫉妒他的才华,他为人又性情耿直,不屈于权贵,所以有人告他私编国史,曾被贬外地。
后来,郑虔被大赦,可以回乡,他便直入长安,画了一幅画,并题上诗,献给了唐玄宗。唐玄宗看了此画后,称赞他的诗书画三绝,并亲自在他的画上题字“郑虔三绝”。
郑虔被委任为国子监中广文馆博士,负责教习进士。这是一个闲职,整个广文馆就只他一个博士和一个助教。尽管很不得意,他并没有改变那种潇洒诙谐、不拘小节的品性,总是那样乐观,那样风趣。
这两个才华横溢却都不得志的男人,惺惺相惜。郑虔画马送给杜甫,杜甫卖药请他喝酒,两个人过得倒也逍遥。
这天两人又相约来到一个小酒馆,郑虔笑呵呵地打量了杜甫一番,说:“哎呀,贤弟,多时不见,你可瘦多了。一定又是缺钱买酒了吧?”
杜甫苦笑了一下:“郑老,能饱餐一顿我就知足了,哪里还有心思想酒啊!”
郑虔笑着说;“那咱们先吃饭,后喝酒,或者边吃边喝也行!”
“还要加上边畅谈!”杜甫见了郑虔,就像是见了亲人,心情舒畅多了。
两个人边吃边谈,心中的苦闷化作一股股的酒水慢慢地被消化掉了。
这时路边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一个军人装束的人下了马,让店小二把马牵到一边,自己向杜甫两人径直走来,“杜贤弟,还认得我吗?”
杜甫盯着那人看了半晌,顿悟,惊喜地说:“原来是你啊,岑兄?”
那人哈哈大笑了两声,“贤弟,记性不错啊,还记得愚兄。”
杜甫连忙站起身,介绍道:“这位是有书、画、诗三绝之称的郑虔”,又拉着那人的手道:“这位是著名的边塞诗人岑参。岑兄,看你这身装束,现在是否正在军中任职?”
岑参道:“哈哈,贤弟真是好眼力,不错,我现在正在军中任职。走走走,我们找个大一点的地方,再详谈。”
说完拉着他们两人,离开这个小酒馆,直奔大酒楼。在路上岑参拉着杜甫的手,关切地问:“一别几十年,你可老多了。怎么样,现在官居何职?”
“不瞒你说,我至令还没做官。”
“这怎么可能?”
“一言难尽”,杜甫把分别后的情景简略地说了一遍。
“这是什么世道,太不公平了!”岑参长叹一声,“像老弟这样的人才,居然没有得到任用,难道朝廷上的王公大臣都是瞎子吗?”
“你不要太激动了”,杜甫苦笑一下,把前年写的《兵车行》吟诵了一遍,“你看,天下比我不幸的人,多的是!和他们相比我幸福多了!”
“他们那些人都是不识字的庄稼汉,怎能同你这位学识渊博的人相比呢?”
“不能这样说,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人!”
“你真是大彻大悟了!不过,你也不能让自己平生所学的白白埋没掉,这样太可惜了。目前你的好友高适正在大将哥舒翰的手下做事,你何不通过他转请哥舒翰帮忙弄个一官半职呢?”岑参又说。
“你说得也对。”
两人正谈着,已经到了前面的大酒楼。
饭后,杜甫告辞了郑、岑两人,冒着寒风,裹紧了单薄的棉衣,径直到哥舒翰的府第来寻访高适。
突然,一骑快马从他身后飞奔而来,杜甫忙往旁边让路,谁知那马猛然停下,一个50岁出头、全身军装的人下马,豪爽地笑道:“果然是杜贤弟!”
杜甫抬头一看,正是高适。
“多时不见,贤弟到哪儿去?”
“正是来找你呢。”
“妙极了,我刚刚替将军送客归来,咱们一起去我那里。”高适一手牵马,一手挽住杜甫。
哥舒翰的府第到了,一带水磨青砖围墙,当中开了一扇庄重厚实的大门,门前蹲着两个栩栩如生的大石狮子,一看就知道这里面住的不是一般的人物。
“书记大人回来啦!”几名看门的家人赶紧上前接过马缰绳,笑着说。高适微微点了点头,便把杜甫引了进去。
正在这时,几名仆役提了一筐垃圾向边口走去,筐内隐约发出一阵臭气,杜甫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尽是整块的牛肉,感到非常诧异,脱口说了一声:“真可惜!”
“哪一个达官贵人的家里不是这样,酒肉多得发臭,最后只好扔掉。”高适皱了一下眉,接着说;“贤弟,我不久又要到凉州,即今甘肃省武威县,去了。”
“又要到边境打仗吗?”杜甫惊了一下:“那里很荒凉,何苦再去开边呢?”
“这是朝廷的命令,我们当兵的只有听命的份儿。”高适岔开话题,关心地说,“听说你现在还没个一官半职,这样下去总不是一个事儿呀!”
“我正是为此事来找你的,能不能在哥舒翰面前推荐推荐我?”
“这还用说,我早就向他推荐过你了。可是,他一心想着边境的事情,随口答应了,过后又忘得精光。你不如写首诗给他,有机会我再跟他说说。”
“那好,我回去就办这件事。你到凉州去,事先告诉我一声,我好来为你送行。”
一晃好几天过去了,哥舒翰收下了杜甫的诗,但还是没有理睬他。这种事情杜甫经历多了,也就没太在意,反而与岑参、高适等人同登大雁塔,吟诗说:
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
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
不久,高适前往凉州,在临别时赠送给杜甫一笔银两,让他在长安南郊的少陵原上盖所房子,以结束京城流浪的日子。就这样这位饱受权贵和客栈老板白眼的诗人,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欣喜之情藏不住,动不动就自称“少陵野老”“少陵布衣”。
有了家,杜甫对未来的信心大增,于是把家人从洛阳接到长安。此时他的大儿子宗文5岁,小儿子宗武未满周岁,一家人终于团聚在了一起。
天宝十三载秋天,长安一带连降了六十多天的雨水,秋作物灾情严重,米价暴涨,长安城里有许多百姓饿死在街头。没有正常收入的杜甫“坐吃山空”,陷入了十分困难的境地,常常是有钱买米无钱买盐,赊借是常事。
这天杜甫又去赊米,那家的伙计看见他来了,老大的不高兴,“嘟嘟囔囔”地说“光赊不还,当我们是产米的?”
杜甫听见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说道:“听说皇上派宰相杨国忠去视察灾情了,等皇上了解了情况,一定会打开粮仓,救济百姓的,到时候我把欠你的米还上也就是了。”
正说着米店老板出来了,这米店老板心肠好,又仰慕杜甫的才学,所以才肯一再地赊给他粮食。
米店老板听完杜甫的话,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地说:“别抱有指望了,这杨国忠仗着他妹子受宠,当上宰相,他比那李林甫还坏。皇上不是让他去视察灾情了吗,他害怕动摇相位,竟然故意隐瞒灾情,从高冈子地里拔来一束庄稼,欺骗皇上,说雨水虽多,但庄稼的长势还好。哎,听他这么一说,皇上就信以为真了。”
杜甫气愤地问:“难道就没人和皇上说出真相吗?”
“有倒是有,那扶风,即今陕西凤翔,太守房玄上疏报告了当地的灾情,可被杨国忠扣压了,还派御史去追查房玄。现在,谁都不敢啃声了!你呀,先拿点米回去,凑合着,尽快想办法吧,别再指望谁了!”
杜甫哀叹:“禾头生耳黍穗黑,农夫田父无消息。”
他不得不筹划,将妻儿送往奉先,即陕西蒲城投靠亲戚。
杨氏临走时,几番欲言又止,“贫贱夫妻百事哀”,杜甫心里何尝不清楚?杨氏自从跟了他,七年了,没享几天福,却少有怨言。妻儿走后,家里变得空荡荡的,杜甫深夜守着孤灯,写下一封又一封求职信。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朝廷一纸任命,派杜甫到河西县担任县尉。到长安这么多年了,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本来杜甫应该非常兴奋,欣然接受,哪知他却断然拒绝。
原来县尉系实职,专管衙役、捕快,高适曾任过此职,感慨颇多,评价其为“拜迎长官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这种在长官面前,做趴在地上的孙子,可挥鞭猛抽老百姓时,又变成豺狼虎豹的县尉,杜甫是宁肯要饭,也不会做的。他的志愿是为百姓谋福,岂能做向黎庶挥鞭的事情?
杜甫依然采药度日,朝廷的任命,像吹过去的一阵风,他时常想:“穷就穷吧,古人不肯为五斗米折腰,何况我杜甫,堂堂杜审言的后代。”
次年杜甫终于得了一个小官职,即右卫率府胄曹参军,职位是正八品下,任务是保管军用仓库的钥匙。虽被军官们呼来呼去,开门锁门,但终究有了点俸禄,不用去采药卖药了。门前喝酒,仓库里读书,倒也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