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5年冬季的一天,一位名叫罗伦佐·达·庞蒂的人来前来拜访莫扎特。
罗伦佐是意大利人,维也纳宫廷脚本的作者,第一流的戏剧诗人。他为莫扎特带来他正在改编的一部歌剧剧本的构想。莫扎特喜出望外。
原来,约瑟夫陛下自从成立了民族剧院后,莫扎特一直想写一部新歌剧,但因为剧院的主要负责人萨里埃利的重重阻扰使得莫扎特没有机会表现自己的这一特长。
莫扎特眼睁睁地看着萨里埃利等人为宫廷剧院写的平庸歌剧受到观众的鼓掌欢呼,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他的《后宫诱逃》虽然还在经常上演,但他知道,他现在如果再写一部歌剧的话会比《后宫诱逃》强上百倍。
莫扎特亲热地接待了罗伦佐,并叫来女仆为他们打些热酒来。
罗伦佐喝了几大口热酒,一边用细亚麻布的手帕揩了揩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剧本,递给莫扎特说:
“喂!沃尔夫冈,这个剧本,听说了吗?”
罗伦佐为莫扎特带来的新歌剧剧本名叫《费加罗的婚礼》,它是根据法国作家博马舍的同名喜剧改编的。
这部作品写于1778年,第一次公演于1784年,正是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爆发的前夜。作者在这部喜剧里描写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道貌岸然的伯爵追求自己妻子的女仆苏珊娜,而苏珊娜却钟爱着伯爵的仆人费加罗。
在苏珊娜和男仆费加罗即将结婚之际,伯爵企图对她秘密行使曾经当众宣布放弃的封建贵族对侍女实施的夺取初夜的特权,使苏珊娜失去清白,破坏费加罗的婚事。
费加罗和未婚妻看出了伯爵的不良用心,于是在他们举行婚礼的那天,苏珊娜给伯爵送去一个纸条,约好晚上花园相会。当伯爵如期而至,做了许多亲热、轻浮的表示后,才发觉调情的对象竟是自己的妻子。
最后,喜剧在费加罗婚礼的狂欢中结束。因而,这部剧目又叫《狂欢的一日》。
该剧塑造了一个极力维护封建特权,而又道德沦丧的贵族典型。同时也生动地描绘了费加罗这个平民的形象,他不承认传统的制度,勇于维护自己做人的权利和荣誉,表现了平民向贵族特权地位的挑战。
故事里,费加罗针对伯爵的罪恶阴谋,愤怒地痛斥道:
“伯爵大人,因为您是位贵族,所以就认为自己是个天才?权贵、财富、阶级、影响力,这种种使一个人引以为傲!这么多的好处,您到底是怎么挣来的呢?您除了在走出娘胎时使了点力气之外,其它的却什么也没做。撇开这点,您不过是个平庸之人。然而,迷失在凡人群中的我,为了糊口所耗费的精力和脑力,恐怕要比过去数百年来治理整个西班牙的心力要多的多!”
这些话,表示了费加罗对贵族老爷极度的轻蔑,把这个阶级的特权从根本上加以否定。
这位伯爵是封建权力的化身,费加罗对伯爵的胜利,实际上表现的正是老爷输给仆人,平民向封建专制者挑战的这一富有时代精神的主题。
当时,18世纪下半叶的法国,路易十六的封建王朝危机四伏,社会矛盾达到了空前尖锐的程度,封建旧制度全面崩溃的历史条件已经成熟。博马舍敏感地呼应了时代的脉搏,写出了这个喜剧。
这部戏剧,曾使法国宫廷为之震动。当法王路易十六读了这个剧本后,他惊呼道:
“博马舍嘲笑国家中所有一切应该被尊敬的事物,这个剧本上演将产生危险影响,它会导致拆除巴士底狱”!
路易十六一再下令禁止它上演,还指使其弟弟匿名撰文加以攻击。博马舍也被送进了监狱。后来,在社会舆论的声援下他才恢复了自由。这部喜剧在被扣压六年之后,才第一次得到公演。
对于这个剧目,莫扎特当然早就听说了,只不过,这是一部反对当权社会制度的剧本,他觉得此戏能够在维也纳上演的几率实在太小了。
莫扎特匆匆看完剧目,感到一阵激动的电流透过全身。他跳了起来,但片刻,他又垂下头,叹了口气说道:
“我太愿意干了,可是,唉,皇帝绝对不会允许我干的。”
罗伦佐往起一站,神气地挺了挺胸脯。“这个嘛,”他宣布道,“由我包了!”
莫扎特不相信地抬头望着他,说:“你真的这么想?你要为我去请求皇帝的许可吗?”
罗伦佐神秘地一笑,说道:“不,我们可以先把歌剧写出来,以后再考虑许可的事。”
莫扎特摇了摇头,他觉得这太不保险了,闹不好就会空忙一场。不过,他又一想,这可是一部歌剧,一个创作真正的歌剧的好机会!于是,他突然决定了:“好吧!我干!”
他刚说完,罗伦佐立即抬起酒杯,说道:“那么,为了我们合作愉快!干杯!”
“干杯!”莫扎特举起酒杯,在罗伦佐的杯子旁重重地一击。
接下来,莫扎特一边挣钱养家,一边抽空把《费加罗的婚礼》改成新颖的歌剧。
不久,莫扎特的两位朋友梅克伦堡和埃斯特黑泽去世了,他们的遗孀们要求莫扎特为其写一首追悼曲。
由于这两位朋友是维也纳共济会的成员,莫扎特为他们创作了《共济会哀乐》。
这首曲子充满了深沉而真挚的条顿民族感情,像他为共济会写的其它作品一样,是在恬静、典雅之中显出曲调的优美。
莫扎特正准备写这首曲子的时候,“音乐家遗孀及孤儿协会”计划举行一次音乐节,请他写一首大合唱。
他们要得很急,这使莫扎特很为难,他鼓起嘴巴,吹了声唿哨,用力地摇摇头说:“办不到,时间根本不够。”
音乐会负责人恳求着说:“哎呀,你一定能办到的,指挥先生。你什么都能办到!”
莫扎特思索了片刻,说道:“好吧,也许我能行。把歌词给我。”
莫扎特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他在自己的手稿堆里仔细找了一阵,总算找了一首本来要献给康施坦莎、但没有完成的C小调弥撒曲找出来了。
他抄下《慈悲经》和《荣耀经》的谱子,把《神圣的忏悔》的意大利文歌词填上。
接着,他又从其它未完成的作品中抽出几部分来合在一起,还采用了笔记本里随手记下的几个旋律。
写完一看,这首大合唱有了十个段落,而且显得浑然一体,这使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全曲最后在气势磅礴的赋格大合唱中结束。莫扎特满意了,那些寡妇和孤儿们也感到非常满意。
在研究了幼时学过的意大利音乐规范和他自己在《克莱塔之王伊多曼诺》里采用的传统歌剧形式以后,莫扎特开始摸索一条通往崭新的歌剧概念的道路。如果把它概括成一句话,那就是要塑造人物性格。
通过长期的作曲,莫扎特对这条道路看得越来越清楚了。他知道,要把《费加罗的婚礼》这个歌剧写好,就必须打破仅仅写一连串动听的咏叹调的陈规,而顺利地完成这部作品就能把他的音乐高水平完整地表现出来。
可是他不能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这个新歌剧上面,为了糊口,他还必须不停的创作新的曲调。于是,他又杂七杂八地写了一些为音乐会演出用的作品,如一首钢琴四重奏,一首协奏曲,一首奏鸣曲以及一、两首大合唱等。
他在草稿本上画着,琢磨着。他常常从书架上取下博马舍的《费加罗的婚礼》坐在桌前翻阅。他时而抿嘴轻笑,时而咬住嘴唇,皱起眉头,用两只胳膊抱住那长了一头金发的脑袋,就这样,他断断续续地创作着一部崭新的歌剧。
新的一年又来了,莫扎特打算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完成《费加罗的婚礼》,他知道,到了那时,维也纳会有一场盛大的音乐会,他可以到时候大显身手。
然而,他还要不停地教课、作曲,忙得不可开交。
这年2月,莫扎特突然接到了一份皇帝签署的聘书,这使他大为惊讶。
原来是荷兰总督到维也纳来进行访问,约瑟夫要在舍恩博隆宫里盛情款待他。同时他还打算在柑橘园里为客人演出几部短歌剧。
出人意料的是,他把受人鄙视的德国歌剧团也请去参加演出。作为德国人的皇帝,他考虑到有必要承认德国人的存在,便邀请莫扎特写一出短小的音乐滑稽剧。
这部滑稽剧的脚本是由莫扎特的朋友国家剧院经理斯蒂凡尼写成的,剧本名叫《剧团经理》。
它描写一个村镇剧院的经理,在萨尔茨堡为一家新建的歌剧院组织剧团时碰到的种种艰辛。
对莫扎特来说,这出戏没有多大价值,也丝毫没有提高他作为一个歌剧作曲家在约瑟夫眼里的地位。不过它的序曲欢快、明朗,直到现代仍在演奏。
为了写一些小作品,莫扎特谱写《费加罗的婚礼》时经常被打断。除了上面的那出戏以外,这些小作品还包括两首戏剧性独唱曲和两部钢琴协奏曲。
那两部协奏曲是莫扎特为自己而作的,其中的第二部C小调带有激动的情绪,听来十分严峻、怪异,几乎有些粗暴。
比这些小干扰更使他心烦的是,在相对平静了一年半之后,妻子康施坦莎又怀孕了,孩子将在第二年的8月份出生。
莫扎特立即和康施坦莎一起到斯蒂芬教堂做弥撒去了。他们为自己、为儿子卡尔、也为即将出世的婴儿祈祷,还为《费加罗的婚礼》祈求上帝保佑,因为,现在他还想要靠这部新歌剧挣点钱呢。
两个月后,莫扎特终于完成了这部歌剧。
但是,摆在他和罗伦佐面前的难题是,怎么才能使这部歌剧上演。
一天,他们的好友韦茨拉男爵来通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预定在本年度歌剧季节皇家剧院首场演出的那部歌剧被取消了。
韦茨拉是金融界的要人,维也纳上流社会的显贵。他非常赏识莫扎特的音乐天才,对他的作品有浓厚的兴趣。
韦茨拉带来的消息对莫扎特来说,真是天赐良机。不过他还不能高兴过早。因为那位对莫扎特恨之入骨的意大利作曲家萨里埃利手里也有一部已经定稿的脚本,正在请求谒见皇帝陛下以获得恩准,所以莫扎特与萨里埃利之间的这场较量还胜负难断。
韦茨拉决定帮助他们打通关节,抢先一步晋见皇帝。
这天,韦茨拉来到皇宫,一言不发地把《费加罗的婚礼》呈交给约瑟夫。
这位皇帝陛下看完稿子,不可思议地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莫扎特只是个器乐曲方面的天才,而在歌剧方面只有过一部平庸的拙作吗?”
韦茨拉平静地回答:“知道,陛下,可是,如果没有陛下您的恩赐,我在维也纳最多也只能写出一个剧本而已!”’
约瑟夫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嗯!你说得很在理,可是这部《费加罗的婚礼》是我刚下令不准在德国剧团上演的啊!”
韦茨拉立即解释说,他已经把所有容易引起反感的场面都删除了,还砍掉了一切“在可能由尊贵的陛下主持的演出中有辱视听的东西。”他毕恭毕敬地说:
“陛下,这部歌剧所讽刺的只是那种伤风败俗的丑类。揭露这些,有益于道德教化,这自然有利于社会,有利于帝国。”
机灵的韦茨拉知道怎样去逢迎皇帝,他接着说:“陛下,您是最伟大的音乐鉴赏家,依本人愚见,这部歌剧的音乐极其优美,令人陶醉。”他想把皇帝的兴趣转移到音乐上,这样的话情况就会有转机。
听了韦茨拉的话,约瑟夫的脸上渐露喜色,他说:“那好吧!真是这样的话,我就相信你的音乐鉴赏力和你对道德标准的分辨能力。”
罗伦佐不禁露出了笑容,又赶紧抿住嘴。
之后,约瑟夫挥了挥手说:“那就把总谱交给抄写员吧!”
就这样,莫扎特的新歌剧《费加罗的婚礼》终于有机会上演了。
约瑟夫把这部歌剧指令给国家剧院演出,经理斯蒂凡尼集中人员安排排练。
为了将演出取得好结果,约瑟夫殿下亲自指派了演出人员,他特别点到要著名的英国女歌唱家南希扮演苏珊娜。南希歌喉婉转,音域宽广,音质美妙无比。
《费加罗的婚礼》剧组演员阵容极强。这些演员都是当时活跃在歌剧舞台上的名角。除了南希这一名角,还有费加罗的扮演着、莫扎特的好友著名的滑稽演员凯利·贝努齐,这位好友一个人扮演了两个角色。
《费加罗的婚礼》开始排练了。但一开始就遇到重重困难,这远比它的创作艰巨。主要的困难来自以萨里埃利、钦岑多夫为代表的一伙。他们极尽诋毁、捣乱之能事,甚至还串通了剧组的部分演员,怂恿他们故意出错,不是忘了台同,就是唱得离谱。为此,莫扎特多次大动肝火。
莫扎特心里清楚,这是一场严肃的较量,他决不能后退一步,决不能让这一凝聚大量心血的作品,被这一伙毒蛇所扼杀。他全力以赴,整日泡在剧场里亲自指挥排练。
1786年5月1日,《费加罗的婚礼》举起了首次公演。
本来,事情到此还算顺利,但让莫扎特没有想到的是,阴谋破坏活动还没有停止。
第一幕开演不多久,事情就很明显了,由于萨里埃利等人的阴谋,半数演员在演出中故意出错,不是忘了台词,就是唱得无精打采。
在台下欣赏自己呕心之作的莫扎特心全凉了,汗水湿润了他的手心。康施坦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心里为他感到痛苦。
第一幕的幕布刚刚落下,莫扎特就一口气跑到皇帝的包厢里向殿下请罪。
看着莫扎特焦急的不安的激动样子和可怜巴巴的面部表情,约瑟夫一边伸出手让他吻,一边轻轻地按了按他的手指,然后转向剧院经理斯蒂凡尼,用可怕的口气命令道:“你去告诉那些演员!立刻停止捣乱,给我正正经经地唱好这部歌剧!否则,今晚全部滚蛋!”
斯蒂凡尼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包厢,对演员们采取必要的措施去了。
幕布再次拉起,第二幕演得非常顺利。演员们发挥得都很出色。
贝努齐扮演的费加罗演唱的《不要再做情郎》,唱得充满激情,雄浑有力。剧中人物凯鲁比诺唱的那首《你们可知道,什么叫爱情》也动人心弦。
伯爵夫人罗丝娜的扮演者也将《爱神,请听我的祈求》和《美妙的时光哪里去了》这两首咏叹调,唱得千回百转,沁人心脾。
特别是扮演苏珊娜的女高音歌唱家南希所唱的那首新娘之歌,唱得细腻婉转,柔情似水,令人无限陶醉。
这些成功的演唱,几乎每唱一段观众都要求再来一遍,使演出时间几乎延长了一倍。三个小时后,歌剧进入了尾声。
伯爵夫人终于宽恕了试图勾引她贴身女侍的伯爵。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帷幕降落。
全场起立欢呼,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然而大厅里也不乏刺耳的嘘声,喝倒采声。但最终还是掌声压倒了喝倒采声。
莫扎特的新歌剧取得前所未有的圆满成功,他和罗伦佐终于得胜了。一直在幕后策划破坏活动的萨里埃利等,灰溜溜地退出了剧场。
剧中的重唱歌曲都赢得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莫扎特自己最喜欢的是第二幕里的六重唱:六个人接连唱出一个比一个更优美的曲调,听了令人心醉神迷。六个人物形象鲜明而生动地贯穿全曲,即使随便挑选六个歌唱演员演唱这首歌曲,也能给人们留下真实而深刻的印象。
正如罗伦佐所预料的那样,观众非常喜爱《狠心的人》。莫扎特一直认为他能够让演员脱离角色的束缚而表现出人物形象,现在看到自己这个最珍贵的艺术梦想实现了,他感到无比的喜悦。
约瑟夫是个很有眼光的音乐鉴赏家,他在观看演出时也鼓了掌,他在包厢里高喊着:“好样的,莫扎特!”并向莫扎特祝贺地竖起大拇指。
莫扎特率领演员多次谢幕后,帷幕终于降下了。此时,莫扎特直接奔向女主角南希,拉起她发狂似的旋转起来,他无比激动地高喊着:
“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我真是太幸福了!”
他走到台下,与罗伦佐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巨大的胜利,使他激动得浑身发颤。他陷入无比的喜悦和欢快之中。
几次演出以后,这部歌剧就被束之高阁了。其他作曲家又拿出了他们的歌剧,但他们的那些作品都不能与优秀的《费加罗的婚礼》相提并论。
《费加罗的婚礼》成功演出的消息不径而走,莫扎特的名字又一次地响遍维也纳全城。他的这一里程碑式的不朽之作,使得年轻的作曲家在自己人生的旅途中,再度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