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1年3月16日,莫扎特抵达奥地利帝国首都维也纳。
他已经有十年没有来过这里了,最后一次离开还是在1771年夏天,父亲带他到这里来谋职未成。在那一次,莫扎特见到了约瑟夫·海顿,听了他的交响曲,并从此把海顿看作他真正的导师。
一年前,莫扎特在意大利写的最后一部歌剧《路棋奥·西拉》上演失败了。那时正好是他形成自己特点的关键时刻,而后,他又受到了海顿的影响,所以,这部歌剧的失败使莫扎特放弃了在意大利成名的念头,转而变为一个真正的德国作曲家,同时又带有意大利歌曲的风格和特色。
虽然莫扎特非常热爱意大利,在巴黎一事无成之后对意大利更加向往,但是,海顿音乐中生气勃勃的力量和浓郁的生活气息使他感觉到,只有在德国音乐里他才能取得辉煌的成就。
莫扎特能够来维也纳是有原因的,在这之前,他的大主教专横地发出了命令,要莫扎特立即从慕尼黑出发到这里来参加奥地利国王约瑟夫二世的加冕大典活动。
这一次,赫罗尼姆斯大主教故意没有带利奥波德去,而带着萨尔茨宫廷乐队的其他乐师们,并要求莫扎特必须尽快赶到。
莫扎特觉得,这个机会总比回家弹奏教堂管风琴要有趣得多,就这样,他来到了首都维也纳。
他从驿站出来,径直向驻首都的德国会馆走去。
大主教和他的随从们,已经先期到达这里。萨尔茨堡教廷内待、青年贵族阿尔科伯爵,正在这里尽心尽力地为大主教效劳。
这位贵族虽是莫扎特儿时的伙伴,但在教廷里属于当权者之列;而莫扎特则是教廷的音乐仆从。这种地位、等级上的差别,在他们之间横着一层无形的壁障。
莫扎特到达会馆后,接待他的第一个人便是阿尔科。他对莫扎特的迟到很不高兴。第二天,他便居高临下地向莫扎特传达了大主教如下的几条禁令:
在公开场合必须穿萨尔茨堡教廷制服;不准私自外出开音乐会;对大主教要毕恭毕敬,不准称呼他为“大个儿穆夫提”等。
阿尔科说这些禁条的时候,显得很严肃,莫扎特差一点没有笑出声来,然而听到上述种种清规戒律,他又感到无比的气闷。他在心里想:“走着瞧!我一定要给主教大人一点颜色看看。”
安顿下来的莫扎特还没有忘记给父亲写信,他在信中写道:
我住了一套十分舒适的房间,和大主教在一栋楼里。布鲁奈蒂和卡莱利住在别处。
我们在将近中午时吃饭,可惜对我来说太早了一些。我们这一桌上坐了两个仆役,管账的策蒂先生,造果脯的师傅,两个厨师:赛卡莱利和布鲁奈蒂,还有鄙人我自己!
注意,两个贴身男仆坐了首位,可我至少还有幸坐在两个厨师的上手!哎,我真不如回萨尔茨堡去呢。饭桌上常常有人说些粗鲁的笑话,可没我的份,因为我几乎不开腔,必要时也只是极为严肃地说上几句。我把我的那份饭吃完后,开步就走。没有晚餐,不过每人给了三个金币,这三个金币要维持很长时间呢!
我的大主教老爷是最仁慈的,他靠自己的侍仆们发家显耀,逼他们替他干活,还什么都不给!
莫扎特觉得自己在维也纳的生活简直可以说是糟糕透了,因为他来这里的连续两个月间,自己都以仆人的身份在大主教的随从中生活着。他虽然还没有向大主教提出什么,但他已明显地感到,他和大主教之间的决裂是不可避免的了。他一次又一次地父亲写信诉苦:
我们昨天4点开始就演奏音乐了,听众是至少20个最显赫的贵族。今天我们要去俄国大使戈里津王爵宅第;他昨天也在场。我现在得等着瞧瞧我能得到些什么。如果什么好处也没有,那我就去找大主教,干脆和他讲清楚,他要不准我另外去挣钱,就得付给我工资,我可不愿意再自己掏生活费了。
大主教手里有了我就觉得神气非凡呢!这么说一点儿都没有错。可这一切对我有什么用呢?靠神气活现是吃不饱肚子的!我敢肯定,他拼命想当一道屏风,不让别人看见我!
为了防止儿子跟大主教闹翻,利奥波德一个劲地写信,想平息莫扎特的满腔怒气,利奥波德知道,如果儿子这一次跟大主教闹翻,那将是彻底的闹翻,莫扎特也就再也不能回萨尔茨堡了。
这样一来,利奥波德也就当不成天才音乐家的经理人了。到那时,他就再也享受不到儿子盛名了,也得不到那份荣耀了。他的雄心将会破灭,他自己也会从此湮没无闻。
尽管莫扎特始终感到决裂不可避免,他还是尽了最大努力防止它的提早到来。且不说他的天赋,就算是在其它方面,他也和那些为大主教演奏音乐的粗野之徒截然不同。
不久以后,他就和他们分道扬镇了。许多有钱有势的贵族都喜欢和莫扎特打交道,而他也来者不拒。
这里的原因是:其一,莫扎特从小就在宫廷和贵族中间周旋,他已应付自如,没有了通常音乐演奏者的拘谨和腼腆。其二,莫扎特的演奏和那帮粗野之徒的演奏有截然不同的韵味。其三,莫扎特不仅会说意大利语,而且会法语、德语,而且都讲得那样流利那么有当地口味,所以维也纳的贵族们感到与他在一起非常有意思。
特别是一位图恩伯爵夫人,更是每天一定要请莫扎特去做她府上的贵族之一。
图恩是承袭了亡夫遗产的伯爵夫人,大名鼎鼎的奥地利波希米亚图恩家族的首领。她见识过人,以赞助音乐事业闻名于世。是她发现了挣扎在贫穷饥饿之中的海顿,把他解救出来,使他一举成名,后来得到了在匈牙利贵族埃斯特黑泽那里的职位。
此外,她还是维也纳与皇帝有着私人交情的少数几个女人之一。皇帝经常以朋友的身分到她的宅第去。
由于莫扎特经常在这些贵族面前出现,人们也喜欢他,所以当一个经常举办音乐会来资助音乐家遗孀的团体邀请莫扎特参加演出时,莫扎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同时,莫扎特也认为大主教对这样的一种宗教性的好事,肯定是会支持的,而且这种演出是不付报酬的。
然而,当莫扎特为此事向大主教请假时,大主教居然不允许莫扎特去演出。这事一传出去,维也纳所有的贵族人士都对赫罗尼姆斯群起而攻之。
然而,这个顽固的大主教仍然是我行我素。最后,俄国大使戈里津王爵亲自过问并干预了此事,大主教才算给了个面子。但他心里对莫扎特恨之入骨。
为了报复高傲的大主教,音乐会那天,莫扎特还故意地为难了主教大人一番。
戈里津亲王宫外表朴素无华,内部却金碧辉煌,楼梯平台上,盛装的传达恭候着贵宾,每当贵客驾到,就引领客人至大厅门口,并高声通报。
赫罗尼姆斯作为萨尔茨堡的显贵,也被以这种礼仪迎进了大客厅。这时大客厅里二三百人的座位,差不多已座无虚席了。贵妇们花团锦簇,老爷们衣冠楚楚。这里几乎聚集了全维也纳的社会名流。
晚会的演出即将开始,萨尔茨堡教廷的乐师们个个神色紧张,唯恐有一点差错。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拉开帷幕。
这时,乐队总管在帷幕后面发生一声惊叫:“唉呀,坏了,莫扎特怎么还没来!”
随着这声惊叫,整个乐队慌成一团。最紧张的要属教廷内侍阿尔科了。他深怕莫扎特不出席演出,使萨尔茨堡教廷在维也纳出丑,而只有莫扎特出场,演出才能精彩。
阿尔科越想越心慌:“莫扎特到哪里去了?他要真的不来,这台戏可就难唱了。”
一时间,客厅里也停止了种种高谈阔论,人们都把目光投向舞台。
大主教发现了莫扎特的诡计,也十分焦急不安。就在这一刹那,客厅门大开,这位年轻的作曲家昂首挺胸,穿过人群,径直步入前台。
来到舞台,莫扎特有意脱下萨尔茨堡教廷的制服,穿着华丽的宫廷服饰,头戴扑满香粉的假发,腰挂佩剑,神气十足。
在座的宾客们,人人都以惊讶的目光投向这位潇洒倜傥的乐队指挥。莫扎特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失礼貌地慢慢转过身来,向众人鞠躬致敬。然后,他一举指挥棒,优雅、甜美的乐曲声响彻大厅,这是他谱写的一首D大调乐曲。
莫扎特站在众人之前,气度非凡,态度镇定,但他内心却有点不安。当一曲完毕,全场爆发出激烈的掌声。掌声经久不息,莫扎特只好再指挥了另外几首曲子。
莫扎特在晚会上那种桀骜不羁的举动,激怒了大主教,此后,大主教更加刻薄地对待他。莫扎特怎么也没想到大主教此后竟然会把自己当成他的贴身男仆使唤。那是他们之间决裂的最后导火线。
这之后的六个星期之内,他们又争吵过好多次,莫扎特把这些难以忍受的事情,都写信告诉了父亲:
有一次,他骂我是恶棍、卑鄙的流氓、懒汉,哎呀,我写都写不过来!我见了大主教三次,他每次都一个劲地教训我。此后,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又斥责了我好几次,这对我的健康起了极其“有益”的影响,使我在歌剧的第一幕刚演了一半就不得不退了出来,回家躺在了床上。
我发了高烧,四肢发抖,上街走路时就像个醉汉。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我根本就没出门,上午只好躺在床上,喝罗望子果做的清凉水。
莫扎特忍无可忍,终于决定辞职。他几次求见大主教要递上自己的辞呈,然而,每次都遭到了大主教的拒绝。大主教根本不会去考虑一位地位低得如此可怜的人的什么要求。这使莫扎特更是怒火中烧,最后,莫扎特认为有必要去找一下大主教的宫廷内侍阿尔科伯爵,尽管他干了很多坏事。
莫扎特天性文雅,与当时的传统和社会都很合拍,但也有灵魂的孤独,他原以为去向内侍索讨工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阿尔科伯爵却只给了莫扎特很少的一点报酬,他们为此还争吵了一场。
大主教闻声过来以后,凶狠地对莫扎特说:“沃尔夫冈··莫扎特,你给我尽快滚出维也纳!”
莫扎特预感到这是他同大主教的最后一次较量,他再也不害怕面前的这个暴跳如雷的专制者了,他泰然自若地回了他一句:
“我可以离开这里,但要不要回萨尔茨堡教廷,这是我自己的事。”
大主教被他的话彻底激怒了,他疯狂地喊道:“什么!你竟敢这样顶撞我?快给我滚蛋!”
莫扎特咬紧牙关,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着,但他决不再委屈自己,他努力克制自己,镇静地回敬赫罗尼姆斯:
“主教大人,您这样出口伤人,不觉得有失您的身份吗?”
赫罗尼姆斯才不管这些,他气急败坏地狂叫:“对于你们这类下等人,还说得上什么叫尊重?你是一个乐师,我提醒你!乐师不过是以特殊方式来伺候主人的奴仆!”
莫扎特忍无可忍向大主教发出了抗议:“我是乐师,不是奴仆!”
赫罗尼姆斯大叫着摇摇头说:“听着,你是我雇用的,你必须一切都得听我的!如果你再要争吵的话,我就终止支付你所有的薪水。”
莫扎特感到这是对自己人格的莫大侮辱,他实在无法忍受,便大声地回击主教说:“竟然这样,那么,请主教大人同意我的辞职!”
赫罗尼姆斯不敢相信地把睁着大眼睛望着莫扎特,吼道:“什么,你想威胁我,门在那里,像你这样的狂人,我再也不想和你有什么关系了!”
莫扎特毫不示弱地回答:“我也同样不希望再与主教大人您有什么关系!”
主教大声咆哮起来:“你给我滚出去!”
阿尔科伯爵见状,飞奔过来,一脚把莫扎特踢出了屋子。
莫扎特一骨碌滚下了楼梯,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这以后,莫扎特大病了一场。
许多年后,每当莫扎特想起这次受到的侮辱,心里就像火烧一样难受。
父亲知道儿子已走到这步,感到失望,他一个劲地写信叫他忍耐,想说服他向大主教低头,挽回他的乐师指挥的稳定职位。但莫扎特决心已定,这一次,他决定不再屈服了。
莫扎特拒绝了和赫罗尼姆斯的随员一起回萨尔茨堡。他准备迎接在前面等待着他的一切东西,贫困、饥饿和死亡,但是他再也不想放弃自己的自由,再也不想做任何人的奴仆了。
在奥地利,莫扎特是第一个敢于走这样大胆一步的作曲家。
莫扎特的青年时代就这样结束了,他终于摆脱了萨尔茨堡教廷的桎梏,冲出了窒息天才的牢宠,作出了勇敢的抉择。
他创作的成熟期即将开始,其时为1781年6月,正值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