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政治的稳定、经济的繁荣、城市的繁华、商业的发展,给统治阶级的腐化生活提供了物质基础,同时也造就了一个独特而庞大的社会阶层——伎(妓)女。这是个很复杂的女性阶层(也有“伎女”、“妓女”不同的写法),除了年轻漂亮之外,还有一门以上的特长,或能歌,或善舞,或会杂技,其职业多是“三陪”,供统治者或有钱人淫乐之需。在唐代,这个阶层人数很多,是典型的盛世副产品。
《开元天宝遗事》记载说:“长安有平康里,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兼每年新进士以红笺名纸游谒其中,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蔽(隐藏)薮(集聚之处)。”
唐孙棨《北里志》云:“平康里入北门东回三曲,即诸妓所居之聚也。妓女有铮铮铮((响响的),)在南曲南中曲。”
曾做过起居郎的郑仁表就在平康里南曲吃过花酒,还写了两首诗叫《赠妓仙哥》和《赠妓命洛真》。这位仙哥“善谈谑(说笑话),能歌”;洛真“有风貌(漂亮,有气质),且辨慧(聪明),时为席纠,善章程(善司宴席)”。《赠妓命洛真》诗云:
巧制新章拍拍新,金罍巡举助精神。
时时欲得横波眄,又怕回筹错指人。
这位洛真小姐会创作新曲子,又善于端着金杯逐个劝酒提人精神;那位郑仁兄显得十分小心,不时碰到洛真小姐斜视的眼波,又怕投壶游戏中把矢错指了人。
《全唐诗》八百零二卷记载了平康里一妓写给状元及第的裴思谦的诗。这位裴思谦是个公子哥儿,屡试不第,后来想方设法,打起精神,好不容易考中了,“作红笺名纸十数,诣平康里,因宿于里中”。第二天早晨,妓女给裴“哥”写了一首《赠裴思谦》(一说是裴赠妓的诗):
银斜背解鸣珰,小语偷声贺玉郎。
从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枝香。
这位裴哥儿看来是个好色之徒,“作红笺名纸十数”,名片投了不少,选中了这位“桂枝”(比喻,指那个小妓)。小妓一面背着银灯卸下鸣珰,一面小声祝贺裴哥高中状元。这正合裴的心意,于是如胶似漆分不开了,也顾不得薰枕衾用的兰麝香的昂贵了。
除了长安、洛阳,全国大小城镇都有妓女,其中还有外籍的。王建(约766—830年)有一首《观蛮妓》写道:
欲说昭君敛翠娥,清声委曲怨于歌。
谁家年少春风里,抛与金钱唱好多。
根据“昭君”的用典推断,这个蛮妓可能是内蒙一带的女歌手,看来歌唱得好,还挺挣钱,出场费肯定不低。
唐代妓女有官妓即“营妓”、私妓即家妓之分。有个叫杨汝士的尚书镇守东川(今四川三台)时,他的儿子杨知温科考高中,杨汝士大摆家宴庆贺,将营妓(东川的官妓)都集中到家里来,每一个人给一匹红绫,还写了一首诗《贺筵占赠营妓》。
郎君得意及青春,蜀国将军又不贫。
一曲高歌绫一匹,两头娘子谢夫人。
诗虽写得一般,但充分表现了这位蜀国将军财大气粗,“一曲高歌绫一匹”的奢侈豪举。
要说家妓之多,当然首推晋人石崇,据说蓄妓数千人,以至于发疯似的“杀妓侑酒”。唐代没有这样的“专业户”,但普及程度却甚广。据载:“宁王宪(玄宗兄)贵盛,宠妓数十人,皆绝艺上色。”除了皇帝,这怕是较多的。王维诗《成文学》中“身为平原客,家有邯郸娼”两句,说的是王府中的文学官就有家妓。唐代的大诗人李白、白居易、韩愈、元稹、刘禹锡等都有私妓,就说白居易吧,他自己有诗说,“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菱角执笙簧,谷儿抹琵琶。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刘禹锡有一首诗叫《忆春草》注曰:春草,乐天舞妓名。这些加起来,就有了樊素、小蛮、菱角、谷儿、红绡、紫绡、春草等七人。《旧唐书》白居易传里还记载了白乐天开成四年(839年)六十八岁时得风疾后放妓的故事。
白居易在《不能忘情吟》这首诗里详细地叙述了此事。诗有一个序言说:乐天老了,又得了风疾,需要安排后事。有樊素,才二十出头,是歌舞的料子,名闻京城,打算放她走。还有一匹好马叫骆,也打算卖掉。谁知马牵出门时,昂首反顾,高叫一声,无限留恋。樊素闻声,更是泪流满面。我伤心极了,便把小妓和马留下了,同樊素各饮了一杯酒,吟出了二百五十五五的长诗。
鬻(卖)骆马兮放杨柳枝(代樊素),
掩翠黛(女子之眉)兮顿金羁(抖动缰绳)。
马不能言兮长鸣而却顾(回头看),
杨柳枝再拜长跪而致辞。
辞曰:“主乘此骆五年,凡千有八百日。
衔橛(借指驰驱游猎)之下,
不惊不逸(不因受到惊吓而奔跑)。
素(樊素)事主十年,凡三千又六百日。
巾栉(毛巾和梳子,指梳洗侍候)之间,
无违无失(无过失)。
今素貌虽陋(丑),未至衰摧(年老);
骆(马)力犹壮,又无虺聩(腿软无力)。
即骆之力,尚可以代主一步。
素之歌,亦可以送主一杯(酒)。
一旦双去,有去无回。
故素将去(离开),其辞也苦;
骆将去,其鸣也哀。
此人之情也,马之情也,
岂(难道)主君(指白居易)独无情哉!”
予(我)俯而叹,仰而咍(笑)。
且曰:“骆,骆,尔(你)勿嘶;
素,素,尔勿啼。
骆反(返回)厩,素反闺(回内室)。
吾疾虽作(发作),年虽颓(衰),
幸未及(到)项籍(项羽)之将死。
何必一日之内,
弃骓(项羽坐骑,此借指骆)兮而别虞(虞姬,此借指樊素)兮?
乃目素兮素兮,为我歌《杨柳枝》。
我姑酌彼金罍,我与尔归醉乡去来。”
看来,歌伎如同马一样,是白居易生活中不可须臾或缺的了。
关于小蛮的故事更有传奇色彩。白居易年事已高,而善舞的小蛮正在丰润艳丽的年龄,留在身边也觉得委屈她了。但他实在喜欢小蛮,又不好直接叫她走,便写了一首《杨柳枝词》来表达这层意思。
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
永丰西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
头一句比喻小蛮正当妙龄青春时光,第二句形容其美色及善舞的腰肢,三、四两句含蓄地说,我老了,像一个“荒园”,你整天守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呢?小蛮看懂了没有,有了什么反映,我们已无从知道了。有意思的是,唐宣宗朝国家乐团仍唱白居易的词,宣宗听后就问这是谁作的词,永丰在什么地方。左右的人如实做了回答。宣宗于是派使者到东都洛阳,取永丰柳两枝,栽在皇宫里面。白居易感激涕零:自己老了,也退休多年了,皇上还知道有个白居易,又爱好风雅。于是写下了《诏取永丰柳植禁苑感赋》。
一树衰残委泥土,双枝荣耀植天庭。
定知玄象今春后,柳宿光中添两星。
那棵柳树在我园子里衰残不堪,取二枝植入皇家苑中是她的荣耀。从天象(即“玄象”)上看,肯定今年春季,皇苑中柳树列星(宿)中要增添两颗光亮的明星。有一点需要说明一下,即是宣宗即位在847年,而白居易去世是在846年。以上二诗的故事皆出自《云溪友议》,时间可能记错了。这有两种可能:一是故事发生在武宗朝,而不是宣宗朝;二是宣宗听唱白居易的词时还未登基。
妓女一多,携妓、出妓、观妓、索妓、赠妓就成了唐代的一种时尚。《全唐诗》中写这些内容的诗,据不完全统计,起码二百首以上。
唐朝人特别是文人觉得携妓是一种很体面的事情,从不认为是一种不道德或有失检点的事情,据说,连思想正统且穷得不得了的杜甫和柳宗元都有一个私妓带在身边。大概唐人认为,能携妓就表明你有金钱、有地位或有才华。大诗人李白在《江上吟》诗的开头写道说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
美酒尊中置千斛,载伎随波任去留。
坐在船上,有美妓相伴,喝着美酒,听着音乐,随波去留,这真是浪漫之至,李白的风度表现无遗矣。这类诗还有不少,比如《携妓登梁王栖霞山盖氏桃园中》中的“与公自有东山妓,的屏笑坐如花人样,将携妓登山与东晋与谢相比,无比自豪。更得的的是他六十一岁高龄时还有一美妓的金子投入了他的怀抱,不但成天带着她闲逛,还在宴请朋友时出妓相陪,有诗《出妓的金子呈卢六》为证:
安石东山三十春,傲然携妓出风尘。
楼中见我金陵子,何似阳台云雨人。
“何似样是“比……怎么样样的的意,末是是说:你我的的金子与与谢所携之妓,与楚王的巫山神女相比,怎么样?那是我的“最爱”!
杜甫还有一首诗专写“携妓纳凉”,名曰《陪诸贵公子丈八沟携妓纳凉晚际遇雨二首》。
落日放船好,轻风生浪迟。
竹深留客处,荷净纳凉时。
公子调冰水,佳人雪藕丝。
片云头上黑,应是雨催诗。
雨来沾席上,风急打船头。
越女红裙湿,燕姬翠黛愁。
缆侵堤柳系,幔卷浪花浮。
归路翻萧飒,陂塘五月秋。
太阳下山了,池塘里轻风悠悠,船到到竹深莲净纳凉。公公们们调着冰水,美人们袒露着雪白的胸臂拌着下酒的藕丝,杜老先生也乘兴吟起了诗章。突然,风急雨来,船头上的宴席搅局了,越女穿的红裙打湿了,燕姬的妆残了,一脸的不高兴。于是只好系舟堤柳,等雨停了再回去。诗中透露,携带纳凉的妓女,有“越女”,南方籍的,有“燕姬”,北方籍的,看来是精选来派对的。
唐代官员还可以携妓上任。天宝十,年进士韩翃有一首诗《送山阴姚丞携妓之任兼寄山阴苏少府》,说的是山阴(今浙江绍兴)县的县丞(副县长,最多是从八品下)带妓上任,诗中有云:“白皙吴王孙(指姚),青蛾柳家女(指妓)。都门数骑出,河口片帆举。”真是风光无限。又云“山阴政简甚从容,到罢唯求物外踪”,看来携妓的目的是公务不多,以便打发闲暇时间。
有专业陪宴的妓女。元和十年进士登第的施肩吾有一首诗《妓人残妆词》,从中可见端倪。
云髻已收金凤皇,巧匀轻黛约残妆。
不知昨夜新歌响,犹在谁家绕画梁。
“金凤皇”的高档首饰收起来了,脸上巧匀一点淡淡的黛色护住残妆。诗人一看到歌伎的这种情景,不禁要问:不知昨天夜里你又在谁家唱了一夜?从“新歌”和“绕画梁”看,这位歌伎水平很高,既能不断翻新,唱新曲新词,噪音又好,能余音绕梁,日不绝。把她比作“鬻歌假食”的女歌唱家韩娥,非常贴切。
有的伎女身怀绝技。与李贺同时代,又与孟郊友善的刘言史,有一次在潞府李相公设的饭局上看了一场走绳索的杂技表演,即兴写了《观绳伎》一诗:
泰陵遗乐何最珍,彩绳冉冉天仙人。
广场寒食风日好,百夫伐鼓锦臂新。
银画青绡抹云发,高处罗绮香更切。
重肩接立三四层,著屐背行仍应节。
两边丸剑渐相迎,侧身交步何轻盈。
闪然欲落却收得,万人肉上寒毛生。
危机险势无不有,倒挂纤腰学垂柳。
下来一一芙蓉姿,粉薄细稀态转奇。
坐中还有沾巾者,曾见先皇初教时。
你看:绳伎站在一根彩绳上,竟然在肩上接立三四个人,脚穿木底鞋,背着人走彩绳,还能合乎音乐的拍节。二人持剑从彩绳两头渐渐渐逼,交舞之后再轻盈地交步而过。只见一闪身眼看要从绳上掉下来,却又收身恢复了平衡,这时观看的人身上都紧张得起了鸡皮疙瘩。各种惊险动作无所不有,特别是倒挂金钩,纤腰细垂如垂柳一般,美好极了。诗人高兴得流泪了,认为从音乐到绳技,都是先朝传下来的经典。
有的妓女是陪游的。白居易《山游示小妓》中的小妓就是干“伴游”的。
双鬟垂未合,三十才过半。
本是罗绮人,今为山水伴。
春泉共挥弄,好树同攀玩。
笑容花底迷,酒思风前乱。
红凝舞袖急,黛惨歌声缓。
莫唱《杨柳枝》,无肠与君断。
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专陪客人游山玩水,从“共挥弄”、“春泉”、“同攀玩”、“好树”来看,还未脱小女孩的天真。但要供客人赏色、陪酒,又要跳舞、唱歌,还不能唱让客人断肠的忧伤曲子《杨柳枝》,这是何等的辛苦、酸楚!
唐人公款吃喝、自费饮宴之风盛行,为了留客造气氛,主人往往出妓侑酒助兴,客人也乐于观妓。孟浩然的《宴崔明府宅夜观妓》很有代表性。
画堂观妙妓,长夜正留宾。
烛吐莲花艳,妆成桃李春。
髻鬟低席舞,衫袖掩歌唇。
汗湿偏宜粉,罗轻讵著身。
调移筝柱促,欢会酒杯频。
倘使曹王见,应嫌洛浦神。
孟浩然少隐鹿门山;四十岁上京城考进士不中;因为“不才明主弃”一句诗恼了玄宗的火,“因放还”;后来只在张九龄镇荆州时,做了几年从事:大概没见过大市面。这次观妓也只是在一个“明府”(县令,唐人习称)家里,排场有限。孟浩然的观妓只是看到了妓女的漂亮和唱歌、跳舞、弹筝,看到了“汗湿”,看到了“罗轻”,总之只看了热闹,未看到门道,高兴起来多喝了几杯酒。不过这也是唐人观妓中的典型。
李白的观妓就排场多了,诗题有《秋猎孟诸夜归置酒单父东楼观妓》、《邯郸南亭观妓》、《在水军宴韦司马楼船观妓》等,从标题上可以看出,或在“秋猎”“归来”后观妓,有英雄对美人的味儿;或在平原君的老家“把酒顾美人”,发思古之幽情;而在水军的楼船官宴上观妓,另有一种气派。
摇曳帆在空,清流顺归风。
诗因鼓吹发,酒为剑歌雄。
对舞青楼妓,双鬟白玉童。
行云且莫去,留醉楚王宫。
诗的首联交待观妓是在风帆高挂,顺江而下的水军楼船上。颔联写军乐鼓吹,健舞剑歌引发了自己极高的吟诗饮酒的兴致。颈联点明对舞的是头上两侧绾着环形发髻的少女官妓。尾联突发奇想:舞完之后,你们便留下来陪我一醉方休,你们就是那阳台女,我就是那风流楚王。可见唐代军队中也有官妓,并把“观妓”作为一种鼓气、娱乐的活动。
更稀奇的是和尚道士也观妓。比如常与韦应物、颜真卿相唱和的大名鼎鼎的皎然和尚就有一首《观李中丞洪二美人唱歌轧筝歌》,头二句是“君家双美姬,善歌工筝人莫知”,末尾二句是“时议名齐谢太傅,更看携妓似东山”,中间有一句“君有佳人当禅伴”,这些句子充分表明,一个“四大皆空”的出家人还很有点羡慕李中丞拥有双美姬。又比如常州弘业寺和尚法宣常被皇帝召进东都,与最上层人物打交道多,曾写了一首《和赵王观妓》:
桂山留上客,兰室命妖饶。
城中画广黛,宫里束纤腰。
舞袖风前举,歌声扇后娇。
周郎不须顾,今日管弦调。
诗的头二句说赵王用家妓美女(妖饶,应为“妖娆”,娇艳美好,代美女)“留上客”。“桂山”、“兰室”言其环境美好。三、四句写家妓的美貌(广黛,指长眉)和苗条(束纤腰)。五、六句写家妓的舞姿轻盈和歌声娇美。末尾二句写伴奏的音乐堪称一流,连周郎(即三国时的周瑜)也挑不出一点毛病(三国时曾有“曲有误,周郎顾”的流行语)。这首诗能说明很多问题:一是唐代流行以妓女待客、留客,贵为王者也是如此,可见是一种时尚;二是家妓的色艺品位差异很大,这位赵王的家妓在容色和歌舞乐水平上堪称绝伦;三是和尚法宣的地位很高,也应为赵王的“上客”,在“命妖饶”“留”之列,可见,在唐代,和尚中也有政客,或者说是地位很高的门客;四是和尚也陪伴赵王“观妓”,还写和诗,那吃肉喝酒想必不在话下,看来,“高僧”也是酒色之徒,这大约也是唐代僧人的特点。
唐人赠妓的事在《全唐诗》中多有记录。有的是主人主动地送给客人,有的是客人向主人索要,主人应允而赠送。晚唐诗人杜牧就有这样一段风流韵事。杜牧以御史身份分司洛阳,当时司徒李愿罢镇闲居东都,大会朝士,却不敢邀杜牧。杜牧使人致意愿往,李才邀他去了。杜牧南向而坐,瞪大眼睛看,饮完三杯酒后就问李愿:“听说你有个紫云(妓),是哪一个?”李指了一下,杜牧注视良久说:“真是名不虚传,应该把她送给我。”于是自饮了两杯酒,高声吟出《兵部尚书席上作》:
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
偶发狂言惊满座,三重粉面一时回。
“三重粉面”,一作“两行红粉”,指诸多妓女;“一时回”,指同时回首相顾而笑杜牧的“狂言”。谁知杜牧吟完便要把妓带走,意气闲逸,旁若无人。李尚书只好忍痛割爱,答应杜牧的要求。紫云还写了一首诗《临行献李尚书》作为辞行。
妓女虽然多与有地位有金钱的人打交道,吃穿不差,但那卖笑卖艺甚至卖身的日子是不好过的,生活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没有保障。白居易就很同情她们的遭遇,曾写了一首诗叫《谕妓》,想让妓女们明白一个道理,觉悟起来,不要干那种行当。诗曰:
烛泪夜黏桃叶袖,酒痕春污石榴裙。
莫辞辛苦供欢宴,老后思量悔煞君。
供人欢宴再辛苦也不能推辞,石榴裙被酒污染,受了污辱还要强扮笑脸,只有夜深了独自对烛流泪,衣袖都被沾湿。诗人很同情她们的遭遇,但他只是规劝她们不要干了,不然,老后想起来会后悔的,并且后悔莫及。
白居易的诗只道出了现象,没有揭示本质。不知道妓女们干“供欢宴”的事并非自愿,而是为生活所迫。刘禹锡的《泰娘歌》较之《谕妓》就深刻得多了。
泰娘家本阊门(阊门,西门)西,门前绿水环金堤。
有时妆成好天气,走上皋桥折花戏。
风流太守韦尚书(韦太守,后进京才做尚书),路傍忽见停隼(上画有鹰的军旗)。
斗量明珠鸟传意(传信),绀幰(天青色车辐,代车)迎入专城居(太守府)。
长鬟如云衣似雾(衣料高级,薄),锦茵罗荐(高级地毯)承轻步。
舞学惊鸿(姿态轻盈)水榭春,歌传上客兰堂(芳洁的厅堂)暮。
从郎西入帝城(京城)中,贵游(贵族)簪组(官员)香帘栊(帘子)。
低鬟缓视抱明月(指乐器),纤指破拨(弹奏)生胡风。
繁华一旦有消歇(消失),题剑(尚书恩宠)无光履声绝。
洛阳旧宅生草莱(门庭荒芜),杜陵(地名,西安市东南)萧萧松柏哀。
妆奁虫网厚如茧(不梳妆了),博山炉(比喻相爱不分离)侧倾寒灰。
蕲州刺史张公子(即张刺史),白马(白马生,喻张刺史)新到铜驼(洛阳)里。
自言买笑掷黄金(花钱大方),月堕云中(喻投入张刺史怀抱)从此始。
安知鵩鸟(不祥之鸟)座隅飞,寂寞旅魂招不归(张刺史死了)。
秦嘉镜(秦家镜,此指妆镜)有前时结,韩寿香(一种奇香)销故箧(衣箱)衣。
山城少人江水碧,断雁(无信息)哀猿风雨夕。
朱弦已绝(断,指不弹奏)为知音,云鬓未秋(未年老)私自惜。
举目风烟非旧时,梦寻归路(梦现过去)多参差(不顺)。
如何将此千行泪,更洒湘江斑竹枝(二妃哭舜死典故,比喻极度悲痛)。
这位泰娘(一为秦娘,似是;此据《全唐诗》)的命运太坎坷了。正值妙龄时被风流太守看上了,从乐工学得了琵琶和歌舞,出入于水榭兰堂,后随韦进了京城,因为韦当了尚书,打交道的都是贵族大官。谁知乐极生悲,韦尚书死了。正在天昏地暗时,又遇到了蕲州张刺史,恩爱富贵的日子没过几天,张刺史遭贬接着又死了。年纪轻轻,但前途渺,成天以以泪面。诗人人怀同情之心叙述了妓女泰娘一生的悲惨遭遇,揭示了妓女悲苦命运的社会根源。在封建社会,妓女比一般女性更无自由、地位,只能做有钱人的玩物;即使在富实开明的唐朝,妓女也只能是盛世的点缀。当然,在文化传播方面,她们也有特殊的贡献,这要留到以后专章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