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和尚道士是个庞杂的阶层,人数多,地位高,势力大,极具社会影响。上自皇帝,中至政府官员、文人学士,下及平民百姓、宫女、妓女,似乎多数都信佛迷道,学佛习道,甚至剃度,箓,成为住册的和尚道士。
据《中国通史简编》介绍,佛教密宗不空和尚去印度求密教经典,于天宝五年(746年)回到长安后,为玄宗举行了灌顶仪式;又于乾元元年(758年)入宫建道场,为肃宗,转轮王(圣王)位,七宝灌顶,菩萨戒。所谓“灌顶”,是佛教密宗仪式,凡入门或承继阿阇梨(阇梨,梵语,高僧)位的人,须先经师父以水灌洒头顶。代宗也非常迷信佛法,经常招僧徒入宫吃斋,有战事则命僧徒讲诵《护国仁王经》,战事一结束,就算僧徒们立了大功,大加嘉赏。女皇帝武则天也十分信奉佛教,僧人可以随便进入宫廷,薛怀义在宫内干尽了坏事,武后只好杀了他。
唐朝皇帝为了抬高自身门第,主动与老子李耳攀亲,尊为始祖,于是大兴道教,最卖力的一是太宗,二是玄宗,之后,宪宗、穆宗、敬宗、武宗、宣宗都吃道教的长生药,以致丧命。
本节重点讲唐代的著名诗人与佛道的关系,同时兼及其他类型的人。
李白是道教的忠实信徒。年轻时在蜀中就寻仙学道,在《登峨眉山》的诗中,曾吹嘘说:“泠然紫霞赏,果得锦囊术。”锦囊术,就是成仙之术。诗里还充满了成仙的幻想:“倘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骑羊子,是个仙人,凌白日,就是飞天成仙。
出蜀后,仍然坚持学道,并且还主动靠拢道士吴筠。这一段学道,主要目的可能是赶时髦,沽名钓誉,抬高身价,待价而沽。天宝三年(744年)“赐金还山”,离开长安后,因为政治上遭到了沉重的打击,思想不免有些消极,此后的学道可能动了真格,开始炼起丹来。杜甫《赠李白》诗记了此事。
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秋天,杜甫再次见到李白时,看到李白到处飘荡如蓬草一般,成天“痛饮狂歌空度日”,还炼起了长生药“丹砂”,没有炼成功,真是愧对葛洪祖师,最后忍不住劝了这位老兄一句:你如此放荡算哪路英雄?
在李白的影响下,他的妻子女儿一家子都信起了道。他在《题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诗的末尾写道:
拙妻好乘鸾,娇女爱飞鹤。
提携访神仙,从此炼金药。
乘鸾、飞鹤,都是指飞天成仙,一家人互相“提携”,去访神仙,从此就炼起金丹(道家长生药)来了。
后来,他就下决心受箓当了道士。“遂就(前往)从祖(堂房祖父)陈留采访大使(李)彦允,请北海高天师授《道箓》于齐州(山东济南)紫极宫(老子庙)。”(李阳冰《草堂集序》)于是他先到安陵(河南鄢陵县)找盖寰道士为他写好了《道箓》,然后到齐州,由高如贵尊师正式授箓,于是成了一名真正的“注册”道士。他在《访道安陵遇盖还(寰)为余造真箓临别留赠》中说得很清楚:“为我草真箓,天人惭妙工。”盖寰很有水平,草拟的真箓其“妙工”(美妙精巧)连天人都自愧不如。
李白受箓成道士的事在《奉饯高尊师如贵道士传〈真箓〉毕归北海》的诗中留下人记录。
道隐不可见,灵书藏洞天。
吾师四万劫,历世递相传。
别杖留青竹,行歌蹑紫烟。
离心无远近,长在玉京悬。
这首诗是高如贵为李白授《真箓》结束后回北海时,李白为他饯行写的。开头四句是恭维高尊师的道行很深:道行不显露于外,经书藏于洞天的境之中,尊师已经历四万次劫难(道家谓世界几万年毁灭一次,再重复开始,一灭一生为一“劫”),世代相传,今天传给人我。后四句写与高尊师的离别。高尊师别离的拐杖变成人青竹,一路行走吟歌有紫烟相随。虽然与师分离,但道心总不离开玉京(道家三十二帝的的阙)。诗中表达的思想感情有两点很突出:一是极尽夸张,肉麻吹捧;二是虔诚向道,师敬有加。
当人道士以后炼丹更积极人,他在《流夜郎半道承恩放还,兼欣克服之美,书怀示息秀才》的诗中说:
弃剑学丹砂,临炉双玉童。
寄言息夫子,岁晚陟方蓬。
政治上连遭两次沉重打击,有些灰心,一生喜爱的宝剑也舍弃人,一心炼丹,还有两个小道童协助看炼炉,这首诗要告诉息夫子,只等年底的丹炼出来,吃人之后就能成为远游东海的方丈、蓬莱的的人人。
当然这只能是幻想。其实宗教就是一种幻想,用以满足某些人的精神需要,不过在唐代这种需要比较普遍,成为一种时尚。
大诗人、诗圣杜甫,一生恪守儒家的信条,积极用世,想有所作为。由于屡遭挫折、战乱,颠沛流离,加上贫病衰老与日俱增,……宗教气氛很浓的社会环境中,他也逐渐迷信起佛道哪了。
杜甫三十三岁与李白相遇,……《赠李白》的诗中说:“苦乏大药资,……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瑶建。”可见……年轻时就想炼丹,只是苦于缺乏大的资本;又想采到瑶建,即灵芝建,道家认为服食后能延年益寿。杜甫是否受了李白的影响,不得而知,但杜甫同李白一这,道教的思想比较浓厚是肯定的。
……成都时,有一首《送段功曹归广州》的诗,后四句道:
交趾丹砂重,韶州白葛轻。
幸君因旅客,时寄锦官城。
交趾,指广东、广西、越南北部一带;丹砂,炼丹的原料;韶州,广东韶关;锦官城,即成都。诗的意思是:交趾的丹砂分量重,韶州的白葛布质地轻;希望你托到成都哪的旅客,经常寄一点儿哪。从广州到成都,路途遥远,豆腐倒腾成肉价钱,还要别人寄哪,可见杜甫对炼丹原料的质量要求很高,若非痴迷道教,怎会提出在种要求金也不想想,自己哪的资资金?建草和日常生活还是靠严武和其他人的资助哩。
他……《夜听许十一诵诗爱而有作》一诗中又说他信佛:“许生五台宾,业白出石壁。余亦师粲可,身犹缚禅寂。”五台,指代州(山西代县)五台县;业白,即白业,指佛经中的五戒、十善、四禅、四定;石壁,汾州北山石壁玄中寺;粲可,指粲和慧可,达摩传慧可,慧可传粲。连师承关系都说清楚了,那么身“缚禅寂”是确定无疑的。
杜甫……他的千字长诗《秋日夔府咏怀奉寄郑监李宾客一百韵》中,记叙了……白帝城边的生活。“消渴已三年”,得糖尿病已多年了;“乱离心不展,衰谢日萧然”,经过了八年安史之乱,心情很不舒展,人也一天比一天衰老;“囊虚把钗钏,米尽坼花钿”,钱袋空了,没米吃了,只能靠老婆卖首饰度日。……在这艰难的情况下,他迷信佛教的程度丝毫不减:
身许双峰寺,门求七祖禅。
落帆追宿昔,衣褐向真诠。……
本身依迦叶,何曾籍偓佺。……
意思是说:我把身心交给了双峰寺的南宗,师门就是它的七祖,要始终诚心地去追求佛的真理。……本身皈依佛门(迦叶,佛教三十五祖之首),虽然也信仰道教,但并没有入道籍(偓佺是能飞行的仙人,代表道排)。这首诗表明杜甫信佛胜于信道。
杜甫信佛,但下不了出排的决心,《谒真谛寺禅师》诗的后四句说:
问法看诗妄,观身向酒慵。
未能割妻子,卜宅近前峰。
诗人向禅师表白:探求佛法觉得诗歌平淡,观身(?)看到酒也懒得去喝;只是未能割舍下妻子儿女,在禅师身边选择一个住处,潜心参禅。他在《和裴迪登新津寺》诗中也说“老夫贪佛日,随意宿僧房”,这些都说明杜甫信佛至诚,但不出排剃度。
杜甫信仰佛道几十年,最后还是没有成佛成仙,他在去世的前一年写的,注排称为绝笔的《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的末尾这样写道:
葛洪尸定解,许靖力还任。
家事丹砂诀,无成涕作霖。
葛洪是晋代和炼士,最后尸解成仙;许靖是三国时人,带领全排逃亡避难,后又入蜀为官。杜甫与二人作比,既不能像葛洪那样成仙,又不能像许靖那样成就功名;现在在在安排家和和炼丹方一无所成,只得痛哭流涕,像大雨绵绵。这是杜甫大半生信仰佛道,最后留下的永久性遗憾。
杜甫向往佛道只不过是对挫折、战乱、贫病造成的物质和心理压力的一种慰藉,对健康和长生的一种期盼,从历史的角度看,是无可厚非的。他在唐诗中的地位,诗圣的形象,仍是不可磨灭,永垂不朽的。
唐代第三大诗人白居易大约在五十岁左右逐渐迷上了佛道,似乎越老越笃。
他在《酬赠李炼师见招》中写道:
几年司谏直承明,今日求真礼上清。
曾犯龙鳞容不死,欲骑鹤背觅长生。
刘纲有妇仙同得,伯道无儿累更轻。
若许移家相近住,便驱鸡犬上层城。
从头一句看,这首诗写于元和十年(815年)贬为江州(江西九江)司马(时四十四岁)以后。他在贬官前在朝任左拾遗、翰林学士,后又当太子左赞善大夫,把皇帝看得非常圣明,“直承明”即此意。“曾犯龙鳞容不死”,指上疏请急捕刺宰相武元衡的凶手,因为他已不是谏官而说了谏官的话;忌恨他的人又诬陷他在母亲看花坠井死后反而作赏花和新井诗是大不孝,因而遭贬。这在仕途上是极大挫折,于是到道教中去找安慰。“求真礼上清”(道教仙境),“骑鹤背”(升天)就是这种意愿的表述。他还想同刘纲一样与妻子一道成仙,他也同伯道一样没有儿子因而没有什么牵挂。最后表示要移家近住寺院,认真修炼,让鸡犬都能升天。
与此同时,白居易又信佛。《正月十五日夜东林寺学禅,偶怀蓝田杨主簿,因呈智禅师》前四句云:
新年三五东林夕,星汉迢迢钟梵迟。
花县当君行乐夜,松房是我坐禅时。
正月十五夜是元宵节,花灯齐放,彻夜狂欢,诗人却在东林寺学禅,眼观迢迢迢银,耳听迟迟迟钟,松房坐禅入定。这是需要勇气的。花县当君,此指蓝田杨主簿。
白居易在佛、道二者之间作了比较,觉得学道求仙不可靠,他写了《戒药》。
促促急景中,蠢蠢微尘里。
生涯有分限,爱恋无终已。
早夭羡中年,中年羡暮齿。
暮齿又贪生,服食求不死。
朝吞太阳精,夕吸秋石髓。
徼福反成灾,药误者多矣。
以之资嗜欲,又望延甲子。
天人阴骘间,亦恐无此理。
域中有真道,所说不如此。
后身始身存,吾闻诸老氏。
前八句写光阴急促,人生有限,都想长寿不死。下面四句写修道吃药,“徼(求)福反成灾”,很多人命被丹药所误。最后八句是反思:用服药来满足贪生欲望,延年益寿,贵为“天人”(天子)这样做也不行,还要靠行善积德(阴骘);天底下的“真道”在“诸老氏”(比如老子、庄子等)的书中,说法也不是这样。
白居易还用自己的亲身实践证明了这一点。《烧药不成命酒独醉》如是说:
白发逢秋王,丹砂见火空。
不能留姹女,争免作衰翁。
赖有杯中绿,能为面上红。
少年心不远,只在半酣中。
诗人体会到人老了,丹砂也没炼成,再不能留下炼丹的水银(即“姹女”)了,衰老是不可避免的。只有杯中酒(绿,绿蚁,代酒)可以让面容放红光;如果喝个半醉,在心中自己就成少年了。
服药成仙是骗人的,但喝酒也只能获一时的麻醉,最好还是向佛。是什么促进了这一变化呢?《病中看经赠诸道侣》作了回答。
右眼昏花左足风,金篦石水用无功。
不如回念三乘乐,便得浮生有病空。
无子同居草庵下,有妻偕老道场中。
何烦更请僧为侣,月上新归伴病翁。
原来是两方面的原因促成了白居易的向佛,“回念三乘”(佛教谓引导众生达到解脱的三种途径或教义):一是有病,右眼白内障左腿风湿,用金篦刮眼,用磁石水治风湿都无效;二是“无子”。白居易五十七岁才得一子叫阿崔,三岁便夭折了,六十老翁丧独子,其悲痛难以想象,他在《初丧崔儿报微之(即元稹)晦叔》中说:“文章千帙官三品,身后传谁庇荫谁。”一生珍爱的诗文多达“千帙”,无子传给谁呢?官阶是正三品,按规定,儿子可以作七品官,无子庇荫谁呢?这个打击胜过病痛千百倍。现在只有到佛教中取“乐”,求“病空”。好在还有三个人陪伴我:一是老妻,二是僧人,三是刚从太原“新归”的小外孙。月上,是佛教中维摩诘之女的名字,此指外孙女。
促进白居易向佛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请读他的诗《刑部尚书致仕》:
十五年来洛下居,道缘俗累两何如?
迷路心回因向佛,宦途事了是悬车。
全家遁世曾无闷,半俸资身亦有余。
唯是名衔人不会,毗耶长者白尚书。
开头二句说明“向佛”的原因是厌倦了官场。白居易在三十岁和五十岁时两次卷入朋党之争,他采取避开的态度,五十一岁时自请外调做杭州刺史,后因病调回朝廷;五十八岁又称病分司东都,即“十五年来洛下居”,他“栖心释氏,通学小中大乘法”;七十一岁时,在他一再请求下,朝廷罢太子少傅,以刑部尚书的身份“致仕”(即退休)。诗中的“悬车”即是辞官居家。这一来,“全家遁世”没有了烦恼,工资减半(唐代官员退休后俸禄减半)也觉得宽余。只是这个尚书头衔怎么肯放弃,人们不理解,谁让我白老头是个佛的真身(毗耶,应为“毗那”之误,即梵文的“毗庐舍那”,即佛的真身)哩。
虽有“全家遁世”法但向佛的只有白居易一个人;虽自吹是“毗耶”,但实际并未剃度入寺,成为真正的僧人法而是“在家出家”法请看《在家出家》:
衣食支吾婚嫁毕,从今家事不相仍。
夜眠身是投林鸟,朝饭心同乞食僧。
清唳数声松下鹤,寒光一点竹间灯。
中宵入定跏趺坐,女唤妻呼多不应。
诗人认为“出家”的条件已经成熟:衣食无忧(支吾,应付),女儿都出嫁了,家事今后不多了。后六句具体写“在家出家”:睡觉、吃饭虽然“在家”,但已如投林鸟,乞食僧,“心”已出家;鹤唳、灯寒,全是“出家”环境;到中宵(半夜)进入了“入定”(佛教指坐禅,法心神不分散法进入安定不动的禅定状态)状态,盘脚端坐(即“跏趺坐”),女儿唤妻样呼多半不回应她们。对这种出家,好友刘禹锡曾写《答乐天戏赠》加以讽刺说:“才样声名白侍郎,风流虽老尚难当(匹敌)”,“矻矻((辛的样样)将心心求法法,偷眼看春光(指俗心动荡)”。
白居易创造了“在家出家”和“身不出家心出家”的新鲜说法,确实很准确地概括了封建士大夫特别是唐代士大夫的信佛特点。
人称“诗佛”的王维,其信仰佛教与杜甫、白居易又有不同。他将官、隐、佛三者结合起来,官员的身份、隐居的生活、虔心向佛构成了他晚年的生活。他不赞成陶渊明的隐居,因为陶渊明辞了官,生活很贫苦,他有官有俸禄,家里吃穿不愁;隐居也不是像一般隐士那样,到山野过类似原始人的生活,而是在别墅山庄享受山水田园之乐;厌倦了官场,看破了红尘,于是到佛教中去寻找精神安慰。这就是“诗佛”的特点。
正因为如此,王维的诗(主要指晚年的诗)也有不同于他人的特点。说是官员吧,但除了必要的应酬外,几乎不大写关注社会、政治的诗,大部分题材来自山水田园生活;说是隐士吧,诗中的禅味又特别厚,诗中很少出现隐士或一般士大夫所钟爱的“酒”字;说是僧徒吧,诗中也不大写自己怎么坐禅之类的内容,素雅空淡是其特色。
王维的隐居地先后有两处。第一处是终南山别墅,有《终南别业》诗为证: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别业”就是别墅,在“南山陲(边)”,“中岁(中年)颇好道(指佛教的道理,非指道教)”,晚年就将家安在这里。这“中岁”和“晚”也就是四十多岁。后六句具体写隐居生活悠闲自得的乐趣。他喜欢“独往”,乐于“自知”(领会、享受),把“水穷”和“云起”看成对立的统一,从中享受大自然的无穷情趣;他忘掉自己的官身,与“林叟”谈笑忘了回家,显得特别融洽。清静无为,顺其自然,或许就是禅理吧。
王维的第二处隐居之所是蓝田别墅,也就是辋川庄。《酬张少府》云:
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头二句的关系应是由果及因。王维青年时代还是很有抱负,想大有作为的,但政治上遭受了挫折,先是由乐丞贬济州参军,后是他崇敬的张久龄被排斥罢相,奸相李林甫上台,他感到理想破灭了,于是“万事不关心”了,所以“晚年唯好静”,便退隐山林,吃斋念佛,解带敞怀,舒服至极;山月相照,弹琴长啸,悠然自得。如果你这时问我关于穷困和显达的道理,我会和《楚辞》中的渔父一样,唱着渔歌,进入深浦。这无言的意思是说:通则显达,穷则退隐,还计较什么呢。
王维诗只写禅理禅趣,很少写坐禅之类,其信佛情况只有另作间接了解,从《夏日过青龙寺谒操禅师》中可见一斑。
龙钟一老翁,徐步谒禅宫。
欲问义心义,遥知空病空。
山河天眼里,世界法身中。
莫怪销炎热,能生大地风。
头二句是点题,讲自己去拜谒禅师。接着就请教佛教的教义,原来“义”就在自己的心里,关键是“空”难得达到。中国禅宗的基本理论核心就是“梵我合一”,即我心即佛,佛即我心,世界万物,山河大地,无非是我心幻化。这个境界,就是心物同一,一切皆空。只要按“五大法门”坐禅,经历“四禅定”的四个阶段,就会达到这种境界,那时就会出现“天眼”,“天耳”,自身也就成了“法身”。到了那种境界,内心能生风,夏天的炎热也就消失了。这首诗充分反映了王维对佛理的造诣之深,远远超出了了杜和和居易的修养水平,难怪被称之为“诗佛”。
王维是禅宗南宗神会禅师(禅宗七祖)的弟子,信佛是虔诚至极的,《旧唐书·王维传》记载说:“(王)维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吃)荤血,晚年长斋(斋戒),不衣文采(华丽衣服)。”又说:“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绝尘累。”
王维虔心向佛,除了官场受挫、黑暗,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受他母亲的影响。他是个孝子,“事母崔氏以孝闻(闻闻)”,“居母丧,柴毁骨立(瘦如柴,皮包骨),殆不胜丧(将要承受不住母亡的悲痛)”。据王维自己说,他的母亲“师事大照禅师,三十余岁。褐衣(粗布衣)蔬食(吃素),持戒(守戒律)安禅”。他不但效法母亲,虔诚向佛,并且最后上书皇帝,将蓝田别墅(母亲事佛处)捐施出来作佛寺。这在唐代文人官员中恐怕是少有的。
柳宗元(777—819年)自幼好佛,求佛道近三十年,是佛教天台宗的信徒,还影响到他的小女儿和娘。她得病后说,佛是我的靠山,我愿为佛充当仆役,因而改名佛婢;病情加重后,又要求削发为尼,柳宗元为她改名为初心,结果还是死了,年仅十岁。《全唐诗》里有一首记录他自己读佛经的诗《晨诣超师院读禅经》,云:
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
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
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
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
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
日出雾露余,青松如膏沐。
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
诗的前四句点题,早起打井水漱口,清心,掸掉衣上灰尘,拿着贝叶书(佛经),到寺院去读。接下来四句是检讨自己:佛的真源还没有获得,自身多有世人所追逐的“妄迹”;佛的遗言希望能够冥契,修炼本性怎么才能成熟?后面六句写东斋读经的感受和心得:寺院清静,俗人不到,太阳一出雾露渐消,青松翠绿欲滴犹如妇女用的润发油,在这种恬淡安静的环境中可以明白佛经上的言说,因领悟而喜悦,心里感到很满足。一个勤政为民的政府官员,还要像现今中小学生上早自习一样,去读佛经,没有虔诚向佛之心,恐怕是办不到的。
《新唐书·柳宗元传》说:“宗元少时嗜进(特爱上进),谓(认为)功业可就。既坐废(指因参与王叔文集团改革失败获罪被贬官),遂不振。”“不振”,不大合乎实际,但由天上跌到地下的巨大挫折,并且一贬就是十四年,直至去世,对柳宗元的打击的确是太大了,这肯定是促进柳宗元向佛的一重要原因。
同柳宗元一道受贬但很坚定乐观的刘禹锡也爱与僧侣打交道,读佛书,诗中多有表现,如《赠别君素上人诗》,云:
穷巷唯秋草,高僧独扣门。
相欢如旧识,问法到无言。
水为风生浪,珠非尘可昏。
悟来皆是道,此别不销魂。
这位君素上人千里来访,二人一见如故,问法(讨论佛法)直到心领神会,不需要用言语表达。比如水因为有风才生浪,明珠不不因为灰尘而昏暗等等,悟的的是佛道。这次相不会收很大,即即要分分了,也不不会到到魂(忧伤)。从诗中可以看出,刘禹锡对佛法的理解虽然不算肤浅,但与、维的水平比却差远了。
《宿诚禅师山房题赠二首》其二倒有几分禅机:
不出孤峰上,人间四十秋。
视身如传舍,阅世似东流。
法为因缘立,心从次第修。
中宵问真偈,有住是吾忧。
诗人在诚禅师山房里住了一夜,离开时写了这首诗作为“题赠”,当然要对诚禅师的道行加以称颂。首联称颂禅师才四十多岁,但能诚心(不出孤峰)修炼。颔联称颂禅师道行很深:经历时世如东流水一样丰富,把,身看作生命休息和住宿的“传舍”。颈联称颂禅师的悟禅和坐禅,认识到佛法由于“因缘”(佛教指产生结果的直接原因及促进这种结果的条件)而成立,即一切事物和现象都是因缘和合而成;能按照初禅、二禅、三禅、四禅依次坐禅修行。尾联写,己从禅师学得了禅理。“真偈”,佛教真理的唱词;“有住是吾忧”,与“视身如传舍”相反,等于说,身子受到了一种限制和约束。这首诗表现的对佛道的理解比前一首深刻多了,可能是刘禹锡有了进步,也可能是禅师的水平高一些。
士大夫向佛者举不胜举,如卢纶、孟郊、元稹、徐商、韦昭度、播、李翱、裴休等等,不再赘述。今再举一迷信道教的例子。
贺知章(约659—约744年),越州永兴(浙江萧山)人。武则天证圣年(695年)进士及第,官运亨通,任太常博士、礼部尚书兼集贤院学士。肃宗为太子时,升为太子宾客(正三品),授秘书监(从三品)。此人生性旷达,放荡,号“四明狂客”、“秘书外监”。他的《回乡偶书二首》流传至今,耳熟能详。原来他“老大回”乡不是退休,而是向皇上打报告要回家当道士,将老家房子改为千秋观而居。玄宗同意了,并赐镜湖剡溪一曲为放生地。天宝三年(744年)正月,玄宗亲笔写诗赠行,皇太子以下都去送行。
玄宗的《送贺,章归四明》云:
遗荣期入道,辞老竟抽簪。
岂不惜贤达,其如高尚心。
寰中得秘要,方外散幽襟。
独有青门饯,群僚怅别深。
了联韩贺,章最后的愿望是“入道”,并以老为由辞官(抽簪,拔下固定官帽的簪子)。颔联和颈联韩批准他的请求。虽,舍不得这位“贤达”,但他入道的心地“高尚”,求得了道谆的“秘要”,到“方外”(世俗之外)可以舒散隐者的胸怀。尾联韩饯别及心情。青门,汉代长安城东南门。首韩得知情知义,十分得体。另外,大首人李白,大官李林甫等人都知送别首。
韩愈一生尊儒反佛,因反对宪宗迎佛骨入宫,险些丧命,经人说情,才改贬潮州。他曾经劝和尚贾岛还俗,谆他韩首文,举进士成功,但是谁知说服侄孙韩湘放弃修仙学道。韩愈贬潮州,途经蓝关,为雪所阻,韩湘赶来送他,住在旅馆里,韩愈以首相劝:
才为世用古来多,如子雄文世孰过?
好待功名成就日,却收身去卧烟萝。
才能为世所用,古来如此,你的首文世人诱能超过?即使不爱当官,也要等功名成就以后再退隐江湖。既知儒家的原则,又知具体思想的针对性,谆谆谆教,循循,诱,谁知没有任何。韩湘韩了一了一首,诗,毅然。
举世都为名利醉,伊予独向道中醒。
他时定是飞升去,冲破秋空一点青。
其实韩湘的“独向道中醒”不是天生的,是因为科举考试受挫,又亲眼见叔祖遭贬的悲剧,转而为看淡名利,加上修仙学道的社会风气很浓,从而走上了求仙之路。他后来成了传说中“八仙”之一的韩湘子。
“八仙”中的吕洞宾也是因为举进士不第,受了八仙中的钟离权的教唆,才去修仙的。钟离权在《赠吕洞宾》中劝道:
知君幸有英灵骨,所以教君心恍惚。
含元殿上水晶宫,分明指出神仙窟。
大丈夫,遇真诀,须要执持心猛烈。……
首句说吕洞宾“有英灵骨”,是有“幸”,即与道有缘;“教君心恍惚”,不就是灌迷魂药吗?弄得你晕头转向,好相信他说的水晶宫、神仙窟。并且鼓动吕要做“大丈夫”,得到道教“真诀”之后,“须要执持心猛烈”,下决心去学道。钟离权在诗中哄骗说:
九九道至成真(仙)日,……蓬莱便是吾家宅。
群仙会饮天乐喧,双童引入升玄客(仙人)。
钟离权同时又加以威胁,说:
逢人兮莫乱说,遇友兮不须诀(别)。
莫怪频发此言辞,轻慢必有阴司折(受阴间惩罚)。
最后又给吕洞宾打包票:
说尽千般玄妙理,未必君心信也么。
子后分明说与汝,保惜吾言上大罗。
“大罗”就是大罗天,道家诸天之名。看来,钟离权是个很老练的道教骗子。
吕洞宾到底年轻,便相信了钟离权的劝说,还写了答应的诗《呈钟离云房》:
生在儒家遇太平,悬缨重滞布衣轻。
谁能世上争名利,臣事玉皇归上清。
吕洞宾的祖父是礼部侍郎,是地道的儒家,自然看不起布衣。前两句是悔恨过去,后两句是向道教宣誓:要“臣事玉皇(道教的天帝)归太清(道家仙境)”。
吕洞宾的师傅钟离权则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入道的呢?他在《题长安酒肆三绝句》第三首里作了回答:
莫厌追欢笑语频,寻思离乱好伤神。
闲来屈指从头数,得见清平有几人。
原来是因为“离乱”。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战争频仍,家人亲人或死亡,或散离,不堪忍受,于是去求仙学道,以求长生。
唐诗中还有反映弃官入佛道的例子,比如中唐诗人于鹄有《送唐中烈入道》的诗。这里只说一个官员送妻入道的故事。
人无回意似波澜,琴有离声为一弹。
纵使空门再相见,还如秋月水中看。
这是李涉的诗《送妻入道》。妻子心中已起波澜,再也不回心转意了,恩断义绝,琴声中充满了离声。从头二句可看出,妻子还是书香门第千金,丈夫也作过多次劝说,但妻子已铁了心。三、四句抒发了丈夫失去妻子的悲伤之情。李涉宪宗时为太子通事舍人(七品),文宗时做太学博士(正六品上),官也不小,并不辱没千金夫人身份,为什么要弃夫入道呢?令人难以理解。也许是因为李涉贬过两次官吧。
唐代宫人入道的也很多,卢纶《过玉真公主影殿》中两句诗“君看白发诵经者,半是宫中歌舞人”,可以佐证。张籍在《送宫人入道》诗中写道:
旧宠昭阳里,寻仙此最稀。
名初出宫籍,身未称霞衣。
已别歌舞贵,长随鸾鹤飞。
中官看入洞,空驾玉轮归。
出宫宫人有两类,一类是做宫宫的普通宫女,隔若年年出宫嫁人以换新的宫女入宫,这种人中或家中已无亲人,或看破红尘,都有出家入道的;一类是受过宠幸的宫人,或被厌弃,或受妒忌,痛苦不堪,也有出宫入道的。
诗中的宫人就是一个昭阳殿里旧日受过宠幸的,这种人“寻仙”是最少的,因为这种人的身份不同于普通宫女,不在轮换之列,又多半被打入冷宫,一般内官也不敢随便做主让她出宫。因为刚刚刚注了宫宫,脱宫装,穿上霞衣(道士服装)还不称(合)身。已经告别了宫廷的歌舞,以后学道随凤随鹤飞天成仙。送宫人的“中官”(宦官)看着宫人入了道观,才驾着空车回宫。玉轮,指饰有金玉的宫车。
妓女入道的也不少。妓女以色艺为业,年长色衰,嫁不了人,或不愿苟且为人妻妾,便出家入道。
杨巨源,德宗贞元五年(789年)进士及第,做过太常博士、礼部员外郎和国子司业,在地方上做过凤翔少尹和河中少尹。他写的《观妓人入道二首》记事应该属实。
荀令歌钟北里亭,翠娥红粉敞云屏。
舞衣施尽余香在,今日花前学诵经。
碧玉芳年事冠军,清歌空得隔花闻。
春来削发芙蓉寺,蝉鬓临风堕绿云。
从第一首的“荀令”看,这些妓女可能是官妓;“削发芙蓉寺”,是去当尼姑,入佛寺。“翠娥红粉(指妓女)”敞开云屏出走,舞衣用不着了,便全部施散,然而“余香在”,令人忘不了。第二首写歌女们在“碧玉芳年(犹言花样年华)”时是侍奉将军的(唐置冠军大将军,为武散官),歌声迷人;现在削发为尼,那浓密乌黑的头发,那蝉翼一般的发式,在风中飘落,多么可惜呀!诗中“舞衣散尽”和“临风堕绿云”两个细节描写把歌舞女们为尼时的无奈和惋惜的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