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舟先生是个学者,无意作诗人,但偶一为之,皆成佳作。张穆的诗歌,收集在《斋诗集》中。近年来,王俭先生集成《张穆诗词笺释》一册,并加以注释。
对于他的诗歌创作,让我们管中窥豹,略加探索。
张穆诗歌中成就最高的当属五、七言古体和五、七言律诗。
其古体似有李白和韩愈遗韵,气势宏大,感情充饰;其律诗典雅古朴,韵律协调,深得杜子美的真传。
让我们来欣赏其中的几首。
京口行
一声横龠黄昙子,
芙蓉花老掠风起。
樯烟笠雨人空濛,
沃焦一点澜回紫。
江涛浩渺截秋波,
句曲诸山倒影多。
来去莫惊天堑险,
云葆气已慑蛟鳌,
倚舻祖雅正高歌。
此诗写于作者游历江南之时,地点是在京口。京口就是今天的江苏镇江市,形势险要,乃兵家必争之地。辛弃疾的《京口北固亭怀古》一词中的那个“北固亭”就在镇江。
这是一首七言古诗。题中那个“行”字不是行走的意思。它是歌行体的名称,就如白居易的长诗《琵琶行》中的行字。
此诗前六句写景:在笛声中,江边的芙蓉花被大风吹动;江面之上,船舸渔人皆笼罩在空濛的烟雨之中;映照在江中的大山的倒影,风吹影动;远望江涛浩渺,秋波起伏。
后三句抒情,面对烟波浩渺、波翻浪涌的长江天堑,那些深藏的蛟龙和大龟都惊恐万状,但作者却气色镇定,正倚船高歌。一副“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气概。
诗中南国的长江景色与抒情主人公昂扬的情怀互为表里。就韵律来说,两次变韵,韵随气转,跌宕起伏。不禁使人想起了苏东坡的《赤壁怀古》。
以上是一首七言歌行,属于古体诗范畴,再看一首近体诗五言律诗。
《通卅道中喜逢俞理初孝廉》
俞理初,就是张穆的好友俞正燮。这是他在远游江南启程之时,在通州遇到俞理初时写给他的一首赠别诗:
老作诸侯客,著书难疗贫。
感君垂素发,使成倦黄尘。
身世扁舟隘,江皋夜雨新。
喜逢兼惜别,蛟鳄尚横津。
首联两句写老友的身世,身已垂垂老矣,但功名未就,壮志未酬,只能在达官贵人门下作一个门客。虽然满腹经纶,著书立说,但却生活在贫困之中,那出则汗牛,入则充栋的满架著书却难以改变这眼前的生活处境。
颔联两句承上联,写自己的感受,面对老友满头苍苍白发,令人无限感慨。不禁联想到自己,在这喧嚣的红尘中到处奔走,已经使作者感到厌倦。颔联陡转,描写眼前的景色,但却把二人的遭遇和眼前的舟船融为一体,以船喻人,含而不露。原来这位俞老先生也是仕路坎坷屡试不第,只好寄人篱下,做一名幕僚。想想俞正燮的遭遇,看看自己的处境,不禁同病相怜,悲从中来:这偌大的神州大地,竟然如同河中狭隘的小船一样,两个才华横溢的学者难以容身。“江皋夜雨新”是个写景的句子,那个“新”字,说明是一场“春夜喜雨”,早晨起来“岸边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一派生机勃勃的早春景象。正好与“身世扁舟隘”一句形成强烈的对比,更衬托出张、俞二人的处境艰难。尾联关合全诗,前一句,一个“喜”字写与友人的相逢,“惜别”二字写与老友离别时刻的情怀,也有统领全诗的作用。最后一句既是对友人的鼓励,也是自勉:那蛟龙和鳄鱼尚能横渡江口,到达彼岸,不信你我成就干不成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
在近体诗中,律诗的写作最能体现出作者的学识和功力。
这首诗从章法上讲,起承转合,环环相扣,语言朴实无华但却字字力透纸背。尤其应当指出的是,感慨身世,情发乎中,你仿佛能触摸到诗人感情的脉搏,读来感人至深。的确能使人联想起杜甫那些“沉郁顿挫”感怀身世的名篇。
一首古体,一首近体,虽为一斑,可窥全豹,有人评论张穆的诗歌是“张穆古体无掩抑不吐之态,近体有雍容清雅之致”,可谓深得其中三昧。
张穆不仅能诗,而且善书。他的书法作品历来为收藏家所珍爱。有“冠绝一时,得之宝贵之”的美誉。
民国时期,榆次书法家常赞春在《字学谭》中评论张穆的书法说:“其书法圆腴处取颜,超逸处取褚,又参用北魏之横平竖直,结以成体。”讲得可谓切中肯綮。
《山西书法通鉴》是这样评价张穆的书法的,“平定张穆书法,熔颜铸褚,奇崛峻拔,气派伟壮,有威严难犯之概。”
语曰:文如其人,字如其人。读张穆之诗,味张穆之情;观张穆之书,体张穆之行。不论是他的诗歌,还是他的书法,都是石舟先生人格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