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初生的太阳刚从初冬早晨稀薄的海雾中透出些微耀眼的金光。
海日仿佛被海水洗过,无比绚烂纯净地在岸边树的绿叶上碰撞。
这样平静的天气原本应该有一片蔚蓝的泛着粼粼细波的海面与之相映衬。
但这时却反常,透过薄雾的金色的阳光,还未照到海面,已被海底深处无边深邃的黑暗所淹没,黑暗无边广漠,怒浪像是被黑暗搅起,激发了数十丈,没击到岸边崖下嶙峋陡峭而又被淘洗得光滑的海岩上,又被一股更加猛烈的巨浪吞噬。
此时的天空,温和的阳光渐渐把海雾融化,光明布满了半块天际,一派温暖祥和安适。
此时的海面,一层的巨浪推着一层巨浪,层层向半空怒卷,而所有光明似乎都不能在这里生存,只剩下黑暗和恐怖。
天和海赫然分成了两色。
须臾,怒浪渐渐息止,光明和黑暗似乎在半空博弈良久,见了良机可乘,鼓足了力量,刺破了囚禁海面的黑暗,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在黑布上剪开了一角,刀刃一滑,“哧啦”一下将布破成了两段。一瞬间,黑暗全部消散,天上地下一片光明。
薄雾散尽,黑暗褪去的海面,清晰地现出了一座海岛。
宛如一段从陆地上伸出去的仙山,海岛上人影似乎都清晰可见。
清癯的老人仙风道骨,腰间斜挎个酒葫芦,背上一副巨大的画轴自左肩横梗至右股。
左手一颗石子,右手一段枯枝,半皱着眉头,脸上却带着笑意。
壮硕的汉子如金铁铸就的宝塔,赤膊着身子,在与一只斑斓大虎相搏斗。
大虎一个扑、剪、抓,壮汉蒲扇大的巴掌只轻轻一挥,大虎趔趄不能动弹。
女子英姿飒爽,长发只拿丝绾挽着,仙袂飘摇,舞起剑来翩翩而动,剑尖时如流星,时如轻蝶。
舞步灵动,时如飞花,时如落雨。真是神仙中人。
岛上人影幢幢,不知有凡几人,但人人仙风侠骨,神态潇洒各异。
忽然一声古琴弦动,“铮”地一声。岛上的仙影动作都缓了下来,渐渐地又停了下来,逐次地盘坐于地,琴声来处,诵经声生起,愈来愈大,盘坐于地的仙侠们均都低头细细聆听默思冥想。
岸边渔民村庄村头的高地边,自天现异色开始,就聚集满了人,村里一共不过四五十户,大部分都在这里聚集,此时这两百多人,不分男女老幼,齐刷刷跪倒在地,愈是年老的人,愈是虔诚地叩首,人人嘴中喃喃有语。
海边渔民故老相传着一个传说传说,茫茫东海,岛屿无数,其中有一座仙岛,名作流仙岛,仙岛上草木葱茏,仙果仙草时时弥漫异香,仙果仙草使人延年益寿。
仙人侠客常在岛上演武悟道,时有梵音琴声响起,闻者心魂俱静,恍然如临大道。
流仙岛本无定所,在东海之中漂流,五十年一现。五十年前,本地瘟疫横行,数月间死于瘟疫者达十万之众。
这时候有渔民传言在沿海见到流仙岛,州牧领下属官员和地方乡绅闻讯赶来,请本地有名的法师开坛祭祀,祈求仙人解救。不久之后,各地都传来消息,称多地同时发现一个道人施药,又把方子教授给了各地医者,此方颇有神效,瘟疫就此渐渐平息,五十年来更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于是民间传说那道人就是流仙岛上下来的仙人,广施仙方解救百姓。一日之内同时出现在分别相距数百里的多地,不是神仙中人又怎么做得到?
小小的平地,跪满了渔民,此时除了默诵的祷祝声外,再无人声。
突兀地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衣衫破旧的十一二岁少年从低处村庄房屋所在飞奔向高地来。
“药师爷爷,药师爷爷,我爷爷他,我爷爷他又呕血了,他好痛啊!”少年还没站定,嘴里哽咽地说出这句话,眼里的泪珠已忍不住滚了下来,瘦弱的手扯着跪在边上的一位老人,“药师爷爷,求求您了,给我爷爷开一副药吧,救救他!”
老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少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拍了拍他,示意他也下跪。
边上一个老妇暂停了嘴上的祝祷,也轻声说:“小易,快跪下,你爷爷那病咱们凡人可没办法,你跪下求仙人保佑,若是仙人大发慈悲心,你爷爷的身体就好了。”少年一听,忙不迭扑倒在地,嘴中默念起来:“神仙爷爷,求你发发慈悲心,保佑我爷爷能够康复,不受痛病折磨,弟子愿意终生礼佛,不食荤腥,也不杀生。”小孩不懂的佛道的区别,只晓得村里的刘奶奶最相信神仙,每日在神像面前叩拜,诵经。她就是不杀生不沾荤腥。他总认为,这样做就是最大的礼仙礼神。
说完,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说来奇怪,少年磕完了头,忽然从海上飘来一股浓雾,把流仙岛渐渐裹挟在内,雾散了,流仙岛也隐去不见了。
正跪在地上喃喃祷告的村民抬起头,忽然发现流仙岛不见了,先是惊奇,接着是错愕,切切的屑屑的议论声由小变大。
“怎么回事,流仙岛怎么不见了!”
“难道只是大家一同做的一个梦么?”
有的仍在嘴里念叨“仙人保佑,仙人保佑。”
这时跪在最前面的长须老人伸手拿起了身旁的拐杖,往地上一杵,左边一个中年男子恭恭敬敬地伸手托住老人左手,老人顺势站了起来。
拿左手往下一压,道“流仙岛本就是海上仙岛,仙踪飘渺本就不是咱们凡人所能预测。我辈凡人能一睹神迹,已是天赐瑞福,有这等眷顾,那头凶兽必能受诛,大家快回村,各自准备,家里有什么锈刀断剑的,长锄短耙的也都拿好,咱们今晚就要除了凶兽!”
“好!诛了凶兽!”
“没错,每日里被那妖叼走一两人,这么十来天,村里壮丁已经少了二十多,咱们再不诛妖,可就都活不成了!”
“今天仙人降下神迹,咱们一定能降了那只凶兽!”群情激越,均是大声的吼出自己的愤怒,好像一下就要把那不知道是什么的凶兽吃了似的。
长须老人于是道:“壮男子都回去磨利了刀斧,女人都去把过年的肉食米面取了,待晚上吃饱了,和凶兽决一死战!”“是,村长!”众人纷纷应是,四下往村中散了开去。
这时众人都已站了起来,下到村庄中去,只有那少年还兀自跪着,只是此时面前不是流仙岛,而是方才的药师老者,少年一只手抓住了那位药师的衣角,好像还在乞求他救救他的爷爷。
瘦弱的身影在此时空旷的高地上,显得愈发悲凉。村长缓缓走过来,伸手托起了少年,转头对药师老者说道:“老雷,怎么样,老易那。。”
药师老者一张脸涨得通红,说道:“老家伙,要是有办法我能不救么,老易也是几十年的老伙计了,只是,昨晚那妖狐的一撞,把心脉都撞断了,五脏也移了位,要不是你昨晚那根老参吊着命,哪撑得到现在啊!”
“唉!”白须村长叹了一口气,对少年道,“平川,咱们去看看你爷爷吧。”
易平川摸了一把眼泪,点头道,“嗯!”
三人心里都颇不平静,明知早到晚到结果仿佛,倒也没有特意加快脚步,沉重地到了村中一间平常的茅草房前。
茅草房虽旧虽简却不破。海边滩涂上即韧且油亮的茅草在房顶上密密码了三层。
墙上的裂缝也都用泥和好补上。
门旁倒放着一把鱼叉,鱼叉旁挂着一方渔网,墙角倚着一把织补渔网的梭子,一根竹竿从墙角架到门前树杈上,上面晾晒这一尾尾剖好肚挂好鳞的海鱼。
三人在门口就听见屋内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推开门,浓浓鱼腥味中混着血腥味,地上是一大滩血,黑红色混着暗红色。
床上躺着一位老人,老人虽不年轻,却身材壮硕,但此时壮硕的身体无力地瘫在床上,一起一伏地艰难地喘气,嘴角和前襟满是血迹。
活像一条海霸王的鲨鱼搁浅在沙滩上,奄奄一息。
“爷爷!”易平川看着老人痛苦的样子,泪珠又不断滚落下来。“老家伙。。”白须村长看到老伙伴的样子,老泪也不禁盈满了眼眶,哽咽着道,“平川,你去找我老婆子把我剩下的一段老参也拿来。”
“没用了。”雷药师摇了摇头,声音中充满了悲切,“昨日方受伤那会儿,老易真气未散,我趁势给他服下了几片老参。现在,他不但真气散了,内脏也尽破碎了,喂下什么灵丹妙药也得吐出来,现在就看几片老参的药效能撑得几时了。”
正说时,外头忽然人声嘈杂沸腾起来,“来了,来了!凶兽来了。”“啊!”“啊!”凄厉的惨叫声接连地响起。老药师和老村长对视一眼,心里均一紧“怎么今天这头凶兽没等天黑就来了,这可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