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见过的最壮观的暴风雪景象是雪旗，在约塞米蒂峡谷背面，雪旗装饰的高大的内华达山脉，甚至比云、洪水或者雪崩最为惊人的场景还要壮丽难忘。生成雪旗的许多星形雪花在尚未成熟之前落下来，而大部分已经发育完美的六边形晶体穿过寒冷的空气，闪烁着，相互摩擦，成为碎片。这些破碎的干雪在风的作用下为雪旗的形成做着进一步的准备。因为它们不像落入安静的森林深处的雪花那样会立刻停歇下来，而是像河流凹洞中的大圆石、鹅卵石和沙子一样，不停地翻滚，撞击着岩脊，在坑洞中打旋，直到雪晶的精致棱角都被磨光，整个雪团化为尘埃。只要暴风在暴露的山坡上发现这种松散的雪尘，就会把雪尘向下风扫去，雪尘再次被抛向天空，根据风速和山坡的形态，在山峰之间形成雪旗或是云一样的吹积物。因此，在空中飞舞的时候，会有一小部分顺利逃掉，作为蒸汽留在空中。但是在被一遍遍吹向天空以后，绝大部分雪尘最后会牢牢地固定在吹积物上，或者冰川的发源地里，其中一些坚硬而沉寂，存留好几个世纪，直到最终消融，顺着山侧歌唱着流入大海。
尽管山中的雪尘非常丰富，大风又多，松散的雪尘被风吹动的时间也比较长，但是由于我们后面将提到的一些原因，出现形式完美的雪旗的可能性依然相对罕见。我也只看到过一次各方面堪称完美的雪旗。那是在一八七三年的冬天，大雪覆盖的山峰被狂野的 “酷寒北风”扫过，我当时碰巧在约塞米蒂峡谷过冬，这里是雄伟的内华达殿堂，每天都能看见最壮丽的景象，而北风劲吹的日子似乎更显辉煌。早晨我被小屋的摇摆声和松果在屋顶上的敲击声唤醒。大风从头顶掠过，带着雪崩和一股股雪的洪流，疯狂地涌入狭窄的峡谷，伴着极其洪亮的轰鸣声，越过陡峭的谷壁，唤起松树热情的回应，整个山谷都跟着震动，好像正在被弹奏的乐器。
但是，在山脉上面遥远、高耸的山峰上，暴风雪的身姿更加壮观，我很快就目睹了它们全部的光荣。我一直渴望研究每年冬天在约塞米蒂较高地区的瀑布底下形成的冰锥结构的某些特点，但是它令人眼花缭乱的水花让我迄今无法足够地靠近观察。今天早晨，整个瀑布被撕成薄纱状的细条，沿着峭壁的表面被水平吹起，剩下没有水的冰锥；我一路来到可以俯瞰的岩脊上面，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看看这冰锥的内部。这时，默塞德群峰从南面穹丘的山肩上展现在眼前，每一座山峰都向湛蓝的天空挥舞着一面灿烂的旗子，形状规则，质地结实，好像优良的丝织物。当然，如此罕见的辉煌现象压倒了所有其它的考虑，我立刻不管冰锥的事了，开始努力走出峡谷，到某个足够高的穹丘或者山脊上，以能够看到那些主峰的全景，我觉得在那里看雪旗会更加壮观，结果，我一点也没有失望。爬过印第安峡谷时，从高耸的悬崖两侧射下来的雪令我窒息，使攀爬更加艰难；但是我被呼啸的暴风雪所激励，单调乏味的跋涉也没有让我觉得疲惫。在四个小时之后，我终于登上了山谷中一个八千英尺高的山脊顶端，像一幅清晰的画面，一个最为壮丽的景色映入眼帘，让人心情陡然一震。无数险峻的黑色山峰，高高耸入深蓝色的天空，而山脚却是一片坚固的白色，四周是疾驰、飞溅的白雪，像海洋中岩石上的飞沫一样；每一座山峰上都飘动着一面丝绸般美丽的银色旗帜，有半英里到一英里宽，与山峰连接的地方很薄，然后，随着从山峰上向外延展而逐渐变宽，估计会扩展到大约一千或一千五百英尺宽。默塞德河和图奥勒米河源头的这一串山峰叫做 “内华达的王冠”，保罗达纳峰、吉布斯峰、康内斯峰、莱尔峰、马克路尔峰、李特峰，还有无数的无名山峰，每座山峰都拥有一面辉煌的雪旗，在朝霞中动作鲜明地舞动着，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能破坏它们单纯的宏伟。请想象一下是你自己站在约塞米蒂山脊向东瞭望，注意到空气中有一道奇异耀眼的光芒。凛冽的大风在头顶狂暴地呼啸，但是你感觉不到它，因为你正在森林庇护下的一块空地专心观察，就像是站在窗户里一样。画面最近的前景里升起永远容光焕发的庄严的银杉树林，黄绿色的叶簇，树下的雪上点缀着它们被风拔去的美丽羽毛。更远处，整个中间地面是成排的暗淡松树，被巨大的突出山脊和穹丘中断；深色的松林之外，你能看到内华达山脉的君主们挥舞着壮丽的旗帜。它们在二十英里远的地方，但是你不希望它们离得更近一些，因为每一个特点都很分明，正好符合比例。纵观全景后，你注意到除了那些没有被雪旗遮住的部分，灰暗无雪的山脊、扶壁以及山的顶峰的轮廓是多么清晰，山体周围狭窄的沟槽和峡谷中沉积下来的雪花形成多么精致的条纹。你还注意到，当风偏斜时，雪旗舞动得多么壮观，多么整齐地附着在各自的山顶上，像桅顶上的旗幡，质感柔软光滑如丝绸一般，它们逐渐消失的流苏多么细致地描画在蔚蓝的天空之中。看，它们与山峰连接的部分是多么厚重浓密，接近尾端时又是多么轻薄通透，以至于能够朦胧地看见它们背后的山峰，好像透过磨砂玻璃一样。再看属于最高山峰的最长的雪旗，如何自由地跨过挡住去路的小峡谷，从一座山峰来到另一座山峰，而其它的雪旗则相互交叠，又部分地互相隐藏。考虑一下这奇妙的白雪织物的每一个粒子正在射出一束束多么锐利的光芒。这些就是从森林窗口看到的美丽而危险的景色的主要特征，如果前景和中景的景色一起湮没，只留下黑暗的山峰、洁白的雪旗和蔚蓝的天空，这一片景色仍然会格外辉煌。
现在笼统地谈一下雪旗的形成，我们正在凝望的令人惊奇的美景的形成有以下几个主要原因：强大的风力、适宜的风向、充足的雪尘，还有山峰周围山坡的特殊构造。关键的是，风不但要有极大的速度和较好的稳定性，以提供足够丰富的源源不断的雪尘流，而且必须是从北面刮来。南风从来没有在内华达山峰上形成完美的雪旗。如果其它条件不变，那天刮的是南风的话，就只能产生一个烟雾一样模糊不清的吹积物；雪尘不会像集中的水流一样被喷射到山峰顶上，而是向四周散落下来，堆积成冰川的源泉。山峰北坡残留有冰川的圆形凹地，这种特殊形态使得北风的作用更为集中。通常，山峰的南坡是不规则的凸起，而北坡在垂直上和水平上都是凹陷的；在这些凹面向上吹起的风以强烈的气流携带着雪尘向山顶峰聚集，几乎垂直地把它们射到峰顶上的空气中，然后从那里被水平地吹走。
山峰北面和南面在形态上的不同几乎是由它们所遭受的冰川作用的种类和数量造成的，北坡被阴影处残留的冰川挖空，而在阳光照耀的一侧，这种冰川是根本不存在的。
因此，山的阴影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冰雪覆盖的高山的形态，而且决定了狂风吹起的雪旗的形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