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缓步上前,离水云近些,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倒瞧不出多少怒色:“原本是打算着来听潇湘公子唱曲的,现在本少爷倒想听听——你的曲子。我想由凤仙楼真正的主子亲自下场唱的话,那感觉自是不同些。”
说完,舌头还似有意似无意的添了下红的发亮的嘴唇,狭长的眼眸重新焕发出邪魅到妖异的光彩,诱惑煽情的风姿十足,看他此时的举止竟比当红勾栏院的红牌更美上几分。
男子美成他这样,真是……摇摇头,没话说。
水云暗地撇撇嘴角,不以为然,本想应承下来挫挫他的锐气也好,腰间加重的力道让水云抬头望着莜凤仙。
莜凤仙此时却没望着他,把水云的身子往怀里揽紧些,转头直视着离他们不到一步之距的丁之夏,温柔似水的面容早在转头时换成了面沉似水,连平时总微笑着的眸子也瞬时变的犀利认真。
“丁少爷,对不住,云儿是莜某的儿子,不是戏子,恕莜某不能答应!如果丁少爷坚持要听曲的话,正好,我们新练的戏目基本上差不多了,可以先让丁少爷你一堵为快。”
厅内凤仙楼众人倒抽一口气。
楼内的人都知道新近排练的戏目是为了明年开春皇宫献艺准备的,先不说他们还没练到火候,就算排练到十全十美毫无瑕疵,也不能拿出来在献艺前表演,否则,风声一旦传开,他们到时一定输,或者干脆表演的戏子残的残,伤的伤,离开的离开……
那将是项预估不起的灾难和损失……
丁之夏的神情更妖媚,白瓷般的肌肤微微闪着荧光,唇角上翘始终维持着淡淡的弧度,既不显张扬,也不是羞涩似的笑,好像……水云下意识间轻咬着嘴唇,好像新过门的妻子刚尝到鱼水之欢,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之气,可他的眼睛却让水云的心一阵阵抽紧。
水云对他的眼睛印象很深,第一次见面时,他虽然嚣张冷酷到让人厌恶,但眼底的自信高傲却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很协调,本来嘛,有个那么厉害的老爹,做儿子的够格自信,够格傲气,但这次再见,他依然俊美,甚至更美,可他的眼睛空空荡荡,深邃的看不见底,不是隐藏的东西太多,而是对一切都无所谓的空白,好似在这个世间,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哀莫大于心死的一种麻木!
他……这段时间到底遇到什么事使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望着他,水云心里竟泛起一丝怜悯。
“哈哈哈……”
突起的大笑声盈满整个大厅,莜凤仙呆了,楼里的人也呆了,莫明的看着那人夸张的笑,毫无形象的笑,甚至滑倒在地上接着笑,好像要把一辈子的笑全部发泄出来。
水云听着他歇斯底里的大笑,背脊窜起一阵恶寒,身体的温度突然下降了几分,到最后竟是越来越冷,连怀里红宝石的暖热都抵不过这突起的冰寒。
抱着他的莜凤仙警醒的察觉到这种状况,忙把披风整个裹在他身上,眼里的慌乱惊惧直接透过他抱着水云身体的部分传达过来。
“爹……爹……药!怀里的……药。”
水云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冰冷僵硬,试了几次连指头都麻木的毫无感觉,心脏的供血系统像一瞬间全部罢工,生生断了血液的输送,这种感觉水云还是第一次遇到,不由有些恐惧。好半天才断断续续把要说的话意思表达完整,声音小的只有紧抱着他的莜凤仙耳朵贴到他嘴边才勉强听得清。
莜凤仙听后忙探手从水云怀里摸出一包药粉,小心翼翼的喂他吃下去,见他嘴唇上沾到些许的粉末,轻柔的帮他擦干净,另一只握着水云的手缓缓的输送内力到水云体内帮助药性发散的快些。
半晌过后……
“感觉怎么样?”
水云吃过药,脸色好了些,精神却有些萎靡。
“好……好多了。”
“云儿,记住以后千万别动气,别想太多,有爹爹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微喘着气,水云抬眼看着莜凤仙慈祥微笑的文雅面容,此时的他,是水云见过最美的人,也是水云碰到最和蔼亲切的爹爹。
水云知道,莜凤仙,这个人,这个被他唤做爹爹的人,是真心的爱他,呵护着他!
他,真的可以完全信任他!
脑子里的思绪纷纷扰扰,水云还是轻轻的点点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得爹如此,乐哉幸哉。
不知何时,丁之夏停止了那近似疯狂的笑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门边温馨的一幕,神色平静如水,眼底的光彩却是流转不定。
下一刻,从地上笔直的站起来,跟随着他来的那些下人忙急急上前,心惊胆战的擦拭着他衣服上根本看不到的灰尘。
“滚开!”
低低撕吼,丁之夏伸手大力一拂,赶狗似的喝退那些下人,举止间又恢复了先前的疲惫和淡淡的妩媚。
随便拉张椅子坐下,身子懒懒的斜靠在桌上,一手支着额头,披散着的乌发如水般散乱在身侧,铺满大半张桌子,他就那么安静的坐着,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
“莜班主,如果我今天非要听你儿子唱曲呢?”
“恕莜某难以从命!云儿不是戏子!”
莜凤仙清亮纯澈的声音吐出,厅里一片寂静,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水云被抱在怀里的身子慢慢暖和起来,吸气呼气也渐渐绵长和缓,显然姐姐给的那些药有效的克制了那种窒息般的寒冷。
“你就不怕我再次封了凤仙楼吗?”
“你敢!”
这次抢先出声的是水云,他扭动下身子,示意莜凤仙可以放开他了,莜凤仙细察了水云的面色好一会儿,确定他真的没事,才松开手,把披风系紧在他身上。
丁之夏好笑的望着水云,也不怪罪水云刚才的无理,眼神朝后面扫了一下,心领神会间一个黑衣人上前,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下一刻,众人眼前亮光一闪,卷轴展开,赫然是一道圣旨。
一道写着凤仙楼归他所有由他调配的圣旨。
“怎么样?我敢了吧?”
莜凤仙上前一步,把水云拉到身后。“丁少爷到底想怎样?”
“呵呵……我的目的很单纯,我想听曲,只要你让他……”丁之夏一手遥指背后的水云,脸上的笑容单纯的像个孩子:“上台唱首曲子给我听,听的高兴了,我就当从来没看到过这道圣旨。怎样?”
“不行!”
“好呀!”
同时出声,不同的回答。
说完之后,两人互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坚定之色。莜凤仙当机立断,对站在边上的颖依吩咐:“颖依,你带云儿回房。没有我的话不准他踏出房门一步。”
颖依‘嗯‘一声,竟是毫不顾全凤仙楼的命运将会怎样,脸色平静的走到水云身前,淡然道:“少爷……”虽只有短短的两个字,水云却缩缩脖子,不知何时起,这个颖依像是一夜间长大了,成熟了,连身上散发的气势都隐隐带着不可违逆的高贵和压迫力,常常让人不自觉的按照他说的话做。
水云转而楚楚可怜的望着莜凤仙:“爹爹~~一曲,只是一曲没关系的。”
莜凤仙这次像是铁了心,偏过头,理也不理:“不行!回房。”
颖依听到这里也是毫不客气的拉起水云的手就往外走,水云还想挣扎,被颖依一个横抱箍在怀里,大步流星的走出厅门。
“爹爹……”
着急的声音由大到小,渐渐连余音都消散在空气中,大家的视线也一直跟随着那个似火般明丽的男子,直到那抹红色隐没在层层的绿色之间。
“呵呵……好一对父慈子孝的感人场面呀!从来不知道莜班主有这么温情的一面,真是难得。”丁之夏也不叫人拦截,手撑在下颚,大眼睛亮亮的,即使人走远了,仍望着水云离开的方向,片刻没有离开。
莜凤仙暗地呼了口气,上前一躬身:“我们楼新近刚练了首曲,还请丁少爷品鉴。”
语气柔软,说的却肯定。
丁之夏收回目光,粲然一笑:“好呀!”
莜凤仙立刻回身吩咐厅里一干人等准备,有些人迟疑了一下,终还是珊珊走到后台化妆换衣,尽管知道这么做风险极大,却没有人说半个不字。
丁之夏饶有兴味的看着众人来来往往,似是看着一件极有趣的事一样。
大约一柱香时间后,众人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器乐也按部就班排列好,就等着莜凤仙一个手势马上可以开演。
凤仙厅内一时恢复了原先的寂静,洞开的窗户凉风徐徐而入,吹的台侧流苏轻摇漫舞,似烟,似雾,干净,柔软,空气间隐隐流动的琴音轻灵松透,直浸入肺腑,这个秋日的午后美好的让人不喝酒却已迷醉。
音,有着浓浓的幸福,淡淡的忧郁。
曲,有着简约的涵义,却是人心底平时想说却难以说出口的话。
“梦中的人熟悉的脸孔
你是我守候的温柔
就算泪水淹没天地
我不会放手……“
对呀,爱到连梦里都舍不得忘掉他,就算怎样,也不想放手,不会放手……
“万世沧桑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
潮起潮落始终不悔真爱的相约
几番若痛的纠缠多少黑夜挣扎
紧握双手让我和你再也不离分“
“爱是翼下之风两心相随自在飞
你就是我心中唯一美丽的神话“
琴音早已停止,众人还是没能从那曼妙清澈的感觉中走出来,好大一会儿,都安静的杵里在原地,微闭着眼,回味着,感受着,不愿打破这份难得的恬静。倒是丁之夏先反应过来,他茫然的环视着四周,发现周围的人都是一副痴痴醉醉的模样,也不知为什么,身子好像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站起,他一步,一步走向发声的地方,不用多想他都知道,这种音,这种曲绝对不是厅里任何一个人一把琴可以发出的。
他走的方向是厅外。
外面的秋阳明亮却不刺眼,柔和的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像披了层松软的纱衣,很是舒服。
大部分树的叶子已经变黄,在清风中打着旋儿,踩着节奏,慢慢的无声落在地上。
有一棵树却仍然茂盛鲜绿,在这万木枯黄间,竟带着绿色的光晕,闪烁着金色的光点,仿若梦中的神话,梦幻却真实的令人想流泪。
有一个红衣似火的少年安稳的坐在树杈间,眉眼弯弯,带着些许调皮任性的笑容,肩上的火红色狐狸慵懒妩媚,膝上的古琴反射着阳光流泻出金色的光芒,悬空的双腿匀称修长,一前一后甩动着,惬意温润,就那么……毫无预警的出现在人们的眼前,烙印在人们的心底。
此情,此景,已不是一个美字可以形容的了。
却都没有留意到少年的身边,树叶掩映处,正坐着一个锦衣华服,容颜丝毫不输于红衣少年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