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洛伊城彻底摧毁了。希腊人凯旋回国的船只被海浪葬送了一半,剩下的战船重新拼凑在一起,大家又在风平浪静的洋面上朝家乡驶去。亚基米伦的战船受到赫拉的佑护,并没有遭受损失。他指挥着船只朝伯罗奔尼撒海岸笔直驶去。一行船队已经到了拉哥尼亚的玛勒阿山的前沿,大家看到岛上山高险恶,却不料一阵飓风又把船只全部吹入汪洋大海。大统帅亚基米伦朝苍天举起双手祈求神赐福,他不想让自己经历无数苦难努力奉行神命之后又全军覆没葬身海底,因为家乡就在眼前了。他却不知道这场风暴就是神赐予的:按照神的旨意他本应该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安身立命,在流浪中度过一生,而不能重新涉足迈肯尼国的王宫宝殿。
亚基米伦的亲族背负着一场诅咒,这还要追溯到他的曾祖坦塔罗斯时代。他的先辈曾动用无耻的暴力,使亲族有的成为座上客,有的沦为阶下囚。亚基米伦原来也将由于亲族间的罪孽而身亡。从前,他的曾祖坦塔罗斯邀请神赴宴,却把自己的儿子珀罗普斯剁成碎块端上餐桌。神的奇迹让珀罗普斯恢复了生命。珀罗普斯本属清白无辜,可是他却杀害了善良的密耳提罗斯,使得他的家族的罪孽更加深重。密耳提罗斯是赫耳墨斯的儿子,在国王俄诺玛俄斯宫中当御使。珀罗普斯跟国王打赌赛车,他如果取得胜利便能娶国王的女儿希波达弥亚为妻。为此,珀罗普斯说服密耳提罗斯,让他拔出国王车上的铁钉,换上蜡制的假钉。结果国王俄诺玛诺斯的赛车果然裂断,珀罗普斯胜利了,赢得了年轻的妻子希波达弥亚。可是,当密耳提罗斯追讨应得的报酬时,珀罗普斯竟然杀人灭口,把密耳提罗斯推入大海。后来,他再三请求忿怒不已的赫耳墨斯原谅自己的罪孽,又给被害的密耳提罗斯建造坟墓,给赫耳墨斯建立寺庙,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珀罗普斯及其族人难逃神的报复。
珀罗普斯生有两个儿子:阿特柔斯和堤厄斯忒斯。他们俩人的罪孽更为深重。阿特柔斯是迈肯尼的国王,堤厄斯忒斯则统治亚哥利斯的南部地区。兄长阿特柔斯养了一头金毛公羊,堤厄斯忒斯垂涎欲滴,千方百计想要得到金毛羊。他诱骗兄长的妻子埃洛珀并与其私通,埃洛珀将金毛羊给了他。当阿特柔斯知道了他兄弟所犯的双重罪恶时,他立即实行报复。他学着他祖父的做法,偷偷地捉住堤厄斯忒斯的两个幼小的孩子坦塔罗斯和普勒斯忒涅斯,并将他们杀害,作为盛馔,在大宴会上招待他的兄弟。他用孩子们的血液兑在葡萄酒中请他们的父亲干杯。太阳神看到这可怕的宴会,也吓得勒转太阳车,退了回去,大地因此漆黑一片。后来堤厄斯忒斯从他毫无人性的兄长那里逃走,藏在厄庇洛斯的国王忒斯普洛托斯处。由于受到神的惩罚阿特柔斯的国家里遭到干旱和饥荒。国王请求神谕,所得到的回答是必须将他所赶走的兄弟召回,他的国内才会繁荣和丰收。
阿特柔斯于是亲自出发找到堤厄斯忒斯,并将他和他的儿子埃癸斯托斯迎接回家。埃癸斯托斯生于厄庇洛斯,是他的父亲诱奸别人所生。现在他决定为他的两个哥哥向阿特柔斯及其子孙复仇。他的第一步是在阿特柔斯和堤厄斯忒斯回到密刻奈不久后完成的。那两兄弟的友爱为时很短。阿特柔斯将堤厄斯忒斯禁锢在监牢里。于是埃癸斯托斯向他的伯父假装说,对于他出身的不光荣感到愤怒,所以愿意将自己的父亲杀死。因此他被许可进入监牢,在那里他和他的父亲商定了一个计策,埃癸斯托斯将一把浴血的刀子给他的伯父看,他对他的兄弟的死感到欢喜,于是在海滨作感谢神恩的献祭,这时他的侄儿就用那把刀子将他杀死。堤厄斯忒斯出狱后篡夺了他哥哥的王位。但不久,阿特柔斯的长子亚基米伦也杀死了他的叔叔,为他的父亲报仇。埃癸斯托斯被赦免了,诸神保全他,要由他来继续这个灾祸,他还统治着他父亲在阿耳戈斯南部的王国。
亚基米伦出发到特洛亚去了,留下他的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独居深宫,她仍旧怀恨着女儿伊菲革涅亚被杀的事。这时埃癸斯托斯认为替他父亲向阿特柔斯的儿子报仇的时机到了。他突然来到密刻奈,克吕泰涅斯特拉因为怨恨丈夫,有心要糟蹋他,所以她接受了埃癸斯托斯的要求,和他同居在一起,并且同享受王位。这时亚基米伦有子女三人居住在宫殿里,一是与伊菲革涅亚年岁最相接近的厄勒克特拉,一是她的年幼的妹妹克吕索忒弥斯,另一个是幼小的俄瑞斯忒斯。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埃癸斯托斯篡夺了他们父亲的地位:既得到了他们母亲的爱情,又霸占了整个王国。后来特洛亚战争渐近结束,这对姘居的夫妇想到亚基米伦的归来,想到他和他的战士们所必然给予他们的惩罚,不禁大为恐惧。多少年以前他们就在城垛上安置了一个守望的人,叫他一看见由沿岸烽火台所发出的特洛伊城陷落和国王归来的信号,就立即前来报告。他们计划着举行盛会欢迎亚基米伦,并在他还没有发现宫廷和国内所发生的一切之前就落入圈套。
终于熊熊的火光在黑夜中升起,守望的人立即从城垛上奔来,将这事报告给王后。克吕泰涅斯特拉和她的情人焦急地等待天明。日出后不久,亚基米伦所派遣的一个使者头上戴着橄榄枝先跑到宫殿来报信。王后假装十分高兴地接见他,但同时设法不让他与别的人接触。她打断他的长篇报告说:“请暂不要说这全部的故事,我要从我的丈夫国王亚基米伦口中直接听取每一桩事情。去,告诉他快些回来!告诉他我如何高兴,所有的密刻奈人都如何地喜欢。我将以一种适合于一个大英雄的隆重而豪华的典礼亲自去欢迎他,他不单是我所最敬爱的丈夫,而且是世界最著名城市的光荣的征服者。”
国王亚基米伦在玛勒阿山前遇到风浪,海浪把他的船队一直吹到埃癸斯托斯治理的王国南海岸。亚基米伦命令抛锚,在安全的港湾内等待顺风启航。派出去的探子带回消息,说该地的国王埃癸斯托斯很早以前就以王后的名义帮助治理亚基米伦的王国。大统帅听到消息后十分高兴,内心一点儿也不怀疑。相反,他还感谢众神佑护,以为族里的不睦从此便结束了。他本人由于在特洛伊城前受尽了战争的创伤,再也不想报复血仇了。他也不再想惩罚杀父的仇人。当然,他的父亲也的确遭受了公正的报复。另外,他深信妻子经历了如此长时间的磨砺一定已经心平气和了。亚基米伦看到顺风顺水,便命令船队启锚,带着武士们高高兴兴地驶入迈肯尼的港口。
他们在海上举行浇奠祭礼,感谢众神救下自己并赐予一路平安。后来,亚基米伦跟着使者率领军队进入城来。城内的居民迎上前来,为首的正是侄儿埃癸斯托斯,大家都知道他是王国的主宰。接着,王后克吕泰涅斯特拉在同族的妇女簇拥下带着严密看管的子女走上前来。她以各种隆重的礼节和超乎寻常的敬畏迎接丈夫。王后没有拥抱国王,而是扑地跪倒在他的面前,说尽了人间祝福和歌功颂德的话语。亚基米伦兴冲冲地急步往前,把她从地上扶起,拥抱着她说:“勒达的女儿,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怎么可以像一位女佣似的跪倒在地迎接我呢?我的脚下为什么铺垫着如此华丽的地毯?人们以这样的礼仪迎接我,而我只是普通的凡人,去掉这些隆重的礼节吧,否则会有神妒嫉我的!”
他吻过妻子,又拥抱着孩子,吻了他们,然后朝埃癸斯托斯走去。埃癸斯托斯谦逊地站立一旁,身后站着一批城里的头面人物。亚基米伦兄弟般地跟他握着手,感谢他对王国的精心治理。然后,他弯下腰去,解开鞋带,赤着脚踏在贵重的地毯上。跟随在他后面的有普里阿摩斯的女儿,预言家卡珊德拉,他从凶暴的罗克里斯的埃阿斯的手下将她救出,并将她作为战利品带回来了。她坐在满载战利品的大车上,垂首低眉,俯视着脚下的土地。当克吕泰涅斯特拉看见她的高贵的样子,立即心怀嫉妒;特别是她听说过这女俘虏乃是帕拉斯·雅典娜的有预见能力的女祭司,现在要和她一起住在因她对亚基米伦不贞而渎亵了的宫廷里,更感到十分恐怖。她越发觉得如果不及早执行她的计谋,将是最危险的事,并立刻决定要将这异国的女俘虏和她的丈夫同时害死。但她小心谨慎地隐匿着她的心事。当胜利的队列到达密刻奈的宫殿时,她就走到车前慈爱地对卡珊德拉说:“来罢,不要悲哀了!即使阿尔克墨涅的无敌的儿子赫拉克勒斯也曾被迫低头做异国女主人的奴隶。命运女神既已将你放逐,望你因来到了这历代繁荣富有的家庭而感到快乐。只有那些暴发户才会虐待仆人。所以请你放心,我们将好好对待你,并给你一切应该的照顾。”
卡珊德拉听到这话并不动容。她长久呆呆地坐着,她的女仆人不得不劝她下车。她如同一匹受惊的牝兔一样跳下来,她已预见一切将发生的事情,并知道已无可挽回。即使她能够改变命运女神的决定,她也不愿从复仇女神的手下救出她的民族的敌人。但因为他曾经救过她,她情愿和他一起死去。
亚基米伦完全被他的妻子为庆祝他凯旋归来的豪华宴会所做的安排蒙骗住了。她的本意是要在筵席上由埃癸斯托斯所雇用的人将他杀死,如同在料槽边杀死一匹牡牛一样。但是这位女预言家的来到促使她和埃癸斯托斯加速行动,并且不让任何人参与其中。
亚基米伦因远道归来而感到疲惫,且满身尘土,所以要求温水沐浴。克吕泰涅斯特拉告诉他业已为他预备好。国王毫不迟疑地走进浴室里,放下武器,解下战甲和武装,并走进浴盆。这时他们看见他没有武装,可以任人摆布,克吕泰涅斯特拉和埃癸斯托斯立即从隐伏处奔出,用密网套在他的头上,然后用短刀将他刺死。因为澡堂设在地下的密室里,所以上面宫殿里的人们听不见他呼救的声音。这时卡珊德拉独自一人在黑暗的大厅中行走,她知道正在发生谋杀,就用一种奇特而隐晦的言语揭穿了它,但不久以后她也被处死了。
当埃癸斯托斯和克吕泰涅斯特拉完成了这一罪恶的行为后,他们不想隐瞒,因他们相信左右的人对他们是忠实的。他们将两个人的尸体陈列在宫殿里。克吕泰涅斯特拉召集城里的长老,对他们毫无保留地宣告:“朋友们,请别怨恨我,因为一直到现在我始终在瞒着你们。我不能不向我的仇人,我的可爱的女儿的谋杀者报复。是的,我设置罗网,如同捉鱼一样地捉到他。我凭冥王普路同之名,用我的短刀向他连刺了三刀。我亲手为我的女儿报了仇。我杀死了我自己的丈夫亚基米伦,我并不否认。他不是也曾杀死了他的女儿如同杀死一匹小羔羊一样么?我的苦恼,一个母亲的忧虑不是使阿耳戈斯人的船舰所遭到的巨风平息了么?难道这样一个凶暴的人应当生存并统治我们的忠诚的人民么?由一个不曾犯杀子之罪的人,由埃癸斯托斯来统治你们,不是更公平么?埃癸斯托斯杀死了阿特柔斯和他的儿子,只不过是替他的父亲报仇。由于他帮助我报了仇,我成为他的妻子,和他共居王宫,共享王位,这是很合理的。他使我保持着我的勇气。只要他和他的战士们保卫我一天,就没有人敢来过问我所做的事。至于这个女奴隶,——”她说到这里就指着卡珊德拉的尸体,“她是你们的不忠实的国王的姘妇。因为她是一个淫妇,所以我非杀死她不可。她的尸体得喂给狗吃!”
长老们都默默无言。反抗是谈不到的。宫殿周围全是埃癸斯托斯的士兵。不祥武器的响动和威武的战士打破着沉寂。亚基米伦所统率的战士们因经过特洛亚的战争已大大折损,此时且已卸除武装分散到城里各处。所以埃癸斯托斯的傲慢的战士们大踏步地在密刻奈的大街上行走,有谁敢出言毁谤刺杀国王的凶手,他们立即将他击毙。
这对孽种不忘巩固他们的统治。一切荣耀的职务、所有的军官全都是他们的亲信。他们不惧怕亚基米伦的女儿,而且也根本没有料到,亚基米伦的幼子,即年轻的俄瑞斯忒斯后来竟成为替父报仇的英雄。当时他还只有十二岁,如果奸夫淫妇干脆把他除掉,那才叫彻底去了心头之患。他的姐姐,聪明的厄勒克特拉在事后迅速把弟弟托交给一位心腹仆人。仆人把他送往福喀斯,投奔在法诺忒的国王斯忒洛菲俄斯。斯忒洛菲俄斯是亚基米伦的妹丈。他犹如父亲一般对待俄瑞斯忒斯。俄瑞斯忒斯跟国王的儿子皮拉德斯在一起生活,并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厄勒克特拉在被谋害的父亲的宫殿里过着悲惨的日子。她的心里只有希望兄弟快快长大成人,以便为父亲报仇雪恨。厄勒克特拉必须忍受与杀父仇人共一屋顶的基础苦痛,必须服从他们的意志。她必须眼睁睁地看着埃癸斯托斯动用父亲亚基米伦的显赫王权,看着无耻的母亲对罪孽人表示种种的柔情蜜意。母亲每年在阴谋杀害丈夫的忌日里都要举办隆重的庆典,每个月都给佑护自己的神宰杀许多牲口祭供。
多少年过去了,厄勒克特拉期望着兄弟俄瑞斯忒斯迅速前来。虽然,他在当年还很年轻,可是他在逃跑时对姐姐发誓说一定会回来的。只要他的双臂有足够的力量,让他完成报仇的计划,他决不会忘掉父亲的血海深仇。现在,兄弟迟迟不露面,悲伤的姐姐在绝望的心田里渐渐熄灭了希望的火苗。
亚基米伦的忠诚女儿在自己年轻的妹妹克律索忒弥斯处找不到任何的支持和帮助,也找不到体贴苦痛的安慰。这不是妹妹的绝情,而是她的软弱。克律索忒弥斯听从于母亲,不敢像厄勒克特拉似的违背母亲的命令。一天,她带着祭祀的器具和为死者供坟的礼品走出宫殿大门,路上遇到姐姐厄勒克特拉。厄勒克特拉嘲笑她对母亲言听计从。“可是,你难道希望永远无边无际却又毫无结果地悲悼哀伤吗?”克律索忒弥斯回答说,“请相信我,我所见到的这一切也使我深感耻辱。我有什么办法呢?你如果不停止抱怨,就会被那一对残暴的男女推入暗无天日的监狱。你想一下吧,如果真的遇上这种惩罚,到那时别怨怪我从来没有提醒过你!”
“让他们去做吧,”厄勒克特拉又自豪又冷淡地回答,“我最希望尽可能远地离开你们,单身一人,自由自在!不过,妹妹,你给谁去祭供?”——“母亲让我去给死掉的父亲祭供牲牺。”“什么,给被她谋杀的人?”厄勒克特拉惊讶地叫了起来,“什么原因促使她如此干呢?”,“夜间的一场恶梦!”妹妹说,“听说她在梦中见到了我们的父亲,父亲操起了从前由他而现在却被埃癸斯托斯执掌的王杖,将它栽种在地上。王杖长成一棵树,枝叶茂密,荫庇迈肯尼。这梦使她很恐惧,所以趁今天埃癸斯托斯不在家,她叫我将这些祭品带去安慰我们父亲的阴魂。”
“亲爱的妹妹,”厄勒克特拉请求她,“别让这恶毒妇人的祭品去玷污父亲的坟地!将它们扔了,或者秘密地埋在土里,使它们不能有一点一滴达到父亲所安息的地方。你以为被杀害的人会高兴享受杀害者的祭品么?将这些都掷去,只是从你头上剪下少许头发,并将我的头发和这根腰带,拿去献祭我们的父亲。你到了他坟上时,请跪下祈求他从阴间出来帮助我们反对我们的敌人,同时也是他的敌人;祈求他尽速使我们可以听到他的儿子俄瑞斯忒斯骄傲的脚步声,因他将杀死他父亲的谋杀者。那时我们再用丰盛的祭品在他的坟上献祭。”克律索忒弥斯第一次为她姐姐的话所打动。她应允并听从了她的话,并带着她母亲给她的一切祭品迅速走开了。
她离去不久,克吕泰涅斯特拉就从内廷出来,她如平时一样讥嘲她的女儿。“厄勒克特拉呀,你今天好像很高兴,”她说,“我猜想那是管束你的埃癸斯托斯离开了宫廷的缘故。你在门口出现应该觉得羞耻。这对一个女郎是不应该的!也许你是在这里向仆人们抱怨我的不是。你仍然在控诉我杀死了你的父亲么?我不否认我这样做了,但我并不是孤立的。正义的女神站在我这边,如果你有一点理智,你也会赶快支持她。你随时都在想着你的父亲,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墨涅拉俄斯的缘故,横暴地将你的姐姐牺牲了么?这样的一个父亲不是已经无权受到尊敬了吗?如果我死去的女儿会说话,我相信她会赞成我的。但无论你赞成或反对我,都无济于事。
“听着!”厄勒克特拉回答,“你还在吹嘘自己杀死了我的父亲。多么可耻啊!无论这次谋杀是不是正当的都没有关系。你不是为了正义而杀害他的!你是被那个现在已经占有你的人的谄媚和爱抚所驱使而这样做的。我的父亲牺牲他的女儿是为了祖国,难道你杀他也能称做对杀女之仇的报复,是吗?”
“你会对我忏悔的!”克吕泰涅斯特拉怒火万丈,气恼得大叫大喊,“你记住,埃癸斯托斯将要回来的。”
克吕泰涅斯特拉转身离开女儿,来到阿波罗的祭坛前。阿波罗祭坛是希腊人家家户户凑钱修建在宫殿门口借以保佑住宅和街道的。她的祭礼是为了取悦于预言之神,那是她在昨夜梦中听来的消息。
果然,神似乎听到了她的请求。这里的祭祀尚未结束,那里便有一位陌生人朝女佣们走去,他打听去埃癸斯托斯宫殿的道路。女佣告诉他王后在此,陌生人跪倒在地说:“王后,祝你长命百岁。法诺忒的国王斯特洛菲俄斯派我前来告诉你:俄瑞斯忒斯已经死了。我的任务到此完成。”——“这句话宣判了我的死刑。”站在一旁的厄勒克特拉惊叫一声,跌倒在宫殿的台阶上。
“你说什么,朋友?”克吕泰涅斯特拉激动地大声问道。
“你的儿子俄瑞斯忒斯,”陌生人开始叙述,“为追逐荣誉,他前往德尔菲参加神圣的比赛。传令官宣布准备赛跑时,他一步走上前来。俄瑞斯忒斯的高大身材引起所有人的惊讶和注意。人们刚看到他起跑,他就风驰电掣般地到达终点,取得了桂冠。在双跑道的五项比赛中,胜利者每次都是讨伐特洛伊的大统帅亚基米伦的儿子俄瑞斯忒斯。刚开始比赛的情形是这样,就是到后来,他也始终不愧为命运的强者。第二天,太阳刚出,赛车比赛又开始了,他也跟许多驾车的人一样来到赛场。裁判员分别让大家抽签,赛车排定次序,喇叭发出信号,大家执缰挥鞭,大声吆喝着马匹往前冲了出去。金属的战车乒然震响,车轮下尘土飞扬,赛车人挥动马鞭不停地抽打着马匹。开始时赛车跑得相当平稳,不料一位埃尼阿纳人的马突然失去控制,胡乱奔跑起来。埃尼阿纳人的赛车撞在利比亚人的车上。这一来可闯了大祸,一切都乱了套,赛车纷纷倒下来,堆在一起。俄瑞斯忒斯走在最后。当他看到当时除了他还有另一位希腊人正在比赛时,便扬鞭朝马抽打起来。两个人各不相让,比赛渐渐激烈起来。俄瑞斯忒斯紧跟在他后面。他看到前面的人,马匹和战车都纠缠在一起,知道只有这个雅典人是唯一剩下和他争胜的人,于是加紧挥鞭。现在俩人都直立在战车上,奋勇争先。到了最后一次转弯的地点,俄瑞斯忒斯之前一直行进得很好,由于过分相信自己可以胜利,他渐渐地也将左边马匹的缰绳也放松了,这使得马匹转弯得太快,虽然车轴仅仅在标柱上擦了一下,但碰撞过猛,它还是折断了。他跌落下来,被马匹拖拽着在地下奔跑。这时马匹因受惊吓在沙地上狂乱奔驰。旁观的人们都同声叹息,因为他们看到俄瑞斯忒斯有时被抛到空中,有时又被拖在地上。最后别的御者们终于使他的马匹停止下来,并割断纠绊着他的缰绳。但他已肢体毁损,血肉模糊,甚至他的朋友们都不认得他了。福喀斯人即时将他在火葬堆上焚化,从福喀斯来的使者们如今正携带盛着他的尸骨的小瓮回这里来,以便将他的尸骨埋葬在他的故土。”
听使者说完,克吕泰涅斯特拉心里充满了复杂矛盾的感情。她怕她的儿子回来,所以他的死讯原应使她满心欢喜。但她的母性的悲痛冲淡了她听到这消息时的宽慰之感。厄勒克特拉则正相反,她只感到无限的悲哀。在她母亲将这个从福喀斯来的外乡人带到宫殿里去以后,她哭道:“我逃到什么地方去呢?现在我是完全孤独的人了。现在我得无休无尽地去服侍这些杀害我父亲的人了。但我不能够呀!我再不能和他们在同一个屋顶下面生活了。我宁肯离开宫殿,并悲惨地死去。如果有人怪我迟迟不死,那么,让他即刻来将我杀死吧,生命对于我除了悲痛已没有别的意义,死更使我欢喜。”
后来她渐渐变得沉默,乃至完全痴呆绝望。她呆坐在宫廷的大理石台阶上,低垂着头,足足有几个时辰,这时她的妹妹来到她面前,才使她从沉思中醒过来。“俄瑞斯忒斯已经来了!”她喊道,“他如同你我一样还活着呢!”
厄勒克特拉抬起头来,瞪着两只大眼睛惊诧地看着她的妹妹。“妹妹,你疯了么?”她问道。“你在拿我的和你的悲哀开玩笑吗?”
“我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消息,”克律索忒弥斯含着眼泪微笑地回答她说,“听着,我将告诉你我是怎样发现实情的。我去到父亲的长满青草的坟上,发现那里有新近用牛奶和花圈献祭过的痕迹。我惶惑而恐惧地向四周观望,直到我知道附近没有人,我才更加走近。我看见坟边有一绺新剪下来的头发。突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想到我们的兄弟俄瑞斯忒斯,我推测这头发必然是他的。我欢喜得流泪,将它拿在手里带回来,你看,这就是!我相信它一定是从他的头上剪下来的!”
厄勒克特拉怀疑地摇着头。所有她听到的话都好像太离奇太空幻了。“我为你难过,因为你是这样轻信,”她对妹妹说,“但你还不知道我所知道的事。”于是她告诉她的妹妹她从福喀斯人所听到的一切,每句话都使克律索忒弥斯愈加悲哀,最后她同她的姐姐齐声哭了起来。“这头发,”厄勒克特拉说,“也许是一个朋友从头上剪下来献给死去的俄瑞斯忒斯而放在他父亲坟上的。”但厄勒克特拉虽然悲痛怀疑,却已渐渐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并向她的妹妹说话。她说,既然由俄瑞斯忒斯亲手报仇的最后一线希望已经破灭,两姊妹就得齐心戮力来杀死埃癸斯托斯。“仔细想一想,克律索忒弥斯,”她说,“你坚持着生命和生的快乐。不要梦想埃癸斯托斯会许可我们结婚,并生育儿女来为亚基米伦报仇。但如果你依照我的话,你就能证明你对父亲和兄弟的忠心,并可受人尊敬,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且同一个门当户对的配得上你的丈夫幸福地生活下去。因为谁不高兴向这么一个高贵家族的女儿求婚呢?同时全世界都将赞美我们的行为。我们将在盛宴和会议上由于自己的如同男子一样的英勇行为而获得荣耀。所以,援助我吧!从我们现在所过的这种屈辱而苦恼的生活里救出我,也救出你自己吧!”
但克律索忒弥斯认为她姐姐所热心严肃地说出来的那个计划是不理智、不慎重和无法实现的。
“你凭借什么呢?”她问道,“你有男子强壮的臂力么?你不是一个女子么?你所面对的不是一些强有力的、地位一天比一天巩固的敌人么?那是真的,我们的遭遇很苦,但如果不小心,那还会更悲惨的。固然我们可以获得荣耀,但我们更可能只得到一种可耻的死,甚至还会求死不得呢,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让我求求你,我的姐姐,不要使我们毁灭吧!请抑制你的愤怒!凡你对我所说的我自会小心,并严守秘密。”
“你的话我毫不惊奇,”厄勒克特拉叹息着,“我清楚地知道你会反对我的计划。那么,我只好没有人帮忙,一个人来干了,或者这样会更好一些!”克律索忒弥斯用双手拥抱着她哭泣。但她的姐姐仍不回心转意。“去,”她冷冷地说,“将所听到的话向母亲告密去。”当她的妹妹向她摇头时,她从后面叫道:“去,去吧!我不能跟你走一条路。”
她仍然木然不动地坐在台阶上,这时有两个青年向她走来。他们拿着一个小铜瓮,后面跟随着另外几个青年人。其中那个仪表最高贵的人望着厄勒克特拉,问她埃癸斯托斯在什么地方。高贵的人自称是从福喀斯派来的使者。厄勒克特拉立刻跳起来,朝着骨灰坛伸出双手。“看在众神的份上,陌生人,我恳求你,”她大声地说,“如果坛内装的是他,那请交给我吧!让我带着他的骨灰悲悼我们整个不幸的家族!”
“不管她是谁,”年轻人仔细地打量着她说,“把骨灰坛给她吧。她一定不会对死者怀有敌意的。”厄勒克特拉用双手捧着骨灰坛,紧紧地塞在怀里说:“呵,这是我最亲爱的人的遗骨!我怀着多么大的希望把你送走的!唉,我情愿自己去死,也不应该把你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一切都跟着你死掉了!父亲死了,我自己死了,你也死了。我们的敌人胜利了!啊,你带着我一起进入骨灰坛多好哇!让我跟你分享死亡吧!”
这时候,站在使者前面的年轻人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已经无法再装扮下去了。“这个悲伤的人难道是厄勒克特拉吗?”他大声地说,“谁把你搞成这个样子的?”——厄勒克特拉奇怪地睁大眼睛,看着他说:“问题在于,我必须在杀害父亲的凶手家里做奴当差。这个坛里的骨灰葬送了我的全部的希望!”
“把这个骨灰坛丢开!”年轻人呜咽着大喊一声。他看到厄勒克特拉没有接受建议,相反却把骨灰坛更紧地搂在怀里,又忍不住地说:“骨灰坛内是空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摆样子的!”厄勒克特拉听完果然把手中的空坛扔掉,绝望地大喊一声:“天哪!他的墓在哪里?”
“根本没有墓。”年轻人回答说,“用不着为活人筑墓!”——“怎么,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吗?”——“他就像我似的还活着。我叫俄瑞斯忒斯,是你的弟弟。你看我身上的这块标记,这是父亲当年烙在我手臂上的。你现在该相信我了吧?”
他们正在说话,从宫中走出先前给王后送来噩耗的使者。他就是服侍俄瑞斯忒斯的使者,当年奉厄勒克特拉的命令陪送弟弟前往福喀斯的人。“时间紧迫,”他看着俄瑞斯忒斯说,“报仇的时刻到了,迅速进攻!现在只有克吕泰涅斯特拉在宫中,埃癸斯托斯还没有回来。但如果我们稍一迟疑,我们就得和许多我们力难匹敌的守卫者战斗。”俄瑞斯忒斯同意他的话,立即与他的忠实的朋友,福喀斯国王斯特洛菲俄斯的儿子皮拉德斯一起闯进宫殿,他的同伴们跟随在后面。厄勒克特拉俯伏在阿波罗的神坛前面祈祷了一会,然后起来跟随她的兄弟走进宫殿去。
几分钟以后,埃癸斯托斯从外面归来。他刚进门就打听那个从福喀斯带来了俄瑞斯忒斯死讯的人。这时,厄勒克特拉第一个从他面前走过,他满怀矜骄地向她问道:“好,说罢!那些使你的希望粉碎了的外乡人在哪里呢?”
厄勒克特拉藏起真情,镇静地回答他:“他们在里面。他们已被带到他们所尊敬的女主人那里去了。”
“他们真的报告了俄瑞斯忒斯的死讯么?”他继续发问。
“是的,”厄勒克特拉回答,“不单是报告消息,而且将死者的遗骨也随身带来了。”
“这些话由你说出使我十分欢喜,”他嘲笑着说,“但是,看哪,他们不是带着死者的遗骨来了么?”
他愉快地走去欢迎俄瑞斯忒斯和他的同伴们,他们正抬着一具遮蒙着的死尸从内室向外廷走来。“啊,可庆幸的事呀!”国王叫起来,并注视着他们所抬着的死尸。“赶快将尸布揭开!反正我也应当悲悼他,因他也是我的亲族。”
但俄瑞斯忒斯回答他:“你自己来揭开吧,由你一个人来看看并悲悼这衣衾下面的尸体更合适。”
“这样说很对,”国王说,“但首先叫克吕泰涅斯特拉来,让她看看她所高兴看到的东西。”
“克吕泰涅斯特拉就在眼前,”俄瑞斯忒斯回答。于是国王揭开尸衣,但他惊叫一声向后退去。在尸衣下面的并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俄瑞斯忒斯,而是克吕泰涅斯特拉的血迹模糊的尸体。“我落在什么样的圈套里呀!”他恐怖地喊叫起来。
但俄瑞斯忒斯却如同雷霆一样咆哮着回答他,“你不知道和你说话的人正是你以为死去了的人吗?你难道没有看见俄瑞斯忒斯,他父亲的复仇者,正站在你的眼前么?”
“请让我解释。”埃癸斯托斯喘息着说,并俯伏在地上。但厄勒克特拉劝她的弟弟不要听他的话。俄瑞斯忒斯强迫埃癸斯托斯引他进入内廷,就在他杀死亚基米伦的那个地方,他自己也被复仇者的利剑杀死了。
俄瑞斯忒斯为亚基米伦报仇杀死克吕泰涅斯特拉及其情人,这是符合神意的,因有一次阿波罗的神谕曾指示他这么做。但为了忠于父亲,却使他成为自己生母的谋杀者。他的母亲刚刚死去,他的心中就激起一种子女对于母亲的爱,而他所犯的违反自然法则的罪行,也使他成为复仇女神的牺牲品。希腊人为了讨好复仇女神们,曾称她们为欧墨尼得斯,意即优雅的女神,或者慈悲的女神。欧墨尼得斯乃是黑夜的女儿,同她们的母亲一样狠毒。她们身躯高大,眼睛是血红的,她们的头发是许多毒蛇。她们一只手持着火把,一只手执着由蝮蛇扭成的鞭子,无论谋杀母亲的人到哪里,他们总是跟踪着他,使他深受痛悔的苦楚。
俄瑞斯忒斯杀死母亲以后,复仇女神们立即使他发疯。他离开他的姐姐们,离开密刻奈和他的故乡,到处狂奔。他在神智清楚的时候曾把他的姐姐厄勒克特拉许配他忠实的朋友皮拉德斯,现在皮拉德斯跟着疯狂的俄瑞斯忒斯一起流浪,而没有回去看他的父亲,即福喀斯的国王斯特洛菲俄斯。他是俄瑞斯忒斯在病苦中唯一的伴侣。但同时也有一个神衹来援救他,他便是阿波罗。阿波罗曾指示他杀死他的母亲,现在仍然和他在一起,忽隐忽现,为他防御凶暴的复仇女神。每当俄瑞斯忒斯感觉到阿波罗和他在一起时,他的神智就清醒些。
在长久流浪之后,流亡者们来到德尔菲,俄瑞斯忒斯暂时避居在阿波罗的神庙里,这是复仇女神们所不能侵入的地方。他躺在地板上,因疲惫和恐怖而精疲力尽,太阳神十分同情地看着他。他用这样的话来鼓舞起他的希望和勇气:“不幸的孩子哟,你可暂时安居,我决不抛弃你。无论我是否在你的身边,我总会保护你,不将你送给你的敌人。这些可怕的老女神从塔耳塔诺斯的深洞中出来,为所有的神、人类甚至动物所深恶痛绝,现在我已经用沉重的瞌睡麻痹了她们的眼皮。目前她们被驯服了,不敢进入我的神庙。但不要过分指望她们熟睡!因为命运女神只让我占了片刻的优势。你虽然又得往前走去,可是这次你不会毫无目标地四处乱奔。孩子,迈开脚步,到雅典去。我将在那里给你筹备一所公正的法庭,你可以在那里扬眉吐气地为自己辩护。你不用害怕,我现在离开你,可是我的兄弟赫耳墨斯自会照顾你的。”
复仇女神们在庙前昏睡不醒,这是阿波罗送给她们的礼物。突然,她们在梦中见到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影子,她恼怒地谴责复仇女神:“你们怎么会沉睡不起呢?听着,你们这些阴间的客人!我就是你们准备为之报仇的克吕泰涅斯特拉!俄瑞斯忒斯,这位杀母凶手,已经逃走了!”说完,她把女神们从梦中摇醒。复仇女神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毫无顾忌地冲进庙门。“宙斯的儿子,”她们大叫一声,“你不要欺人太甚!你竟敢护着这个杀害母亲的凶手,不让我们接近他,把他从我们手中偷盗而去!这一切难道在神面前是公正的吗?”
阿波罗把黑夜女神们从自己的圣地上赶走。“离开这座门槛!”他大声地说。复仇女神狂呼乱叫,想要讨回权利和公道,可是这一切都没有效用。阿波罗神向她们解释说,被迫害的人理应接受他的佑护,是他命令俄瑞斯忒斯为父报仇的。说完,他把复仇女神从庙前的门槛上统统赶了出去。
接着,他把俄瑞斯忒斯和朋友皮拉德斯托付给赫耳墨斯,让赫耳墨斯保佑他们旅途平安。吩咐完毕,阿波罗便回到奥林匹斯神山去了。俄瑞斯忒斯按照神的旨意,急忙朝雅典走去。复仇女神害怕神的使者赫耳墨斯的金鞭,便远远地尾随在他们的后面。不过,她们也越来越胆大。等到兄弟俩人平安地进入帕拉斯·雅典娜的城市时,复仇女神已经到了他们身旁。俄瑞斯忒斯带着他的朋友皮拉德斯刚刚踏进雅典娜的庙门,可怕的女神就从敞开的大门一涌而入。
俄瑞斯忒斯扑倒在雅典娜的神柱前,朝女神伸出双手哀求着说:“雅典娜女神,我奉阿波罗之命前来寻求你的佑护。请仁慈地接纳一位可怜的被告吧。我的双手并没有沾上无辜的鲜血。我被这场毫无正义的迫害驱逐得精疲力尽。我穿过无数的城市和荒地伏在你的脚边,请求你的裁决。”
但复仇女神们紧跟在他后面,她们一齐严肃地大声说:“我们紧跟着你,你这谋杀者!”她们喊叫着:“我们追踪着你滴着血的步履,如同猎犬追踪受伤的牝鹿。你不会找到避难所,也得不到休息。我们将吮吸你体中的鲜血,当你消瘦得只成为一个活着的影子时,我们就将你带到塔耳塔洛斯去。那时无论阿波罗或雅典娜都无法解脱你永久的痛苦。你是我们的俘虏,是我们的神坛上的牺牲者。来呀,姊妹们,让我们在他的周围跳舞,让我们用歌声使他的精神陷于疯狂。”
她们正要开始可怕的歌唱,突然一道阳光从天上直射进神庙里。雅典娜的神像消失了,在原地方却站立着雅典娜本人。她用严峻的蔚蓝的眼睛凝视着她面前的人们,她开口说话了。
“谁在扰乱我神堂的和平呢?”她问道,“在这里我所看见的是什么样的来访者呀?一个外乡人抱着我的神坛,三个不像凡人的妇人闪着凶险的目光紧跟在他的后面。告诉我,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俄瑞斯忒斯恐惧得不能说话。他浑身战栗,几乎站不起来。但欧墨尼得斯们立刻回答。“宙斯的女儿哟,”她们说,“我们将如实告诉你一切的事情。我们是黑夜的女儿们,被称为复仇女神的。”
“我知道你们,”雅典娜说,“我常常听到关于你们的事。你们是那些作伪誓伪证和杀害亲人的人的报复者。但是你们怎么会到我神庙里来的呢?”
“这个人,这个伏在你脚边并玷污你的神坛的人!”她们回答,“他曾经亲手杀死他的母亲!请审判他!我们将尊重你的判决,因我们知道你是严肃而公正的。”
“如果要我裁判,”雅典娜说,“我得先听听这外乡人的陈述。你将怎样辩驳这三位女神对你的控诉呢?你的祖先是谁?你的故乡在哪里?你遭遇了什么事情?你可以洗清你所被控诉的罪孽。我容许你这样做,因为你伏在我的神坛前并紧抱着神向我哀求。现在回答我,不要害怕。”
最后俄瑞斯忒斯大胆地抬起身来,但仍然跪在地上说道:“雅典娜哟,请不要为你的神庙担心。我并没有犯不能救赎的谋杀罪。我不是用亵渎的两手拥抱你的神坛。我是阿耳戈斯人。我的父亲,你必然知道,他是亚基米伦,是率领阿耳戈斯舰队出征特洛亚并在你援助下摧毁了骄傲的普里阿摩斯的卫城的那个人。在他凯旋归来后,却惨遭横死。我的母亲和她的情人,在他沐浴的时候用网子套住他,并用剑将他杀死。我曾长久地流亡在异地,但当我回来后,我替父亲报了仇。我不否认这一点,我杀了我的母亲来报杀父之仇。并且这是你的兄弟阿波罗示意我这么做的。他的神谕威胁我说,要是我不惩罚我父亲的谋杀者,我就要永远受到痛苦。现在请你裁判,我的行动究竟是违理或是合理。我将听从你的判决。”
女神沉默而深思。最后她说:“我所要裁判的这件案子是奇特而复杂的,是人间的法庭所不能判决的。虽然我仍将召集人间的法官来判决,但你来请求神衹的援助也是对的。我将召集法官们到我的神庙里来主持审判。如果法官们不能做出结论,就由我自己来判决。在此期间这个外乡人可以自由地在我的城里居住。但你们这些不可和解的女神却不能再在附近打搅。回到塔耳塔洛斯去,不到审判的日子不要到我的神庙里来。双方都得搜求证据并召集证人,我也将聘请城里的最睿智和纯良的人来解决这个困难的问题。”
雅典娜已经指定了审判的日子,俄瑞斯忒斯和皮拉德斯以及复仇女神们只得同时退去。欧墨尼得斯们毫无怨言地服从了雅典娜的命令。她们离开城池,回到地府里去。俄瑞斯忒斯和他的朋友则被款待在雅典人的家里。
在审判日的那个清晨,一个使者将雅典娜所选定的公民们都请到城前的一个山坡上。山坡祭供战神阿瑞斯,所以被称为阿瑞斯山。女神雅典娜此时正在山上等候大家。原告和被告都已经到齐。这时又来了第三方面的人,阿波罗神,他站在被告一方。复仇女神们看到阿波罗后都十分恐惧,她们齐声大叫:“福玻斯·阿波罗,请你不要干预我们的事!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是我所保护的人,”太阳神回答。“他曾逃到德尔菲我的神庙去避难。我为他洗去了血污,因此,我来援救他也是应当的。我要替他作证,并在我姊姊雅典娜所召集的法庭上保护他。因为正是我劝他杀了他的母亲,并告诉他,这在诸神看来是一种虔诚的行为,可以博得他们的欢喜。”
他一面说,一面走近俄瑞斯忒斯。现在雅典娜开庭,要复仇女神们提出她们的控告。“我们将要简短些,”她们中最年长的人代表发言。“你,我们所控诉的人,请回答我们。第一,你是否杀害了你的母亲?”
“我并不否认,”俄瑞斯忒斯被问得面无人色。
“你是怎样谋杀她的呢?”
“我用利剑刺人她的脖子。”
“你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或教唆?”
“站在我身旁的人。”俄瑞斯忒斯回答。“阿波罗用神谕命令我,他现在在这里,可以为我作证。”于是俄瑞斯忒斯继续解释说,当他杀害克吕泰涅斯特拉时,并没有想到她是母亲,只是将她当做杀死父亲的凶手。阿波罗用很长的一段辩词为他辩护。复仇女神们则对此加以反驳。阿波罗首先描述对于亚基米伦的凄惨的谋杀,但复仇女神们也不甘示弱,听到阿波罗把谋杀父亲的罪行向法官们描述得罪恶滔天,于是便绘声绘色地把俄瑞斯或残杀母亲的罪行控诉得十恶不赦。等到他们的辩论完毕,主持审判的女神发言:“让我们现在静候法官们的判决吧!”
雅典娜吩咐把黑白两种表决投票的石子分发给众位法官,黑石子表示有罪,白石子表示无罪。盛放石子的小钵搁在屋子的中央,四周围着栅栏。女神亲自主持审判。她坐在王位上,看到法官们准备投票,便说:“雅典的居民们,请你们静听缔造你们城市的女神的决定吧:今天,你们开始了第一场法庭审判。今后,这座法庭将永远存在于这座城内,就在这座神圣的阿瑞斯山上。从前,在反对忒修斯的亚马逊战争中,敌方的女英雄们曾在这里驻扎营盘,给战神祭供牺牲,这座山因此得名。将来,这里就是审判谋杀亲人罪的庄严所在。法庭将由城内无可指责的男人组成,它拒绝贿赂,廉正严明,警惕地护卫着全国尚未觉醒的人民。你们都应该维护它的尊严,把它当做城内的一处重要所在,希腊国的其他人和外国人都还没有这块神圣的法地。它还必须延伸到将来。行了,法官们,站起身来,切莫忘掉自己的誓言,为仲裁这场纠纷而投票表决吧!”
法官们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声不吭,排着队从小钵旁边走过,把表决用的石子投入钵内。等到大家投票完毕,另有一批被选出来的居民走进大厅,清数投入钵内的黑白石子。结果发现两种石子的数目相等,正如女神在开始审理前所说的,决定的一票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上。雅典娜从座位上站起身说:“我不是由母亲胎生的,我是从父亲宙斯额间跳出来的孩子,是一名父亲生的姑娘。我不知道婚姻,却天生是男人的佑护女神。我不能站在一位无耻杀害自己丈夫的女人一边。我认为俄瑞斯忒斯行之有理。他杀掉的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残杀自己父亲的凶手。他应该活着!”说完,女神离开审判桌,带着一粒白石子,投在其他白石中。“这个男子,”雅典娜庄严地宣布,“经过投票表决,他是无罪的!”
在她宣告判决之后,俄瑞斯忒斯向她走来,他深深地感动了。“啊,帕拉斯·雅典娜,”他喊道,“你挽救了我的家族,并使我能回到故乡去。全希腊人都会赞美你的行为,并说:‘阿耳戈斯人俄瑞斯忒斯重又生活在他的祖先的宫殿里,那是由于雅典娜、阿波罗和司雷霆者的公正而得救的,没有这些神衹的意愿,这事将不可能发生。’现在,在我出发回家以前,我对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民发誓,在所有未来的日子决不允许有一个阿耳戈斯人向忠信的雅典人挑起战争!如我死后,我的任何一个国人破坏这个誓约,我也将从坟墓里设法惩罚他,使他步步遭受不幸,并阻止他实现反对这个城市的计划。再会吧,崇高的正义的保护者和雅典的人民。祝你们在战时获得胜利,在平时获得幸福和繁荣。”
俄瑞斯忒斯离开阿瑞斯圣山,始终不离左右的朋友皮拉德斯也和他同行。复仇女神们不敢违反雅典娜的判决,此外也害怕阿波罗的威力,他准备好维护法庭的判决。但她们当中发言的那个最年长的,却从原告的座位上站起来,对神衹和女神表示不服。她用一种嘶嘎的声音大胆地对判决提出质问。“伤心呀!”她喊道。“年轻的神衹们已将古老的法律一脚踏在足下。他们已从我们这些年长人的手中夺取了权力。我们被侮慢了。我们的愤怒不能打败他们。但是雅典人,你们对于你们的这种判决将会后悔!在这地方,在这正义被推翻的地方,我们将倾泻沸腾在心中的怨毒。让害虫破坏你们田地里的丰收,让毁灭降临所有的生物。我们,被侮慢和被嘲笑了的黑夜的女神,也将使这地方和城市遭到饥馑和瘟疫。”
阿波罗听到她们的可怕诅咒,就立刻劝阻她们,并设法使她们息怒。“慈悲一些吧,”他对她们说,“这并不是你们的失败和屈辱。黑白石子的数量是相等的。法庭并不希望委屈你们。同情在这里取得了胜利。被告必须在两种神圣的义务中选择,肯定得不到两全其美的结果。我们承担判决的责任,不能埋怨法庭,这是宙斯的旨意!你们不应该把自己的愤怒发泄到无辜的人民头上去。我以人民的名义许诺给你们,你们将在这个国度里获得显赫的地位,享有你们的神圣荣誉。这座城市里的居民崇敬你们,把你们称为正义复仇的无情女神!”
雅典娜也重申这一诺言:“尊敬的女神们,请相信我,这座城市的居民准备献给你们崇高的荣誉;男女老少庆贺你们的无尚光荣:他们将在成为神的国王厄瑞克透斯的庙旁建立你们的神庙!如果不对你们表示尊重,任何人家都难以获得真正的幸福!”
复仇女神听了这番允诺才慢慢平息了怒火。她们知道厄瑞克透斯是雅典娜抚养长大的雅典国王,是雅典守护神庙的建造人。女神们仁慈地答应在这个国度占有一席之地。她们感到能在最有名望的城内得到一座神庙,神庙紧挨着雅典娜和阿波罗的祭坛,那是至高无尚的荣誉。她们的情绪缓和下来,竟至于当着神的面立下了庄严的誓言,共同保佑这些城市,驱逐炎热、瘟疫和险恶的狂风暴雨,保护畜牧,维系幸福的婚姻纽带。她们还跟自己的异母姐妹命运女神通力合作,以各种方式促进全国的幸福和繁荣。她们祝愿全国人民和睦安宁。宣誓完毕,这一群黑色的女神倏的一声离开了这些城市。雅典娜和阿波罗对她们再三称谢,希腊的市民们交口称颂,不忘众神佑护自己的大恩大德。
俄瑞斯忒斯和皮拉德斯俩人离开了雅典,结伴同行来到德尔菲的阿波罗神庙前。俄瑞斯忒斯请教神,希望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女祭司们告诉他,作为迈肯尼的王子,他必须首先前往斯佐登附近的陶里斯半岛办事。阿波罗的妹妹阿耳忒弥斯在岛上有一座神庙,俄瑞斯忒斯必须动用各种方式,无论是暴力还是计谋,把庙内女神的神像偷盗出来送往雅典。据当地蛮族人传说,这幅神像是从天而降的宝物。可是女神不喜欢那块荒蛮之地,希望寻找一块愉快的地方安居乐业。
皮拉德斯没有离开他的朋友,仍然伴随他继续作这种危险的探求。可是陶洛人有这样一种风俗,他们将船破落水或来到海岸上的外乡人作为祭品献祭给阿耳忒弥斯女神。在战争时,则割下被俘的敌人的头颅,绑在竹竿上,并将竹竿竖立在屋顶,使它作为国土守卫。
现在神衹要俄瑞斯忒斯到这野蛮的地方来,是为了下列原因:过去在奥利斯港,亚基米伦听信预言家卡尔卡斯的劝告要用自己的女儿伊菲革涅亚作为献祭,当祭司挥刀杀她的时候,一只牝鹿突然落在神坛上。阿耳忒弥斯已从阿耳戈斯人眼前将伊菲革涅亚救下,并带她越过大海,穿过云雾,来到陶里刻地方她自己的神庙里。在这里,野蛮民族的国王托阿斯看见了她,使她成为阿耳忒弥斯神庙的女祭司。她的职责使她目击多少流落到这里的外乡人牺牲在这里,而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正是她自己的同乡!确实,她的任务只是把祭品献祭神衹。将外乡人拖到神坛并动手杀死,乃是另外一部分人的工作。但是,她的命运仍是很悲惨很不幸的。
这女郎执行这可恶的任务已有多年。国王很看重她,人民因为她美丽温和,也很敬重她。她远离家庭,完全与亲人毫无联系地生活着。有一夜她梦见她已离开陶里刻,在阿耳戈斯的家里熟睡着,周围是她的侍女们。突然大地震动,她从宫殿里逃出,站在宫门外面,这时屋顶摇动,廊柱都塌落在地上。只有他父亲住屋的一根柱子仍然竖立着,即刻这柱子又好像变成了一个人。柱头变成有棕色美发的人头,并开始用她的母语和她说话,但所说的话在她醒来之后已完全失忆。所能记忆的只有她在梦中仍然忠于她的女祭司的职守。她用圣水溅洒这个原是她父亲住屋的石柱的男子,以便将他杀死献祭。
第二天清晨,俄瑞斯忒斯和他的朋友皮拉德斯登上陶里斯国的海岸,两个人踏着大步朝阿耳忒弥斯的神庙走去。他们终于在庙前站立下来,这座庙看起来更像一座监狱。俄瑞斯忒斯终于打破寂静,十分沮丧地说:“我们现在怎么办?我们是否顺着楼梯走上去?可是,我们一旦在这座陌生的建筑物里迷路了,该怎么办?如果不能进入这座宫殿的内室,在门边遇上守卫,被守卫抓住,我们不是必死无疑了吗?毫无疑问,这里一定会有卫兵的!我们都知道许多希腊人的鲜血曾经洒落在这位残暴的女神庙前!现在回船去,不是更为上策吗?”
“这却是我们第一次逃跑,”皮拉德斯回答说,“阿波罗的神谕会保护我们的!不过,我们必须离开这座神庙!我们不妨躲藏在四面是海的岩洞里。等到夜深人静时,我们便可以精神抖擞地行事。我们已经熟悉了神庙的位置。我们总会寻出一道进门入内的计策。只要我们把神像取到手,就不愁找不到回去的路!”
“说得对!”俄瑞斯忒斯大声称赞,“我们应该躲起来,等到白天过去,黑夜自会方便我们办事的。”
可是,当太阳还在当空的时候,一位牧牛人匆忙从海滩上走过来,迎面遇上阿耳忒弥斯神庙的女祭司。牧牛人带来消息,说有两位陌生的年轻人已经登陆上岸。“高尚的女祭司,请准备神圣的祭供洗礼吧!”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陌生人?”伊菲革涅亚悲伤地问了一句。
“都是希腊人,”牧牛人回答说,“我们只听到其中一个人名叫皮拉德斯,现在都被我们俘虏了。”
“仔细讲讲吧,”女祭司又问了一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我们正在海里给牛洗澡,”牧牛人叙述着,“我们把牛一头头地推入海水。海水汹涌地从礁石旁顺流而下,当地人把它称做高山巨岩。岩旁有一座简陋的山洞,那是捡拾海螺的渔夫常常休息的地方。一名牧人看到洞内有两个人的身影,我们便准备抓获他们。突然,其中一人从山洞里跳了出来,摇晃着脑袋,双手剧烈地抖动着。他完全疯癫了,呻吟着说:“‘皮拉德斯!皮拉德斯!瞧那里的黑猎女,是地狱里哈得斯的毒龙,她正要杀害我呀!她向我走来,她的头上缠绕着咝咝鸣叫的毒蛇。而那边,另一个人,口中喷着火焰!她双手抱着我的母亲,现在她在恐吓我,要用石头掷我。救命啊!她要杀害我呀!’但我们并没有看见他所描述的那些恐怖景象,”牧人继续说。“他必定是拿我们牛群的哞叫和狗子的狂吠当做复仇女神的声音了。现在我们都惊惧起来,因为这个外乡人已经拔出利剑,奔向我们的牛群,并来回刺杀,直到海水都被血染得殷红。最后我们大家商议,吹奏海螺召集附近的农夫,结成密集队形,向那个外乡人进攻。不料他的神智渐渐清醒,倒在地上,口中吐着白沫。我们向他投掷石头,同时他的同伴揩去他口边的吐沫,并用自己的外套将他盖上。但不久他似乎便恢复过来,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他跳起来,保护着自己和他的朋友。但我们人多势众,这两个外乡人不得不认输。我们将他们紧紧包围,逼着他们放下武器,最后他们在精疲力竭中不得不屈服。我们走上去将他们擒住,并带去见国王托阿斯。他略看了他们一眼,就吩咐我们将他们带来给你。啊,女祭司哟,请祈祷能够多获得这样堂皇的祭品!因为如果你以这些阿耳戈斯人为祭品,希腊人就可以偿还你所被迫遭受的一切痛苦,而你也可以伸雪他们在奥利斯港想杀死你献祭阿耳忒弥斯女神的那种仇恨了。”
这牧人报告完毕,等待着女祭司的命令。她要他们把这两个外乡人带来,但当她独处一室时,她却自言自语地说:“每次阿耳戈斯人落到我的手里,我总是同情我的同乡人,为他们哭泣。但既然昨天的梦已告诉我,我的亲爱的兄弟俄瑞斯忒斯已不在人间,所有来到这里的阿开亚人就再也休想得到我的怜悯了。不幸的人总是敌视幸福的人。阿耳戈斯人将我如同羔羊一样地拖到献祭的神坛,我的父亲也忍心看着我被杀戮。假使宙斯驱使那个主张以我作为牺牲的曼尼劳斯和那个引起特洛亚战争的海伦都到这里的海岸来,我会很欢喜,而且……”
想到这里,两个俘虏的来临打断了她的心思。“松开他们的绑,”她命令道,“为了洒洗他们,就先得解开一切的束缚。现在到神庙里去,做一切必须的准备去。”然后她转身望着两个外乡人,询问他们:“你们的父母姊妹是谁?假如有姊妹的话,她将失去两个多么英俊而强健的兄弟啊!你们从何处来?你们必定已经走了一段极远的路程,可是不幸啊,你们还要走一段更遥远的路——走到冥王的国土!”
俄瑞斯忒斯回答她:“无论你是谁,请不要用这样一种同情的语调跟我们说话。一个执行死刑的人在开刀前安慰他的牺牲者是不合适的。如果死是不可避免的,悲痛也就没有用。无论是你或是我们都不必流泪。随命运女神去摆布罢。”
“你们俩人中谁是皮拉德斯呀?请先告诉我。”女祭司说。
“是他,”俄瑞斯忒斯指着他的朋友回答。
“你们是亲弟兄么?”
“是异姓的兄弟,不是同胞的兄弟,”俄瑞斯忒斯说。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
“叫我一个流亡者吧,”他回答,“我最好无名无姓地死去,这样就没有人能讥嘲我。”
女祭司对他这种不逊的态度很感到恼怒,因此更强迫他,要他说出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当她听到“阿耳戈斯”这个地名时,她全身战栗,并激动地喊道:“众神在上,你真是从那个地方来的么?”
“是的,”俄瑞斯忒斯说,“我从迈肯尼来,在那里,我的家庭曾经又显赫又庞大,是一个幸福的家族。”
“陌生人,如果你从亚各斯城来,”伊菲革涅亚怀着紧张的期待追问说,“你一定会知道特洛伊的消息。听说这座城市彻底被摧毁了,是吗?海伦回来了吗?”
“是的,你说得都对。”
“那位最高统帅的境遇好吗?我想,他的名字叫亚基米伦。”
俄瑞斯忒斯听到这样的提问非常惊讶。“我不知道,”他一边回答,一边把头转过去,“请你别再提到这些人和事了!”
他看到女祭司苦苦地央求,只得又回答说:“他已经死了,死在他妻子的手上!”
女祭司发出一声恐怖的惊叫,可是她立即又镇静下来问道:“她还活着吗?”
“不,”回答是明确的。“她的亲生儿子让她进了地府,他为被害的父亲报了仇。不过,他必须为此承受报复!”
“亚基米伦其他的孩子还活着吗?”
“还有两个女儿,厄勒克特拉和克律索忒弥斯。”
“听说那位被宰杀的大女儿了吗?”
“一头母鹿代她被杀死了,而她自己则无影无踪了。也许她早就死了!”
“亚基米伦的儿子还活着吗?”女祭司内心不安地问道。“还活着,”俄瑞斯忒斯说,“活得很艰难,到处被驱逐,没有归宿。”
“去罢,你不真实的梦哟,”伊菲革涅亚自言自语地说。然后她吩咐仆人们都退去。她单独和这两个青年人在一起,并把头转向俄瑞斯忒斯,低声说道:“听我说:现在有一件于你于我都有好处的事。我要写一封信给我家里人,如果你肯替我把它送到密刻奈——你我的故乡——我就释放你。”
“只救出我一人,我不愿意,除非我的朋友也一起走。”俄瑞斯忒斯说。“我在苦难中他从没有离开我,因此我也永不离开他。”
“多么高贵的,像兄弟一样的朋友啊!”伊菲革涅亚感叹着。
“但愿我的兄弟也像你一样!你知道我也有一个兄弟,不过他离我很远。只是现在我没有权力同时救出你们俩人。国王决不会允许。那么就让你的朋友皮拉德斯替代你回到希腊去吧。”
“那么谁将我杀死献祭阿耳忒弥斯呢?”俄瑞斯忒斯问道。
“我自己,这是女神阿耳忒弥斯的命令。”伊菲革涅亚回答。
“你,这么一个脆弱的女郎,会杀死男子么?”
“不。我的任务只是用圣水洒上你的头发,其余的事便由神庙里的仆役去做。你的尸体将在山谷里焚毁。”
“啊,但愿我的姐姐能埋葬我的骨灰!”
“不能,因为她远居在阿耳戈斯地方,”这女郎回答,她很受感动。“但我自己会亲自将你火葬堆上的火烬灌熄,并注以蜜和香油等祭品。我将为你装饰坟墓,就如同我真的是你的姐姐一样。”说着,她就离开他们去写信了。
现在只有两个好朋友在一起,看守的人都站得远远的,这时皮拉德斯再也忍不住了。他叫了起来:“不,你要是死了,我不能一个人活下去。求你别叫我同意这令人不快的提议。我愿意跟你去死,正如我跟你航行大海一样。否则,福喀斯人和阿耳戈斯人会称我为懦夫,全天下的人都会说我背叛了你,嘲笑我为了自己而杀死你。他们会指责我贪图遗产,因为我是你未来的姐丈,并且没要厄勒克特拉的任何嫁妆。总之,我愿意而且必须跟你一道去死!”俄瑞斯忒斯却不听这番解释。他们正争论不休,突然看到伊菲革涅亚手上拿了一张写满的信纸回来了。她让皮拉德斯起誓,一定要把信送到。伊菲革涅亚也发誓一定要救他一命。她思索了一会儿,想到信纸也许会遇上意外导致失落,于是便把信上的内容向皮拉德斯口授一通。“记住,”她说,“告诉俄瑞斯忒斯,他是亚基米伦的儿子:在奥里斯海湾祭坛上失散的伊菲革涅亚,她还活着,她请你……”
“什么,什么?我听到了什么?”俄瑞斯忒斯打断她的话,问道,“她在哪里?她难道从死亡的灰烬中复活了吗?”
“她正站在这里呢!”女祭司说,“可是请别干扰我——亲爱的兄弟俄瑞斯忒斯!”她又重复口授信的内容,“在我死以前,请接我回去,把我从祭祀牺牲的火灶旁解救出来。我在这里为女神服务,但要忍受杀害陌生人的苦痛。俄瑞斯忒斯,你要是完成不了这项任务,你和你的家族将会遭人唾骂!”
两位朋友惊讶得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皮拉德斯从她手上接过信纸,把信纸递给自己的朋友,大喊一声:“是的,我要当场兑现自己的誓言。哎,俄瑞斯忒斯,收下吧,我交给你的是一封信,这是你的姐姐伊菲革涅亚写给你的。”俄瑞斯忒斯把信纸扔在地上,走上一步,热烈地拥抱找到的姐姐。伊菲革涅亚不相信,直到他把阿特柔斯家族的历史细节都讲述完毕,她才惊叫起来:“呵,亲爱的弟弟,是的,你是我的弟弟!”
俄瑞斯忒斯已经恢复了神智,只见他满面愁容。“我们现在很幸福,”他说,“可是这样的幸福能够维持多久?我们不是已经做了祭品了吗?”
伊菲革涅亚也心情不安地想到了危险的处境。“我该想出个怎样的主意来,”她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我如何才能把你从野蛮国王的手上救出来,把你送往阿耳戈斯呢?不过,趁着国王还没有到以前,请立刻告诉我家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吧。”
俄瑞斯忒斯匆忙地将一切恐怖的事件都告诉她,其中仅有一桩消息使人高兴,即厄勒克特拉已与皮拉德斯订婚。她一面听一面想着怎样可以救出他的兄弟。当他的话说完,她已想出一个计策。“我已想到一个办法,”她说,“当你在海岸上被捉住时你所患的疯病,可以作为我的借口。我将告诉国王:你是从阿耳戈斯来的,在那里你杀害了你的母亲。你的罪孽还没有救赎,所以你还不能作为献祭女神的祭品,你得先在海中洗浴,洗去你身上的血污。同时我要告诉他,由于你不净的两手已摸触到女神的神像,因此神像已不净,必须在海水中冲洗。而我乃是唯一的可以捧持神像的人,我将亲自捧持神像到海边去,你们俩人都伴随着我,我要说皮拉德斯也是你的同谋者。我必须用花言巧语使国王相信这一切,因为他很狡猾,是不容易受骗的。当我们到达海边并上了船以后,其余一切就是你们和你们的人的事了。”
他们一直在神庙的前院里计议着,看守兵和仆役站得远远的。现在这两个俘虏又回到仆人的手中,伊菲革涅亚领着他们进入神庙。不久之后国王托阿斯和他的随从们来了,他来找女祭司,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外乡人的尸体至今还不见在神坛前面焚烧。在他到达神庙门口的时候,伊菲革涅亚正捧持着女神的神像跨过门槛。
“你在做什么,亚基米伦的女儿?”国王大吃一惊,问她,“为什么你从神座上将神像抱出?你将吧神像带到哪里去呢?”
“啊,国王哟,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这女祭司带着激动的神色说。“在海岸上捉到的这两个俘虏是不净的。当他们来到庙里抱着神像的双膝祈求时,神像转过身去,并低垂着眼皮。你要知道,这两个人犯下了可怕的罪孽。”于是,她把大体的故事讲了一遍,说自己正想给这两个外乡人以及神像洗涤干净。为了让国王放心,她要求将两位陌生人重新戴上镣铐,因为他们获罪于天地,所以要用布把他们的头罩起来,不让他们见到阳光。此外,她还要求国王把随从的士兵留下来,帮助她看管俘虏。女祭司十分聪明,又想出一个主意,让国王派一位使者进城,命令市民们全部留在城内,避免被染上谋杀亲人的罪孽。在她离开神庙的时候,国王必须在庙内负责焚香事务,使得庙宇重新洁净。俘虏在离开庙门时,国王应该头顶一块罩布,借以避邪祛灾。“如果你感到我在海边逗留的时间太长了,”女祭司在临动身时吩咐说,“那也得耐心等待。国王,你想一下,这是洗涤多大的一桩罪孽啊!”
国王同意了这些安排。俄瑞斯忒斯和皮拉德斯被推出庙门时,国王果然蒙着脑袋,什么也没有看到。
过了几个时辰,一名使者从海滩上奔跑回来。当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站在庙门前,举手敲打紧闭的庙门时,禁不住在心里骂了起来。“喂,里面的人快开门!”他高声大喊,“我给你们送来了糟糕的消息!”
庙门开了,托阿斯国王从庙里走出来。“是谁胆敢破坏神庙的清静?”他问。
“是那位寺庙的女祭司,”使者回答说,“这个希腊女人,她带着陌生人和我们佑护女神的神像逃走了。整个洗涤罪名的活动原来是一场骗局!”
“你说什么?”国王惊骇不已,“这个女人中了什么邪?她跟谁一起逃走了?”
“跟她的弟弟俄瑞斯忒斯。”使者回答说,“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到达海边的时候,伊菲革涅亚吩咐我们停止前进,把我们隔开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她打开陌生人的镣铐,让他们继续前进。我们虽然感到怀疑,可是国王,你的仆人们却认为我们应该接受这一事实。接着,女祭司哼唱咒语,以一种陌生的语言念诵种种祷告。我们原地坐下等候着。后来,我们突然想起,两位陌生的男子也许会杀掉手无寸铁的女祭司,再趁机逃走。我们急忙赶过去,从山崖的峡谷处我们看到了女祭司和陌生人。等我们来到山脚时,看到海边停泊着一艘大船,船上坐着五十名水手。两个陌生人还站在岸边,命令船上的水手给他们放下扶梯。我们不容多想,马上抓住那位女祭司,她也站在海滩旁等船。俄瑞斯忒斯大声告诉我们有关他的家世和意图。他看到我们拖着女祭司,便准备跟皮拉德斯一起夹击我们,救出那女人。我们和他们都没有兵器,于是双方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拳斗。船上的人带着弓箭奔了下来,我们被希腊人左右夹攻,只得撤退。俄瑞斯忒斯一把抓住伊菲革涅亚,领着她跳入海水,沿着放下的扶梯登上海船。伊菲革涅亚的身上带着女神阿耳忒弥斯的神像。皮拉德斯跟他们一起上船,水手们很快把船摇离了港湾。可是,等到船进入洋面时,突然刮起一阵飓风。水手们虽然努力摇橹,船却还是被推向岸边。只见亚基米伦的女儿跳起来,大声地恳求说:“勒托的女儿阿耳忒弥斯姑娘,阿波罗是你的兄弟,你以他的神谕要求回到希腊国去。我是你的女祭司,请保佑我领着你一起回去。请原谅我欺骗了国王。”听到姑娘祷告时,水手们齐声附和。他们光着胳膊摇动船橹,可是船却离海滩越来越近。我急忙回来,给你汇报消息。赶快派人到海边去,海水正在奔腾咆哮,他们连一条退路也找不到。海洋神波塞冬愤怒地想起了特洛伊的毁灭,这是他亲手制造的杰作。他是希腊人的死敌,尤其跟阿特柔斯的族人结下了不解之仇。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他今天要亲自把亚基米伦的孩子送交在你的手上!”
国王托阿斯早已听得不耐烦了,刚听完叙述,便当即命令蛮人们立即骑马奔往海滩。他命令,如果希腊人的船已经到达岸边,就迅速占领战船,活捉逃跑的希腊人;如果海船沉没,国王命令把两个外乡人连同女祭司押送回来。他要看着他们从峻峭的山岩上被推入无情的大海。
国王领着一队骑士已经到达海边。突然,他看到眼前一道天象,于是停下坐骑不敢往前了。那是帕拉斯·雅典娜的巨大身影现身在空中,她声震如雷地朝地下喝斥说:“托阿斯国王,你率领人马要到哪里去?请记住女神今天对你讲的话:让受到我保佑的人脱身。阿波罗的神谕宣示了命运女神的意愿。是命运女神使俄瑞斯忒斯来到你们的海岸,使他的疯病可以痊愈,并将他的姐姐带回故乡,同时将阿耳忒弥斯的神像也带回雅典,因为她也希望居住在我们可爱的城市。为了我的缘故,波塞冬会使海浪平静并将他们送回故乡。俄瑞斯忒斯将在雅典为阿耳忒弥斯女神建立一座崭新华丽的神庙,而伊菲革涅亚将继续作为阿耳忒弥斯的女祭司。亚基米伦的女儿将来得死于故乡埋于故土。而你,托阿斯国王,对于她的这种幸福不可怀恨在心。你得停止你的愤怒。”
国王托阿斯非常尊敬神衹。他俯伏在地上,在雅典娜的神像前祈祷:“帕拉斯·雅典娜哟,听到神意而不服从,甚至企图反对,那是极卑鄙的。你所保护的人可以将阿耳忒弥斯的神像带到她所愿意去的地方,并将它安置在新的神庙里。我敬听神衹的命令,我会放下我自己的枪。”于是他转身向着他的人民,吩咐他们:“都回到城里去!”
雅典娜的预言都一一实现了。陶洛地方的阿耳忒弥斯移居在雅典的新神庙,伊菲革涅亚仍为她的女祭司。俄瑞斯忒斯在密刻奈继承了父亲的王位。他娶曼尼劳斯和海伦的唯一女儿赫耳弥俄涅为妻。赫耳弥俄涅本已和阿喀琉斯的儿子涅俄普托勒摩斯订婚,但俄瑞斯忒斯将他杀死了,并被推为斯巴达国王。在这之前,他已统治了阿耳戈斯地方,所以现在他统治着一个比他父亲更广大的王国。厄勒克特拉嫁给皮拉德斯为妻,和他共享福喀斯的王位。克律索忒弥斯没有结婚就死去了。俄瑞斯忒斯自己活到高年,但当他九十岁时,灾祸又降到坦塔罗斯家了,一条毒蛇咬伤了他的脚跟,他中毒死去。
俄瑞斯忒斯的儿子蒂萨梅诺斯继承王位,统治伯罗奔尼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