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早就回家了。
母亲被今天发生的一切弄得头昏眼花,她沉重地呼吸着,胸中感到有阵阵疼痛袭来,她想好好休息一下。
索菲亚、尼古拉,还有医生都有条不紊地记录着,大家都很镇静。虽然尼古拉的脑袋破了,伊凡也受了伤,但没人把那些当回事儿。
在自己房里换衣服的时候,母亲重新想起了这些人镇静的态度和他们能迅速应付可怕事变的能力。这种想法驱逐了她心里的恐惧,使她清醒起来。
将伊凡安顿好之后,他们走到餐室里,久久地谈着这一天的经过。尽管大家脸上带着倦意,可是却很有精神,谈到自己的工作,一点也不掩饰对自身的不满。
尼古拉阴郁地说:
“各地都抱怨说印刷品不够用,可是我们一直不能成立一个像样的印刷所。柳德密拉的力气已经要用尽了,如果不派人去帮她,她会被累垮的。”
“我去行不行?”母亲低声问。
他们三个人一同把目光转到母亲脸上,沉默了一会儿。
“好主意!”索菲亚高兴地说。
“不行,符拉索娃,这对您是很困难的!”尼古拉冷冷地说,“这样您就得住到城外去,不能再和巴威尔见面了,而且……”
母亲叹了口气,反驳道:
“这对巴威尔并不是什么很大的损失;对于我来说吧,这样的见面也只是使我伤心!什么话都不能讲,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儿子对面,有三个人盯着你的嘴巴,看你是不是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过去的一天,充满了阴郁的疑惑和不吉利的暗示,想起这些,母亲觉得很难受。为了推开这些阴郁的印象,她就想起巴威尔。她希望他能够自由,同时这又使她觉得恐怖。她觉得她周围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尖锐化起来,都有发生剧烈冲突的危险。人们沉默的忍耐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紧张的等待,激怒也显着地增强起来了,言语激昂起来,到处都感到一种令人兴奋的气氛……
从前使她害怕的那些字眼:像暴动、社会主义者、政治等等,现在听到它们从普通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愈来愈多了。这些字眼,有人用嘲弄的口吻说着,可是在嘲弄的背后流露出掩藏不住的探究的心意;有人怀着恶意说着,可是在恶意之中听出了恐怖;有人沉思地说着,带着希望和害怕。这种激动像波纹似的慢慢地、然而圈子很大地在那停滞了的黑暗生活上面散播开来。昏昏欲睡的思想渐渐醒来,对于正常生活的那种惯常平静的看法动摇了。
这一切,母亲看得比别人更明白,因为对于生活的忧郁面貌,她比别人知道得更清楚。现在,当她看到这张脸上的疑虑和愤怒的皱纹时,她觉得既是欢喜又是害怕。
有时候,儿子的形象在她眼里,长得像童话里的英雄那样大。她把她所听到的一切诚实的、大胆的话,她所喜欢的所有人们的优秀品质,她所知道的一切光明勇敢的高尚行为,都集合到他身上去。每当这时,她感到又是感动、又是骄傲,心里充满说不出的欢喜,充盈着真诚的希望,默默地想: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内心的爱——母爱——燃烧起来,以至于燎烤了她的心,几乎让她感到了隐隐的疼痛。慢慢的,这种母爱也照亮了人性,而且把人性也烧光了,在这种伟大感情的原来地位上产生了不安与惶惑,在它苍白的灰烬里,有一种忧愁的思绪正胆怯地颤动着:
“他会死的……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