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建筑师本杰明·伍德华德动工建造其有着虚幻世界不透明窗户的哥特式辩论社大楼的前三年——1850 年的早春,“童话”国度萨克森 - 科堡 - 哥达善良的德国王子弗朗西斯·阿尔伯特·奥古斯都·查尔斯·埃曼纽尔发表了一个关于更透明建筑的演讲。1850 年 3 月 21 日,这位交游颇广的贵族——今天众所周知的阿尔伯特亲王、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牛津大学生,后成为国王爱德华七世的伯蒂的父亲——在伦敦面向两百名英国最具影响力的“精英”阶层、英国工业革命的建筑师们,作出了这个演讲。阿尔伯特亲王殿下有了一项伟大的计划。如同菲利普·罗斯戴尔一样,他希望将全世界的所有人联系起来,实现全人类的联合;亦如“第二人生”的创始人一样,他打算创建具有水晶般透明度的某种东西来实现这一计划。
演讲地点是伦敦市长官邸“大厦之屋(Mansion House)” 的“埃及厅”,一座坐落在伦敦市的十八世纪新古典主义建筑,也是当时世界上最富裕、最繁华之所在。25 出席演讲的人士包括英国首相约翰·罗素勋爵(Lord John Russell)、外交部长巴麦尊勋爵(Lord Palmerston)、牛津辩论社前主席威廉·格莱斯顿(William Gladstone)、坎特伯雷大主教、法国大使、城市同业元老以及地方政要,诸如布拉德福德市长及新全球羊毛业中心的亨利·福布斯(Henry Forbes)等。
这座十八世纪的帕拉迪奥式建筑——“大厦之屋”由老乔治·但斯(George Dance the Elder)设计,其埃及厅——有着雄伟的新古典主义支柱,大厅一端有喷漆护栏和壮丽的不列颠合金雕塑——实在是非常适合阿尔伯特亲王辉煌巨论的壮丽舞台。在丰盛的海龟汤、鳗鱼、龙虾、羊肉、鸽子、水果、糕点与冰品之后,阿尔伯特亲王身着领港公会(英国灯塔当局)元老制服“神采奕奕”26 地上前发言。
“但是,关注过我们这个时代特色的人,没有人会怀疑我们处于一个最精彩的过渡时期,有望完成那个堪称整个历史指向的伟大目标——实现全人类的联合。”他这样开场道。
对于这个伟大的历史“过渡”,从某种意义而言,亲王是正确的——虽然(如他本人所知),对身处其中之人而言,那实在并非“精彩”。他所描述的是划时代转折,介于阿佛烈·丁尼生以及前拉斐尔派等浪漫主义人士所讴歌的分而治之的老式农耕社群与轨道、电报机和电线、公路和工厂所代表的新式网络化工业建筑之间。这里再次引用电影《社交网络》中肖恩·帕克之言:“最初我们生活在农场里,后来我们生活在城市里。”彼得·德鲁克已经提醒我们,从农耕生活到工业生活的科技变革是整个人类历史上最重大的社会与经济事件。经济历史学家乔尔·莫基尔(Joel Mokr)解释说:“两个世纪以来,日常生活发生的改变已超过了过去 7000 年的所有改变。”27萨 克 森 - 科 堡 - 哥 达 的 弗 朗 西 斯· 阿 尔 伯 特· 奥 古 斯都·查尔斯·埃曼纽尔,这位旧时欧洲王朝交游最广家族之一的后裔,的确是一位国际主义者——相信工业革命的科技力量将使我们从敌人变成朋友,并通过互相尊重、爱、友谊与信任将我们全人类联合起来。如同科技剧变本身,不但通过科技联合人类的这一目标是一个新的设想,而且“国际”这个词也是一个颇为新潮之语——由我们的老朋友杰里米·边沁在其《道德与立法原理导论》(1789)一书中首创。28
阿尔伯特的国际主义可谓是基于其对工业技术的信念所创造。通过机械轨道、蒸汽机船、大众报纸和电报线路等媒介,工业革命重新启动了物理距离的概念,将曾经地理位置上各自为政的世界转变为麦克卢汉式新地球村。阿尔伯特所谓的“实现全人类的联合”堪比其“大厦之屋”演讲前一年(1849 年)的旧金山淘金热。那场到外国海岸的悲惨探险,实则是一场工业 29 运动——不仅在三年之内从世界各地转移了 25 万淘金者到达加利福尼亚,而且为新的全球经济体系输送了其资金流动所必需的黄金。30
“在现代科技发明的进展面前,全球各部分、各国家之间的距离正在迅速消失,我们可以很轻松地在这些地方往来;各国知道彼此的语言,人们也能实现自己的需要;思想得以迅速交流,甚至如同通过闪电的力量。”阿尔伯特亲王继续其“大厦之屋”的演讲,“另一方面,劳动分工这一大原则正在向科学、工业与艺术的各个分支扩展,堪称人类文明的推动力。”
但是,阿尔伯特亲王知道,尽管距离正在消失,仍有其他什么东西阻碍着人类统一的实现。工业网络的新技术——凭借其消灭距离的强悍力量以及增加产能的显著效果——并不一定能联合全人类。实际上,虽然英国是 1850 年世界上最先进的工业国,31 在许多方面,它也是最为分裂的国家。阿尔伯特亲王所谓的“劳动分工大原则”,其实导致了经济差距的产生——不仅是英国与世界其他国家之间的差距,也是工业生产的暴发户和资本建筑师与占 1850 年伦敦 150 万人口中大多数的新贫阶级和新兴工业工人阶级以及封锁在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工业化设计的边沁监狱内不断增加的人口之间的差距。
十九世纪中期,工业监狱与工业工厂常常模糊难辨。十九世纪最具影响力的政治论文约翰·斯图尔特·密尔的《论自由》
之外,卡尔·马克思与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在其 1848 年的小册子《共产党宣言》中写道:“现代工业已经把家长式的师傅的小作坊变成了工业资本家的大工厂。挤在工厂里的工人群众就像士兵一样被组织起来。”“他们不仅仅是资产阶级的、资产阶级国家的奴隶;他们每日每时都受机器、受监工、首先是受各个经营工厂的资产者本人的奴役。”32
虽然并无记录说阿尔伯特亲王读过《共产党宣言》,无疑他也非常清楚英国工业无产阶级的悲惨生活。他对无产阶级的描述是:“这个世界上,享受的最少但最辛劳的社会阶层。”33 例如,在 1848 年,英国政治气氛最为紧张激烈的一年,同时也是欧洲大部分地区革命如火如荼的一年,他多次会见约翰·罗素勋爵,向这位英国首相讲述工人的苦难,并提出政府“应该有所行动,尽可能帮助此时此刻身处困顿的工人阶级”。1848 年的爱尔兰大饥荒与宪章运动使恶劣的形势更为严峻。当年在访问了一座条件尤其恶劣的伦敦贫民窟之后,阿尔伯特亲王(亦为“改善劳工阶级条件协会”主席)写道:“他们此刻所受的苦难实在是惨不忍睹!”34
1848 年 4 月的“宪章释义”期间,局势更为糟糕。曾于 1815年在滑铁卢击败拿破仑的威灵顿公爵(Duke of Wellington),这位备受欢迎的统帅,将伦敦变成了一座巨型的“监察室”——警探横行、大规模驻军管制。威灵顿受命于首相约翰·罗素勋爵,以法律和秩序的名义,封锁了布鲁姆斯伯里的不列颠博物馆,堵死了英格兰银行(英国中央银行),用强大的武装警卫加强伦敦监狱的防御并发动了一小支军队充当安保警探——包括 A。
N。 威尔逊所描述的“令人震惊的”85,000 名特警。35 知名度已经成为了一个圈套。事实上,很可能正是这些特警最先拍下这一历史大事的影像——Instagram 之类当代摄影社交网的最初起源,捕捉到威尔逊所谓“令人哀怜不绝”的照片——后被警探们用以辨认并关押肇事者。
三种途径可能解决十九世纪中期的国际动乱与社会分裂。
一是,如马克思和恩格斯所言,成为革命的共产主义者并消灭资本主义,从而通过高科技的无阶级大同社会的圣杯实现联合全人类的目标,实现自由生活的社会:“上午打猎,下午钓鱼,晚上饲养家畜。”36 二是,如前拉斐尔派或反工业的卢德运动一般,退回到保守的中世纪,有机社群和无私无畏的骑士所组成的历史过去——将历史转变为童话图景的战略。第三个办法是从内部进行体制改革,弥合社会区间并奉行似乎是联合人类而非分裂人类的政策。
阿尔伯特亲王是一位改革家,而非乌托邦式的革命家或保守派。这也是为什么 1850 年初春他会站在新古典主义的“埃及厅”的原因。在那儿,他描述了实现人类联合的战略。一位历史学家评论说:“他(阿尔伯特亲王)相信,人类已经到了这样一个阶段:所有的信息与创新都被视为国际社会整体所有,无需保密以防外界窥视。”37 因此,阿尔伯特来到“大厦之屋”,宣传公开庆祝科学、技术及运动定律的透明活动。这一创新的活动,亦即所称的“大展览”,以其对开放性与透明性的信念,将全人类联合在一起。
阿尔伯特亲王在“埃及厅”向现场人士解释:“科学发现这些跟能量、运动和变化相关的规律;工业将这些规律应用到对天然物质的加工当中。地球为我们丰富产出这些原料,只有通过知识的加工才对人类富有直接的价值。而艺术教会我们关于美和对称的规律,成为人类生活中各样设计的源泉。先生们,1851 年的世界博览会将给我们一次真正的体验,让我们看到一幅生动的图景。这关乎全人类在这项伟大的使命上所达到的发展阶段,各国将可能在这个新起点上做出进一步的努力。”
伦敦 1851 年的“各国工业作品大博览”,如其官方宣言,将成为一次“真正的体验”,将斗争的社会阶层与国家变为朋友并实现人类的联合。但是,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展览。阿尔伯特亲王本人就是一位有天赋的业余画家,他还找了一位革命建筑师为“大博览”建造透明的殿堂。
他找到一位天才的园艺师来建造透明的玻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