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明马君武思想转变的另一主要活动是,他作为第一人在满清权贵面前公开演讲排满革命。1902年,在留东学界,杂志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其宗旨大都高谈民族主义,倡言革命而讳言排满。孙中山对此深为忧虑,恰好这时他得到消息,清驻日公使蔡钧、监督汪大燮将于1903年1月1日在东京留学生会馆举行新年团拜,欢迎清皇室权贵载振到日本。为借机震醒学界,孙中山于1902年底召刘成禺、马君武到横滨,对他们说:“吾朋侪中有勇气毅力者,莫如二子,余非依违两可,即临阵脱逃。民族革命,要在排满,舍排满而言民族,其能唤起国内人民之清醒乎?今有一机会,留学团拜,欢迎振贝子,公使蔡钧、监督汪大燮皆在,开会演说。君武与禺生,能提出排满二字救中国,大放其辞,自能震动清廷,风靡全国。禺生楚人,君武原籍湖北蒲圻,亦楚人也,身家性命功名富贵之徒,不足与言亡秦之事也。”到1903年元旦这一天,行新年团拜礼毕,马、刘二人先后登台演说,马君武历数满洲吞并中国之历史,主张“非排除满清专制,恢复汉人主权,不足以救中国”。他“慷慨激昂、声泪倶下”,赢得满座掌声,满清宗室长福起来反驳,被众人喝斥而止,清吏无不惊惶失色。当日全国通电。刘成禺因此被开除学籍,并抄没武昌家产,君武因属自费留学,籍贯无从查考而幸免于难。这次演说在留东学界起到了震聋发聩的作用,“民族革命之大义,盖自是彰闻天下矣”。马君武以其激烈的革命言行在留日学生中崭露头角。
在洪波初泛的革命浪潮中,马君武很快锻炼成为矢志追随孙中山的革命先行者。”癸卯秋,孙总理居横滨,君武过从颇密”。在孙中山革命思想的感召下,马君武很快完成了他由改良到革命的思想转变,1903年8月,他停止向《新民丛报》投稿,从此与改良派彻底决裂。9月,他与廖仲恺、何香凝、黎仲实、胡毅生等人专程谒见孙中山,真诚地“表示赞成革命”,孙中山“乃托以在东物识有识学生,结为团体”。君武从此协助孙中山发动和团结留学生团体,开展革命活动,创建革命政党,其民主革命思想不断走向成熟。
二、马君武与同盟会
同盟会的诞生,在辛亥革命过程中是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它在马君武个人的奋斗史上,也是一件大事。马君武参与了同盟会组建的全过程,并在其中作出了重要贡献。在同盟会中,他堪称元老。
1905年7月,孙中山开始筹建中国同盟会,马君武积极响应。一方面,他多方联络,为同盟会的组建进行舆论宣传,他向留日学生介绍孙中山,告诉他们孙先生“快要从欧洲来到日本,他很喜欢和青年朋友们交朋友”。介绍邓家彦、吴鼎昌、万武及四川革命小团体成员等谒见孙中山,这些人后来成为最早加入同盟会的会员。另一方面,马君武又直接参与筹建同盟会,1905年7月30日,他出席了孙中山召集的同盟会筹备会议,到会七十余人,“属孙中山旧识者”只有十人:日本志士三人,即宫崎寅藏、内田良平、末永节;各省留东学生七人,即马君武、朱和穆、冯自由、程家柽、黎勇锡、胡毅生;其余都是孙中山从欧洲归来后才认识或未曾见面的新同志。会议听取了孙中山的革命演说和黄兴关于成立新团体的说明,商定了这个新团体的名称、纲领、誓词和入会仪式。马君武与黄兴、宋教仁、陈天华、汪兆铭等八人被推为《同盟会章程》的起草员。
1905年8月20日,马君武出席在东京召开的同盟会成立大会,会中讨论通过了由马君武等人起草的《中国同盟会章程》,公推孙中山为总理,产生组织各部职员,改《二十世纪之支那》杂志为同盟会机关报,指定马君武、陈天华等人立足于“以政治鼓吹革命”,章太炎等人“以国学鼓吹革命”。同时,马君武被公举为同盟会执行部书记、广西主盟。随后,他因入东京帝国大学求学而未能就职,同盟会书记和广西主盟两职分别由田桐、邓家彦担任。君武虽未到任,但就其被推定为《会章》起草员和所任职务看,已足见孙中山对他的信任及他在同盟会中的重要作用。
中国同盟会的成立及《民报》的出版,不仅使风雨飘摇的清政府十分恐惧,而且也使对中国包藏祸心的日本侵略者大为不安。为了使留学生中的革命势力“蒙受一大打击”产1905年11月,曰本政府颁布《关于许清国人入学之公私立学校规程》(即《取缔清国留学生规则》),对中国留学生的集会、结社、言论、通信等横加限制和取缔。这激起了留学生的极大义愤,他们群起抗争,掀起大规模的反对《取缔规贝0的运动,罢学归国者络绎不绝,“马君武先生、曹亚伯先生、余齐简先生等,都被选为同盟会纠察员”。1906年夏天,马君武携同其他留学生回到上海,归国前后,他怀着激愤的心情写下了《华族祖国颂》六首,以歌谣的形式、通俗的语言,描述祖国悠久的历史、美好的河山,表达他力图挽救民族危亡的爱国激情,号召人民起来为祖国而战,“热血喷张气飞扬,以铳以剑誓死为之防。华族,华族!祖国沦亡尔罪不能偿”,“华族,华族!肩枪腰剑奋勇赴战场。”字字句句,如一声声充满激情的呼唤,无不震撼人的心灵。
马君武回到上海后,立即投入到创办中国公学的工作,并出任该校教务长兼化学系教授。中国公学是由不满日本《取缔规则》的归国学生于1906年初着手创办的,“因为它含有对外的意义,归国学生又有十三省人之多,故名中国公学”。该校本身就富有革命色彩,校中“有许多人是革命党,在学校里组织革命团体,进行革命活动”。“当时人都晓得它是革命性学校”马君武以中国公学为阵地进行鼓吹革命联络同志的工作,他所做的《中国公学校歌》,词句期切、铿锵有力,充满革命的豪情,给学生以极大的鼓舞,歌中说,“众学生,勿彷徨,尔能处之地位是大战场,尔祖父,思羲皇,尔仇敌,环尔旁,欲救尔祖国亡,尔先自强”。马君武利用讲堂,向学生灌输革命思想,当时胡适之、任鸿隽、朱经农、蒋翊武等人都是他的学生,这些人后来都有非凡的成就。
作为同盟会的重要人物,马君武又主持同盟会上海分会的事务。1906年9月,他与黄兴、童俊、吴超、张蓉川在上海四马路创立文艺路书店,作为同盟会在国内的交通机关。
马君武等革命党人在长江中下游的活动,很快引起了满清政府的注意,刘静庵、胡瑛在武汉被捕,杨卓霖在南京被杀害,两江总督端方下令逮捕君武。此事幸好被中国公学监督(校长)郑孝胥知道,他一方面力争为君武辩护,一面写信给两广总督岑春煊设法营救。当时岑正在两广推行派遣学生出洋游学新政,以君武为广西老乡,人才难得,便急电广西巡抚张鸣岐极力营救,君武因而获选为广西官费留学生之一,指定赴德国柏林工业大学专攻冶金。这样,君武被迫于1907年初再次离开祖国,远赴德国留学。
同盟会时期,马君武还在革命理论方面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讨。
留东学界在马君武、刘成禺进行排满演说之后,民族主义之大义渐趋明晰,但又出现了种族革命、盲目排满的倾向。因此,到同盟会成立时,“排满”的具体含义在一些人的心目中仍是模糊的。
1905年7月,在同盟会筹备会议上,孙中山进行了排满演说之后,接着各会员有所提议,忽然有一人提出质冋:“我们是要排满革命,假如有满人要加入同盟会,我们怎么办?”一时满座为之哗然,众人议论纷纷,君武从容地站起来严肃地说:“我们是反对卖国亡国的满洲政府,如果满人中有与我们志同道合的,我们当然欢迎。”话毕,与会者全体鼓掌,一直对众多辩论“不赞一词”的孙中山也鼓掌。显然,马君武恳切的回答一下道出了众人的心声。他深刻地认识到“排满”并非排除全体满人,而只是“反对满洲政府”。这一认识表现出马君武在民主革命对像问题上的深刻理解,也为同盟会誓词中的“驱除鞑虏”作了较为通俗的解释。
同盟会成立伊始,马君武便以踔厉风发的姿态出现在宣传阵地的前沿。1905年10月20日,他在《民报》创刊号上发表了《世界第一爱国者一甘必大传》,通过记述甘必大在法庭上为“布丁案”被告记者辩护,终使被告获无罪释放的经过,来歌颂19世纪法国资产阶级政治家、共和党领袖、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杆卫者甘必大的爱国、争民主共和的行为。他借甘必大之口,控诉清皇室专制的黑暗,提出争自由平等的要求,并预示自由、平等必将战胜专制:“我敢信,我国家终有人道复明之一日,终有人人平等之一日,终有人人自由之一日。”中国也将有如甘必大一样颠覆专制,创建共和的人物出现。这样,君武从西方资产阶级革命的实践中,找到了中国封建专制必将崩溃,民主共和必将实现的依据,并以此鼓舞人民积极加入到革命阵营中来,为实现自由、平等的民主共和理想而努力奋斗。
接着,在《民报》第二号上,马君武又发表了《帝民说》,向尚处于专制统治之下的国人介绍18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的政治理论和主权在民学说。他称先前出版的卢梭《民约论》中文译本“无一语能道其义,且全书无一段与原文符者”,“今之真知卢骚,输人其真理于方醒之中国者,乃自予始也”。依其说法,卢梭的主权在民说的基点为:“个人者,帝权之一部分也;帝权者,国家之一部分也”。“帝权非一私人,而以国家之个人组成之”,“帝权即主权也,由人民而后有,人民不可自弃也”。马君武高度评价了卢梭学说的伟大意义,称其为“十九世纪大革命之炸裂弹”,使“人群之智识丕变”,为有史以来所仅见。君武因此急“输人其真理于方醒之中国”,以期卢梭学说在中国革命中起到同等重要的作用。为说服人心,他又更进一步追溯卢梭学说的渊源,为“帝民说”找到历史的根据。最后,君武在论及民主国家政体时指出,“无论何种政体,都各有行政、立法、司法三部分”,“一国之主权,必以公民之多数操之,民主建国之基,在使人人平等,而重各个人之自由,人人可被选为国之主治者”。这说明马君武已比较详细地了解到民主共和政体的核心内容,他所信奉的,是一个三权分立的,人民享有自由、平等、选举权、罢免权的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
1905至1907年,在同盟会刚刚成立,全国革命高涨的时候,马君武先后两度离职就学。1905年8月,他辞去同盟会执行部书记、广西主盟之职,就读于东京帝国大学;1907年初,辞去上海中国公学教务长、上海分会会长之职,赴德国留学。这是否说明了马君武在革命中的退缩行为?关于这一点,在有关马君武的所有评传中均未加以说明,但这是关系到对马君武进行公正评价的关键性问题,是不能不辨析淸楚的。
马君武的两度离职就学,均不能说明他对革命的退缩或怀疑。
从主观动机看,如前所述,1905年,在同盟会成立过程中,马君武一直是其中的活跃分子,而且深得孙中山先生的信任,没有表示出对革命的任何怀疑和悲观。1906年回上海后,他一直以饱满的热情投入革命工作,被迫离职出国前夕,写下了《去国辞》五首,真实地表达了他当时的思想状态。在诗中,马君武把斗争矛头直指淸政府,指斥其大兴文字狱,滥杀无辜,残酷镇压人民的罪行,“屡闻朝市兴文祸”,“无数沉冤厉鬼魂”。同时,君武表示,他投身革命而遭到像清流党人那样的迫害,但心甘情愿。“黑龙王气黯然消,莽莽神州革命潮。甘以清流蒙党祸,耻于亡国作文豪”。最后,君武表示,他虽然去国万里,流亡异域,但依然魂系祖国,其革命决心决不会因此动摇,“万里旅行辞祖国,百年戎祸笑伊川。男儿生不兴黄祸,宁死沧浪作鬼还”。字里行间,无不反映他对革命的耿耿忠心。
在革命斗争年代,读书不忘救国,救国不忘读书,是青年学子的共识。同盟会时期,将学业与革命摆在同等重要地位的不乏其人,陈天华曾鼓励同学“刻苦求学,徐以养成实力,丕兴国家,则中国或可以不亡”。宋教仁为“学成有本事的人”,辞去《民报》职务,改名宋链,进入早稻田大学留学生预科。马君武虽然两次离职就学,但并未因不在职便放弃革命工作,相反地,他努力求学的目的仍是为了革命。1905年,马君武离职后,在《民报》上连续发表文章,鼓吹民主共和。学习之余,暑假期间,利用自己所学,为革命秘密制造武器,向革命党人传授炸药制作技术《取缔规则》颁发后,他毅然弃学归国,创办中国公学,以革命勇者的姿态活跃于上海,说明在革命的紧急关头,在读书和革命之间,他选择了革命。第二次离职后,君武虽远在德国,仍时时关注祖国的风云变幻。1906至1908年,孙中山领导的历次武装起义相继失败,同盟会内部出现分裂,革命陷人困境。1909年,孙中山先生再游海外,开始了秘密筹款的艰难岁月,7月下旬抵达比利时布鲁塞尔。君武闻讯,与同学专程从德国到布鲁塞尔迎送,和孙中山先生一起“谈论了海内外党务和国内革命计划”。“同志八九人,相见甚欢”。临别,马君武赋诗为孙中山送行,诗曰黍离怀故旧,烽火老先生。天意殊未定,人权久不平。荀荀一杯酒,玫瑰十年兵。又是他乡别,英伦重此行。”表达了君武对祖国革命形势的关切和对孙中山的崇敬之情。1911年10月,动荡的中国终于响彻辛亥革命的惊雷,君武获悉,不禁欢喜雀跃,立即启程归国,在革命需要的时候,再次以赤子般的热忱置身革命的洪流。
就客观原因看,马君武两次离职均事出有因。同盟会成立时,马君武正在东京帝国大学攻读制造化学专业,以身在学校学习而担任同盟会书记、广西主盟之职,是难以负起实际责任的。而且,就当时革命形势看,当时留日学生的革命情绪高涨,党人对前途充满信心,如孙中山说:“自革命同盟会成立之后,予之希望则为之开一新纪元”,“始信革命大业可及身而成”。因此,这时的马君武没有理由逃避或怀疑革命,其辞职不就仅仅是迫于学业。1907年初,马君武在端方的追捕下被人营救,指定赴德国留学,无从选择,这既可免受迫害,又有学习的机会,他在此时暂避反动派的追捕是完全必要的。
值得一提的是,1907至1911年,在长达四年时间里,国内革命斗争风起云涌,马君武却只身就学于德国柏林工业大学,周围同志稀少,从而在客观上使他远离了国内的实际斗争环境,以致他在这段时间里,“对国内的革命事情不大清楚”。因而参与实际的革命活动较少。
三、马君武与中华民国临时政府
辛亥革命爆发后,马君武回到上海,出任《民立报》主笔,他连续发表文章,阐论创建共和的各项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