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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祝身化作千百亿,日日东西南北之”(3)

1912年1月16日,孙武、刘成禺、蓝天蔚、谭延闾等发起在上海成立民社,拥黎元洪为党魁,提出拥护共和,保障民国,但主张迁都武昌,而与南京临时政府相龃龉。宁调元作为谭延阎的驻沪特派员,也参与发起工作。民社成立初,在上海组织《民声日报》,推宁调元为总编纂。宁调元在《民声日报》上发表《国都平论》、《上天下地》等文,提出建都武昌,颇为时人垢病;然而只要对此说作具体分析,就不难找到其中的缘由。如所周知,民社成立,适南北和谈之时,双方在定都南京抑或迁都北京何题上争论不休,试图找到一种中性的办法,以促成和平解决。毫无疑问,宁调元此时的主张客观上反映了黎元洪、孙武等人的意见,既不利于革命党在谈判中取得优势,对袁世凯等北洋派亦无肋益,这纯是善良的宁调元不了解建都之争的实质所致。宁调元任《民声日报》总编职仅从2月20日至28日为止,不及10日,29日即因祖母病故,奔丧回湘,推荐杨德邻、汪文溥继任,此后与《民声日报》脱离关系。1912年5月,在袁世凯授意下,民社与其它党派合组为共和党,黎元洪任理事长。当宁了解到民社日益沦为袁氏帮凶后,愤慨异常,于1912年5月公开登报声明脱离民社,云:“近见该党宗旨歧异,举动日非,调元不敢附和,谨随姚雨平、王正廷、李登辉、叶楚伧、林叔慧、郭健霄、汪文溥、王景春诸君子之后,宣告脱党。”随后,“顾《民声》议论益披猖,君夜被酒,直入报社,思拳殴其人以泄义愤,会不遇,乃已。”不久,当宁获悉革命同志逐渐脱离民社,欣慰莫名,于10月6日致函文斐长沙民社归并国民党,上海同志之在民社者,已一律分别脱离。弟之罪过,可以少减矣。”

先是,是年4月,为三佛铁路支路公司总办人员任命事,湘、粤两省发生纠葛。由于宁调元在湘深孚众望,湘路公司与谭延阖分别致电广东都督陈炯明,决定改推宁调元为总办。不久,宁赴粤就任三佛铁路总办职,同乡好友刘泽湘随同入粤为总文案宁至粤后,知路事积弊甚多,采取严厉措施,整肃路政。一蔡姓工程师利用职务之便把持路务有年,滥用浮报,且勾结外站,私印客票出售,得赃款数万,上下相蒙,坐分膏润。宁赴任后,抓住此事,穷追不舍。并以此为突破口,顺藤摸瓜,一抓到底,“不数月,积薮一空”。虽遭神奸巨蠹的嫉恨和联合攻击,但“君一意孤行,弗顾也。”同年10月,粤路协理李某与总理詹某不和,日思据其位而有之,正好碰上詹总理辞职。宁调元希望董事不让李某升任总理,因为李在前清时代充粤路坐办时,声名欠佳,曾经邮传部严参撤任。为此,他多次致函文斐,希望文给予支持;宁还与鄂省总办预议,万一李某升任总理,宁将联合鄂粤两省同事拒绝之。宁任三佛铁路总办期间,他掌握路政财权,但他依然廉洁自律。一次,宁夫人阳秀贞致函调元,希望能多寄钱回家,一则维持生活,二则可置办产业,但遭到严肃拒绝。他说:“我手中不是没钱,钱很多,用飞机装都有,但不能寄回家,家里只要能生活下去就行了”。宁在工作余暇,尝与邓万岁、蔡守、黄节、谢英伯诸人饮酒赋诗,互相唱和,遍游广州附近石门、昌华、白云诸山,借此陶冶性情,砥砺品行。如同孙中山、黄兴一样,宁原以为清朝政府已经被推翻,民族主义已经完成,剩下的问题是实现民生主义,此后只要筑好铁路、办好厂矿,民众就能安居乐业了,并准备此后退隐泉下,“天涯何处无芳草,归隐终须到此乡”。谁知风云突变,袁黎互相勾结,向革命派举起了屠刀。一直关心时局的宁调元乃奋不顾身地投身于反袁革命的斗争洪流。

宁调元的反袁活动是以“张振武事件”发其端的。袁世凯窃取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职权后,拉拢黎元洪、梁启超、梁士诒等旧官僚和立宪派人士,疯狂迫害革命党人。先是,黎元洪于1912年7月在湖北捕杀文学社重要成员祝制六、滕亚刚、江光国,继又枪杀《大江报》主笔凌大同,复于8月12日电请袁世凯在北京捕杀张振武、方维,谎称张“怙权结党,桀骜自恣,飞扬跋扈”。袁接电,乃于16日将张、方二人枪毙。宁调元获此噩耗,愤激异常,发出“国事至此,吾党罪恶何时可以濯洗”的沉重叹息。接着,袁世凯在北京制造了“段世垣案件”、“蒋定汉、张子通、沈翔云、邓修身等案件”,同时诋毁舆论,下令封禁《亚东新闻》、《民主报》、《民国报》、《中央新闻》等刊物。宁调元获此讯息,因而“迭电辞职”。在未获批准的情况下,毅然于11月28日离粤至沪,住上海第一行台叶楚伧处,并往来于沪、皖间,与陈其美、柏文蔚商讨联合反袁计划。不久,袁世凯简任汪瑞闾为江西民政长,以分赣督李烈钧之权,同时将李烈钧订购之军械扣押不放,这就是赣省的“民政长事件”及“扣留军械事件”。李烈钧于1913年1月接连致电宁调元入赣商量政事。1月下旬,宁至南昌,与李烈钧商定粤、湘、赣、苏、皖、両等七省联合讨袁计划,并被李聘为都督府名誉顾问。宁调元一面运动广东的胡汉民支持李烈钧,另一方面又致电谭延闾,要求谭发电抗议袁世凯扣留江西军械,认为此事“非多数都督抗议,断难挽回”。由于宁调元的积极活动和李烈钧的坚决态度,这场“分治”与“反分治”的斗争以李烈钧的胜利而告终,这也是南方民军在与袁世凯的较量中取得的第一回合的胜利。

在运动武装倒袁的同时,宁调元也意识到议会斗争的重要性。1912年8月,宋教仁将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宁被任命为文事部干事。宁在利用文字、舆论鼓吹反袁时,也积极参预国民党的选举工作。为使国民党员团结起来,与袁开展斗争,1913年1月15日,宁调元在上海国民党交通部举行的欢迎大会上发表演讲。他强调:“国民党系由革命团体改组而成,历史和性质均极单纯,欲谋发达,本较他党为易,既破坏专制政府,必建共和政府,方无负革命之初心。须知吾党对于民国实负有绝大之责任,务望我同志诸君,以革命的精神,建共和事业。”选举开始后,为确保国民党在湘、粤等省的选举中获胜,宁调元一面致电国民党粤支部邓慕韩、陈耿夫、叶夏声、江淑颖并转广东都督胡汉民,力主“东南起义各省联为一气”,协筹对付袁世凯之办法;另一方面,宁又于1月离赣返湘,与谭延闾、周震鳞、黎尚雯、程潜、文斐、刘承烈、陆鸿逵、易宗羲、文经纬、伍任钧等计议整顿湘政及集中党内力量的办法。在宁调元等人的努力下,不仅湘、粤两省国民党员在国会议员选举中获胜,而且在全国范围内国民党员在选举中亦占优势。众议院共596人,其中国民党占269席;参议院共274人,其中国民党占123席。这种局面是袁世凯绝对不能容忍的,袁狗急跳墙,于1913年3月20日派遣特务在上海火车站暗杀了国民党的代理理事长宋教仁。

宋教仁被害使宁调元意识到武力讨袁才是惟一出路。”宋案”发生后,有人劝宁养晦东瀛,谭延闾愿提供千金为路费,宁不为所动。于是星夜走沪,会见孙中山、黄兴,力言东南各省已趋一致,建议迅速举兵,北定中原。但孙、黄等人在讨袁策略上出现分歧,孙中山认为“国会乃口舌之争,法律无抵抗之力”,与谭人凤、戴天仇等主张即时兴师讨袁,而黄兴则认为“民国已经成立,法律非无效力,对此问题,宜持以冷静态度,而待正当之解决0”并且“以为南方武力之不足恃,苟或发难,必至大局糜烂。”都督中只有李烈钧反袁最坚决,柏文蔚、谭延闾动摇不定,胡汉民正与陈炯明争都督,对此漠不关心,程德全则首鼠两端。对此情形,宁调元亦无可奈何。《善后借款合同》签字后,袁世凯气焰更加嚣张,黄兴只得组织武力讨袁,并任命宁调元为秘书长。1913年4月至6月,在黄兴主持下,由李烈钧发起,赣、皖、湘、粤、闽五省都督秘密联盟,决心以武力讨伐袁世凯。宁调元参与制订了作战计划,拟定赣军为第一军,粤军为第二军,湘、鄂、豫联军为第三军,拟与苏、浙、皖、闽、川各军相策应。计划制订后,宁考虑到湖北武汉交通便利,商业发达,革命基础好,乃向黄兴建议自愿前往武汉发动起义,经黄兴同意,宁于4月底至5月初启程途经九江,曾与耿毅商谈一切,耿毅建议“必须多方侦察,尚不至有大误;若听一面之词,恐有失败之虞”,

宁调元至汉口,寓德租界日本人所开之富贵旅馆,与在汉之革命同志季雨霖、夏述堂、詹大悲、胡秉柯、彭养光、郞永成、钟勖庄、刘英、张秉文、王道等第一次开会时,即遭暗探监视,此后他们只好深夜聚会,机关经常转移。不久,黄兴派熊樾山至汉协助宁开展工作。宁调元与湖北革命党人商议后,成立讨袁临时鄂军机关部,由夏述唐、王之光、潘康时、季良轩负责军事,詹大悲、邹永成任会计,钟仲衡、杨王鹏、赵鹏飞、彭养光、温楚珩任联络,宁调元负责机关曰常事务。在军事方面,也做了具体分工:由夏述唐、郑曜午等担任豫南及京汉路一段;蒋翊武、李岳锻、李达武运动湘军监视谭延阍;潘康时、詹大悲、杨王鹏、王华国、丁人杰、季雨霖等任鄂西、鄂北军事;与此同时,蒋翊武派谢远达赴襄阳与章裕昆联络发动;刘英也派人赴荆州与刘铁所部联系;蔡济民在都督府任内应。革命党准备尚未就绪,袁、黎亦加快了反动步骤。6月9日,袁氏下令免除李烈钧江西都督职,由黎元洪兼任鄂赣两省都督职务,同时派李纯率北军南下。对此,宁一面派熊樾山赴湖口会晤李烈钧,劝其不要离赣;另一方面,又以时机紧迫,召集各方同志数十人紧急会议,派季雨霖、詹大悲、邹永成、刘钺、杨王鹏等指挥军队,皮宗石、曾毅、李剑农、潘仲清、马惕冰等起草文告宣言,约定6月25曰晚在武汉三镇同时发难。不料风声外泄,6月24日,黎元洪即派军警会同法国巡捕搜查汉口《民国日报》馆,搜去文电布告多件,并将曾毅、周览、杨端六、成希禹等4人逮捕。詹大悲见事机巳泄,当晚督队攻汉阳制造局失败;25日,詹大悲派人在武昌多处放火,南湖地方的军队亦准备发动,但均遭镇压。其时,宁调元尚未知道汉阳和武昌两处起义已经失败,耒能及时躲避。26日,潘康时与杨王鹏因事至富贵馆宁调元处。入门时,见卖花人有异,急告宁调元速离旅馆,宁未介意。潘、杨急出,而巡警突至,潘、杨乘原汽车驶去,宁当场被捕,随后熊樾山亦被捕。搜出日本钞票三千余元,银元三百余元,李烈钧签署的特别证及密码本、日记本、讨袁临时鄂军机关总部事务人员名单,派人赴荆、沙、田镇及邻省各处川资支付清单等件,宁、熊被羁押于汉口德租界巡捕房。7月5日,袁世凯饬令外交部与德国公使及驻汉领事交涉,将宁、熊二人从汉口引渡过江,投入武昌湖北省军法局陆军监狱。

在狱中,宁调元发扬不怕牺牲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坚持与敌人抗争,大义凛然,视死如归。7月12日,他寄书刘谦,声言“生死关头,已于十年前勘破”,并嘱托刘谦为其告湘中好友,“幸自珍爱,无以我为念”。7月28日,宁致函文斐,谓“死生性命,早已听之自然。近年党争剧烈,政治毫无生气。瓜分之祸,迫燃眉睫,迟早不免一死。故在此间,亦不甚愁闷。”但是,当宁赣败耗传来时,宁调元大哭不止,口占一绝,诗云:“一局残棋尚未终,纷纷铁骑下东蒙。可怜五族共和史,容易昙花一现中。”可见,既使在最危险的关头,宁调元关心的还是国家的前途、民族的命运,表现了革命者高贵的品德。

宁调元被捕入狱的消息传出后,宁的生平好友及革命同志尽力营救。刘揆一、蔡锷、陈文玮、陈家鼎、高旭、汪文溥等或致电,或上书,要求黎元洪释放宁调元。黎尚雯还亲至鄂军都督府,涕泣陈词,为宁求情。李烈钧于7月13日致电黎元洪,愿以所扣押之黎部参谋余大鸿、汤则沸二人交换宁调元、熊樾山。遭拒后,江西革命军群情激愤,气得将余、汤二人乱刀砍死。除革命党人外,部分立宪派人士诸如杨度、张謇等人亦在营救宁调元。宁在7月12日致函杨度,对其在北京“仗义执言”表示感激。张謇亦于7月12日致电袁世凯,要求对宁、熊二人施以“宽缓”政策,认为这也是“宽猛相济之一道”。月中旬,谭延闾与文斐设法集资三千金,遣李隆建至鄂,援救宁调元,因被坏人设计夺金而败。尽管所这些营救活动均遭失败,但反映了宁调元在人们心中的价值和地位。8月27曰,湖北都督府军法课以“内乱执行重要事务罪”,判处宁调元死刑。9月25日,袁世凯在镇压了“二次革命”之后,下令枪杀宁调元于武昌抱冰堂,时年30岁。宁调元牺牲后,其遗体由旧属晏国芗及宁之同乡傅年丰购棺具以殓。刘谦闻讯,于9月27日至10月3日自长沙入鄂,运宁调元灵柩返回醴陵。10月8日,葬于醴陵之西山。

综观宁调元革命的一生,不难看出他是一位寓学识、革命理论和革命实践三位于一体的激进民主革命活动家。宁调元深厚的文学功底为其宣传革命理论奠定了基础,其诗、文多以革命为题材。其友卜世藩称赞他的诗“不落某家窠臼”,“其文力追《史》、《汉》,句法字法多本马、班”,“词义渊雅”。其师吴称三在披阅调元的诗后感叹“吾醴洵多才矣,为慰快者久之。仙霞勉之”。从宁调元的诗、词、文章中我们亦可看出他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文学天才。宁调元对革命理论的追求又为其进行革命实践提供了指导和动力。在民族民主革命思想的推动下,宁调元一直坚持不懈地为推翻满清政府和封建专制制度而奋斗,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后,1912年2月28日,在民社第一次谈话会上的发言中,宁调元提出“至于改正条约,保护贸易之本,事极困难,然吾人当以全力赴之,不当因难而退。”可见宁调元正准备为反帝而斗争,可惜不久就被袁世凯政府杀害。宁调元虽然为革命事业壮烈捐躯,但他在辛亥革命时的历史功迹将彪炳史册,永放光芒。宁调元牺牲后,其生前好友均作诗以示哀悼。柳亚子《闻宁太一噩耗痛极有作》当年专制犹开网,此日共和竟杀身。早识兴朝菹醢急,不应左袒倡亡秦。独夫曷丧苍生愿,豪杰成灰白骨哀。血溉武昌他日事,鬼雄呵护复仇来!”高旭《吊亡友宁太一用夏存古(细林野哭)原韵》:“凄风苦雨杜鹃啼,春光又见柳初齐。去年歇浦一握手,分飞劳燕各东西……”傅钝根《为亡友宁太一辑武昌狱中诗竟因题其后述哀》如君已死更安归?风景河山举目非!传志未成应有待,母妻何托竟无依?并时功罪千秋在,惊世文章知者稀。从此西山一杯土,年年凭吊涕沾衣。”北伐后,国民政府下令褒扬,称“先烈宁调元,赋性英毅,学术湛深,早岁奔走革命,屡濒危难,矢志益坚。癸丑之役,联络长江各省密谋响应,尤着勋勤……”并拨款修墓建亭,于右任撰书碑文,柳亚子与傅纯根编印《太一遗书》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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