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著作是完全无对的。让我放下了作者不说:自来再没有产生过这样一种出自过盛的力之产品。这里我的狄俄尼索斯的思想成为最高行为;以它为准则,则一切人类的行为都好像是狭隘而可怜。在这种猛烈和飞腾之恐怖的大气中,歌德或莎士比亚也将窒息;比之于查拉斯图拉,但丁①仅不过是一个皈依者,并不是最初创造真理的人,
——不是一种世界支配的精神,一种命运;吠陀诗人②亦仅是僧侣,甚至于不配为查拉斯图拉解鞋。
——所有这些事实都还不大重要;不足
说出这著作所涵藏的生命之距离和苍天之寂寥之感。查拉斯图拉有着这永久的权①
但丁(Dante一二六五~一三二一),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最伟大的诗人,著《神曲》
《新生》最有名。
—译注
②
吠陀诗人(VidiePoets),吠陀乃古代印度史诗之名,共包含四部。时间约在纪元前二千五百年至前五百年顷。
—译注
利说出:“我在我的周围画了圆圈,和神圣的疆界。越到了极高迈的高峰,和我上升的人越少。我为我自己建造了一派永远更神圣的山脉。”所有一切伟大灵魂之善和精神都联合起来还不能创造了查拉斯图拉的一篇谈话。他所升降的云梯没有边际;他比任何人已经看见得更远,意愿更远,并去得更远。他在每一个字之中,在一切精神之最肯定之说教中,反对了自己。但是在他心中,一切矛盾都溶融为一种新的统一。人类本质中最高和最低的力,最甘美的,最轻盈的,最恐怖的,都以一种永恒的确然从一个源头奔流。在他之前无人知道什么是高,什么是深;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理。在这种真理之启示中没有一瞬间被预料或被最伟大者所猜透。在查拉斯图拉以前无智慧,无灵魂之试验,无言谈之技艺:最熟习,最普通的事物现在说出了前所未闻的言语。每句话以热狂而微颤。雄辩成为一种音乐。
电光投射到梦想不到的将来。比之于这种回归到绘画性质之文字,自来一切寓言的应用都不过是怯懦可怜的儿戏而已。看哪,查拉斯图拉如何从山头上下来,他如何恳挚地对一切人讲说!看哪,他如何温和地对待了他的敌人,一切僧侣们,他如何和他们共同受苦!这里每一刹那,人是被超越过了,“超人”的概念成为最伟大的现实——自来在人类心中一切所谓伟大都沉沦在下,距离无限遥远。宁静的气质,轻捷的足,无往而不在的放肆和丰饶,以及一切查拉斯图拉的特点自来都没有被思考过以为与伟大之要素有关。真的就在这宇宙的界限内,在这种对立之和解之中,查拉斯图拉感觉到自己乃是一切生物之最高典型:当你听到了他如何说明他自己,你将不再去勉力寻觅和他相等的人。
有最长梯子之灵魂能降到最深的地方。
……
最丰裕的灵魂,在本身中能向前奔跑和遨游。最贫乏的灵魂则为快乐而将自己投于偶然之中:
—
存在之灵魂投入于生存:占有之灵魂寻求达到愿望和渴望。
—
灵魂从自己逃脱,又在更大的范围中追及了自己;对于最智慧的人,最易为愚昧所引诱。
在最自爱的灵魂的心中,万物有自己的逆流和顺流,有自己的泡沫,有
自己的洪涛
……①。
但这就是狄俄尼索斯的精义。别的考虑也引到了这同样的观念。查拉斯图拉的典型所引起的心理问题是这样:极端否定,实行否定了自来人类所肯定的一切,而仍然反对一种否定的精神。他背负了命运的最沉重的重负,他的生业便是一种命定,他如何还能是精神中之最轻捷者,和最优越者——如何还会是一个跳
舞者?于现实有着最严刻和最可恐怖的见解,他思考着最“深的思考”:“如何还
能在这些事物之中自望着生存,而且对于这生存之永久的循环也无怨恨?
——反
之为什么他有这理由以为他自己之生存便是万物之永久的肯定,极端的,无边的,亚门和肯定?”“在一切至深之处,我为生命携带着我的肯定之福祉”。但这仍是狄俄尼索斯的精义。
七
当这种精神自言自语的时候,他用着什么言语呢?我是圣诗之言语之发明者。听听在日出之前,查拉斯图拉之自言自语吧(第三部第四十八章)。这么一种碧玉的快乐,这么一种神圣的温柔,在我以前无人说过。甚至于狄俄尼索斯的最深沉的忧郁,也成为一种诗歌。我以《夜之歌》作一个例,——因于光与力之
充裕,因其日光性,一种不朽的悲愁,遂判定不能相爱:
正是夜的时候:现在一切迸涌的泉水更高声朗吟。我的灵魂也正是一派迸涌的流泉。
正是夜的时候:现在只有一切爱者的歌声清醒。我的灵魂也是一个爱者的歌声。
在我心中,有一种永不平静、永不能使之平静的心情,渴望着说话;在我心中,有一种爱之渴求,自说着爱之言语。
我现在是光:唷,但愿我是黑夜!但这是我的岑寂,周围为光辉环①《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第三部第五十六章。
——译注
绕着。
唷,我如夜一样的黑暗!我将如何吮吸着光的乳房哟!
我甚至于要祝福你,你们灿烂的小星,你们高空的光辉之虫,——我也
为你们光辉之赠礼所祝福。
但我居于我自己的光辉里,我自己再饮下从我爆发出来的火焰。
我不知道受施者的幸福;我常常想着偷窃比受施更甘甜。
我的贫穷是我的手不断地赠贻;我的嫉妒是我看着期待的眼光和渴望之灿丽的夜。
唷,一切赠贻者的不幸哟!唷,我的太阳的隐没!唷,贪求的贪求!
唷,餍饱时候的猛烈的饥饿。
他们从我取去:但我触到了他们的灵魂了么?在赠贻和受施之间有一巨壑;最小的巨壑最后才能渡过。
从我的美生出一种饥饿;我欢喜损伤了我所照耀的人们;我欢喜却掠我给与赠礼的人们!
——
因此我饥饿于为恶。
当别的手向我伸出,我撤回我的手;我踌躇如同在急流时忽然停止的小瀑布!
——所以我饥饿于为恶。
我的富裕默想着这样的报复;从我的岑寂涌出了这样的恶念。
我的赠贻中的快乐死于赠贻;我的道德以自身的富裕而倦怠!
永久赠贻者是危险的,恐怕他会失去他的羞耻,永远布施者的手与心以布施而变得更无情。
我的眼不再为求乞者的羞耻而流泪;我的手为满握的手之颤抖而变得太严刻。
我的眼泪消逝到何处去了,我的柔和的心沉落到何处去了?唷,赠贻者之岑寂哟!唷,发光者之沉默哟!
许多太阳环行于太空:它们以光辉对一切黑暗讲说——对于我它们却缄默无言。
唷,这是光辉对于发光者的敌意:它无情地追赶着自己的路程。
一切太阳之前进——心中对于发光者怨恨,对于太阳很凄冷。
它们追赶自己的路程如一阵暴风雨:这便是它们的前进。它们跟随着它
们的无尽的意志:这便是它们的冷酷。
唷,你们孤独的,你们黑暗的,你们黑夜的人们,你们只是从发光者得到了温暖!唷,你们只是从光之乳房,饮乳和休息。
唉,冰雪包围着我;我的手以冰之冷而燃烧!唉,我心中有着一种焦渴;它紧追在你们的焦渴之后急喘!
正是夜的时候:唉,我不能不是光辉!并且渴想着一切属于夜的,——
焦渴着岑寂!
正是夜的时候:现在如同泉水一样,我心中的热望喷发,我渴望着说话。
正是夜的时候:现在一切迸涌的流泉更高声朗吟。我的灵魂也是一派迸涌的流泉。
正是夜的时候:现在只有爱者的歌声清醒。我的灵魂也是一个爱者的歌声。①
八
这样的东西自来没有人写出、感觉、受苦;除了一位大神:狄俄尼索斯。太阳在光辉中的岑寂对于这种诗情的回答,当是阿里阿德涅②。
……除我以外谁知
道阿里阿德涅是什么!自来没有人猜透了这个谜。有一天查拉斯图拉将严重地决定了他的生业——那也是我的生业。不要有人误解了它的意义吧。它肯定到辩正,到救济了一切过去的事物。
我行走在人们中间,如同在未来之碎片中间:我所想望的未来之碎片中间。
我全部的想像和努力,是将碎片和谜,和可怕的偶然品,组合为一体。
①
同上第二部第三十一章。
—译注
②
阿里阿德涅(Ariadne),希腊神话中克里特王弥诺斯与日神希里阿斯之女帕西淮(Asiphai)之女儿,当忒修斯(Theseus)来杀弥诺陶洛斯,她爱了他,给他一个线球,使入迷宫而不致迷路。后随忒修斯去,一说到了那克梭岛。当她熟睡,忒修斯抛弃了她。适狄俄尼索斯从印度归来,惊其美,等她醒来,遂和她结婚。
——译注
假使人不是诗人,不是谜之解释者,不是偶然品之救济者,我何能忍受做一个人!
救济过去并将每个“它已如此”,变为“我愿它如是”!
——只这,我名
之曰救济!①
在别一章里他严格地也是正确地说明了人对于他是甚么,——不是爱的对
象,也不是可怜的对象。
——查拉斯图拉甚至于征服了他对于人类的憎厌:在他看来人是一种始初,一种原料,正需要雕刻的顽石。
没有意志即没有评价,没有创造!唷,这种大倦怠永远离开我吧!
在知识中,除了我的意志之创造和生成的贪欲,我感觉空虚。
假使我的知识中有着天真,那是因为其中有创造意志的原故。
这意志引我远离了上帝和诸神;假使有着诸神还有甚么创造哟!
我的炽热的创造之意志,永远驱我向着人类;如同铁锤之向着石头。
唷,你们人们,在石头里熟眠着我的一个理想,我的一切梦想的象征!
唷,它应该熟眠在最坚致最丑陋的石头里!
现在我的铁锤放肆地挥击着它的囚牢。石头的碎片飞舞:那于我算甚么呢?
我要完成我的工作:因为一个影像临到我——一切中之最宁静最光明者临到我。
我的兄弟们哟,超人之美如同一个影像临到我!现在诸神于我算甚么呢?②
一种最后的观察用点号表示出来。在狄俄尼索斯的生业之中,有着铁锤之无情。它的最必要的条件之一乃是一种确然的欢喜,即使在破坏的时候。一种狄俄尼索斯的本质之重要象征,乃是支配是坚强你自己!是深信一切创造者都是坚强而不仁!
①《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第二部第四十二章。
——译注
②同上第二部第二十四章。
—译注
超善恶之外
——未来哲学之序曲
一
自此以后好几年,我的著作已经尽其可能地说得很分明。我的生业之肯定的部分已经完成,现在轮到否定的部分
——即在言语和行为之中去否定:自来一切
评价之新估,这伟大的战争,这最后的裁判之唤起。现在我不能不四处寻觅我的同伴,寻觅有力量帮助我做破坏工作的人们。因此一切我的写作都是芳香的饵:
或者我如同人们一样懂得垂钓么?假使捉不到什么,那不能怪我。只是因为这里没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