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查拉斯图拉如是说这些话,他紧靠着洞府的门口站着;他说完最后的一个字,即离开了宾客,暂时到空旷的空气中去了。
“哦,我周围的清澄的气韵!”他叫着,“哦,可祝福的我周围的宁静!但我的动物们呢?来这里,来这里吧,我的鹰和我的蛇!
告诉我,我的动物们:这些高人们,他们都是嗅觉不良么?哦,我周围的清澄的气韵!我的动物们哟,只在现在,我感觉到我是如何地爱你们。”
查拉斯图拉又说了一遍:“我的动物们哟,我爱你们!”但当他说这话的时候,这鹰和蛇紧贴着他,望着他的脸。在这种状态中,他们都沉默了,彼此呼吸和饮啜着清新的空气。因为在这外面的空气,比高人们那里的空气还清新。
2
但就在查拉斯图拉离开了洞府的时候,老魔术家站起来,狡猾地四处探望,他说:“他已去了!但你们高人们,
——让我以阿谀而谄媚的名称称呼你们,如同他一样吧,
——现在我的欺诈而神奇之恶精灵已经占据着我了,我的忧郁的魔鬼。
原谅吧,这忧郁的魔鬼根本就是查拉斯图拉的对头,现在他想在你们的面前表演魔法,甚至于现在正是他的时候;我和这恶的精灵挣扎而无效。
对于全体的你们,无论你们何等荣耀地自名为自由思想家,求知者,或精神的忏悔者,或解放者,或伟大的渴望者——
对于全体的你们,如同我一样,从大嫌厌受苦,知道上帝已死,新的上帝还没有诞生,
——对于全体的你们,我的恶的精灵和神奇的魔鬼是有着好意的。
我知道你们,你们高人们哟,我知道他,
——我也知道我违心而爱的这个恶
魔,这个查拉斯图拉:在我看来,他好像是人之可爱的面具。
好像我的恶的精灵,这忧郁的魔鬼,所喜欢的一种新而神奇的扮装:
——我
爱查拉斯图拉,好像是为着我的恶的精灵的原故。
但他已经占有我、压抑着我了,这悲郁的精灵,这黄昏时之魔鬼:真的,你们高人们哟,他有着一种渴望——
——
睁开你们的眼睛吧!
——他渴望着裸露了自己的裸体,但是男是女我还不知道;但他来了,它压抑着我,唉,张开了你们的心智看看他吧!
白昼已经死了,黑夜临到万物,也临到了最优胜的万物;你们高人们哟,现在听而且看,这黄昏时的忧郁之魔鬼!”
老魔术家如是说了,狡猾地四处探望,于是抓到了他的竖琴。
3
在夜晚时的清澄的大气中,
那时,仁慈的露珠,
倾注到大地,
无声地,无形地,
—
因为仁慈的露珠,
如同温良慈善的美人,走着轻柔的步履:
那末你想起,你想起,我的燃烧的心啊,
从前你如何地焦渴于
青天的泪之雨滴
和甘露之雨滴,
你焦渴得枯焦而倦怠。
同时残酷的夕阳
在焦黄的草径上,
从阴沉的树林,
岂不是用着
炎阳的火眼,
在刺击你?
“真理之情人么?是你么?”——他们如是嘲弄着你——“否,仅仅是一个诗人!
一只奸狡的,残忍的,鄙陋的兽,
必须说谎,
明知地,故意地,必须说谎:
贪望着获得,
欣快的装扮,
自己便是自己的面具,
自己便是自己的掳获物。
—
那——是真理之情人么?
否!仅仅是一个傻子,仅仅是一个诗人!
仅仅是,陆离光怪的说话者,
在傻子面具下面昏迷地叫喊,
在言语组成的舞台彷徨,
在假造之天地之间,
在空想的虹桥上面遨游,
永久的游移和模糊不定,
—
仅是一个傻子,仅仅是一个诗人!
那——真理之情人么?
不是沉默,坚硬,平滑,和冰冷,
成为一尊石像,
一尊神一般的石像:
不是建立在庙堂的前面,
如同上帝之守卫:
否,乃是仇恨一切这些真理之石像!
在旷野的沙漠,
比在庙堂里更舒服,
从窗子里跳出去,
入于任何的冒险,
如同一只放肆的猫,
在一切野林中嗅着,
在野林之中饥饿地,渴望地,嗅着,
在绚烂斑驳的猛兽之间,
以罪恶身披服着美饰,
你游行着,
延着贪欲的唇,
以嘲弄,邪恶,
掳掠,渴血,为幸福。
或者如同鹰一样刚强地
久向悬岩下视,
向着它的悬岩下视;
——
唷,现在它们如何地回翔而下,
在下面,在里面,
向着永远更深的深处回旋!
于是,
忽然,
他如同一只飞箭
摇震着羽翮猛扑,
抓攫了羔羊。
因为渴望着羔羊,
凶猛地蹂躏着一切羔羊之生命,
凶猛地反对一切——
绵羊一样的或有着羔羊眼睛的,
或有柔毛的,
或羔羊一样和平的。
这样
诗人的热望,
如同鹰一样,如同豹一样,
你的热望在一千种假面具下面隐藏,
你傻子哟!你诗人哟!
你之看人类,
——
如同上帝,如同绵羊,
——
撕裂了人类心中的上帝
在人类心中的羔羊,
你在撕裂中欢笑,
—
那,那是你的幸福啊!
豹和鹰的幸福!
诗人和傻子的幸福!”
在夜晚清澄的大气中,
那时月亮的镰刀,
惨绿,在夕阳的紫焰中间,
猜忌地潜行,
仇恨着白昼,
偷偷地走路,
割倒了,割倒了,
白昼的玫瑰的花冠,
直到它们凋残,沉落,
在深夜中,沉落,凋残!
从前我也如是沉落,
从我自己的真理之幻想中,
从我自己的白昼的渴望。
白昼使我倦怠,阳光使我憔悴。
——我沉落向下,向黄昏,向黑影:
一切都被一种惟一的真理
烧焦而枯槁。
——你,想起了么,想起了么,
我的燃烧的心哟,
那时你是如何地焦渴?
我全然从真理放逐!
仅仅是一个傻子,
仅仅是一个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