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刚刚露出一丝光亮时,这些流浪汉们就开始出发远行了。头上是阴沉沉的天,脚下是泥泞不堪的地,空中透着冬天的寒气,这群人的快乐情绪完全消失了,有的垂头丧气,一言不发,有的心烦气躁,动不动就发脾气,没有一个轻松愉快的,大伙儿都觉得口干舌燥,帮头给休戈下达几条指示,要他负责照管“杰克”也就是小国王,他还命令约翰·坎迪离这孩子远一点,不要招惹他,他还警告休戈,不许对“杰克”动手动脚。
过了一会儿,太阳已露出了大半个脸,天气慢慢暖和起来,这伙人不再打哆嗦了,精神也开始好转,情绪也越来越高,开始相互戏弄起来,并且还侮辱大路上过往的行人。人们见了这些家伙都绕道而行,忍受着他们下流的侮辱,连顶嘴都不敢,很显然人们对他们心怀恐惧。有时候他们顺手掠走篱芭上晒的衣物,主人竟眼睁睁地看着,不敢去夺回来,反倒像是因为他们没连篱笆一起掠走还挺感激似的。
最后他们闯入了一个小庄户人家,强迫人家招待他们。房主人和全家战战兢兢地把所有的食物都拿了出来给他们作早餐。
将近中午的时候,这群人在一个大村子的村口停了下来,他们商讨着,准备从不同的地方进入村子,去施展各自的绝招。“杰克”被指派和休戈同去。休戈领着“杰克”东溜西窜一会儿,什么也没找到,休戈说:
“我看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偷,咱们还是讨钱吧!”
“咱们?说得真好!你干你的老本行去吧——这对你挺合适,我可不去讨钱。”
“你不讨钱!”休戈吃惊地盯着国王,大声喊道,“你是什么时候洗手不干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不明白?你在伦敦街上讨了一辈子的钱了,你会不明白!”
“你胡说,我从来就没讨过钱。”
“可是,你父亲说你一直在讨钱,也许是他撒谎,也说不定是你胆大包天说他撒谎吧。”休戈嘲讽地说。
“你是说自称我父亲的那个家伙吗?是的,是他撒的谎。”
“我说伙计,你这装疯卖傻的把戏耍过了头吧,我告诉你,最好别在我面前装,否则我要是把你这话告诉他,他非狠狠地收拾你一顿不可。”
“用不着劳您大驾,我自己会告诉他的。”
“你这股子刚强劲倒挺惹人喜欢的,但是你那点见识却让我瞧不起。咱们过的这种倒霉日子,遭打挨揍的机会已经够多的了,犯不着发神经病,自己再去找罪受。我可只相信你的父亲,我并不怀疑他会撒谎,也不怀疑他有时候必须撒谎,因为我们当中最有本事的人还得撒谎哩。不过这件事倒没有这个必要,撒谎可是个好东西,聪明人决不会轻意践踏它。好吧,既然你不打算去讨钱,咱们到底干什么好呢?去抢厨房怎么样?”
“别再说了,你愿意干什么就去干吧,反正我是什么也不会干的。”国王生气地说。
休戈也火了,他说:“你给我听着,伙计,你不肯讨钱,又不肯去抢,那就得给我当幌子骗人!”
国王正要开口,被休戈的手势打断了,休戈说:“别说了,你没看见那边有人过来了吗?这样我现在假装昏倒在地。那个陌生人一走到我跟前,你就哭起来,跪在地上,装着非常悲伤的样子,接着你就大声喊叫,好像所有的倒霉鬼都钻到你肚子里去似的,你就哭着说:啊,先生,他是我苦命的哥哥,我们现在是无亲无友,看在上帝的面上,您就发发善心看一眼这个生了病的、没人管的、倒霉透了的可怜虫吧,把您的钱丢一个便士给这个遭到上天惩罚的、快死的人吧!——你可得记住,一个劲儿地哭,直到把他的钱哄到手为止,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话音刚落他就开始呻吟、叫喊起来,还一个劲儿地翻眼珠子,身子也摇摇晃晃的,等陌生人快走到身边的时候,他就惨叫一声,扑倒在他面前,装出疼痛难忍的样子,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哦,瞧这小伙子多么可怜,”那位心地善良的陌生人说,“你哪不舒服,让我来看看。”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扶起休戈。
“千万别碰我,好心的先生,我得的这种病可不能碰,碰一下就痛得要命。我这个小兄弟会告诉大人您,我这个病发作起来我会痛成什么样子。给我一个便士吧,亲爱的先生,您给我一个便士,让我买点东西吃吧,别的您不用管,让我自己活受罪吧。”
“一个便士太少了,还是给你3个吧,”那个人慌忙从衣袋里摸出3个便士来,“给,可怜的小伙子,拿着,我很愿意帮你的忙,过来吧,孩子,帮我把你这生了病的哥哥架到那边那个房子里去吧,我们可以在那儿……”
“我不是他的兄弟。”国王打断他的话说。
“先生,你听听!”休戈呻吟着说,然后暗自咬牙切齿,“他连他的亲哥哥都不认了——眼瞅着他一只脚已经进了棺材呀!”
“孩子,你怎么能狠心地这么说呢,多难为情呀!他的手脚都快不能动了,他如果不是你的哥哥,又是谁呢?”
“叫化子,小偷!不信你看看你的口袋已经空无分文了。你要是想把他的病治好,就照着他的背给他两棍子,别的你不用管,听凭上天发落吧!”
没等国王说完,休戈就立刻站起身来,飞快地跑远了。那位先生在后面直追,一面跑,一面扯开嗓子拼命地喊捉贼。国王为自己得到了这个意外的脱身的机会,庆幸不已,连忙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他跑呀跑呀,一直觉得脱离了危险,才放慢了脚步。他走到了一条大路上,就顺着它走下去,不久就远离了那个村子。他尽可能地加快脚步往前走,一直走了几个钟头,还一个劲儿地回头看,以防有人追上来。后来他终于有了一种爽快的安全感,这时候他才觉得肚子饿了,而且也感觉十分累,于是他在一户农家门前停住了脚步,但是他正待开口说话,就被人家喝住了,紧接着就被人家粗暴地轰走了,原因是他穿了一身乞丐服。
国王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心里满是气愤和委屈,他再也不要这样生活了,但是饥饿到底还是战胜了自尊,于是天将黑的时候,他又到另一户农家碰了碰运气,可是这回的境遇比上一回还糟糕,人家不但臭骂了他一顿,还威胁说如果他不立即滚开,就把他乱棒打死。
就这样,国王直到天黑也没有讨到一口饭,他又饥又冷地不断走着,每回只要他一坐下来休息,立刻就会觉得寒气似要透入骨髓一般。他在黑暗和寂莫的陪伴下挪动着脚步,一切一切的感觉和经历对他都是新奇、陌生的。每隔一会儿,他就听到了些声音由远及近,再由他身边飘过,渐渐低沉下去,继尔变得寂静无声了,他不知道这些声音到底出自何处,所看到的只是形象不定的、飘来荡去的、模模糊糊的影子,他觉得这一切似有一种幽灵在作怪,小国王不由得不寒而颤。偶尔他也能看到光点闪烁,好像总是离得很远——几乎是在另外一个世界似的,又好像就在眼前,但却无法到达,小国王感觉到一切生命和活动都与他相距那么遥远,自己孤零零,举目无亲,站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旷野之中。
这次与流浪汉们在一起的经历更加刺痛了他的心,他越想越恐怖,以至于头发碰到树叶发出的声音就使他惊慌失措,后来他突然看到不远处一支铁灯笼放射出来的星星点点的火光,他向后退到了阴影里等待着。那灯笼放在了一个谷仓的一扇敞开的大门口。国王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响声,也没有人动弹,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浑身发冷。正当他决心迈过门槛的时候,他听见后面有人说话,他连忙闪到谷仓里的一只大桶背后,弯下身去。两个农家的长工拎着灯笼进来了,他们一边开始干活,一边聊天。他们提着灯笼四处走动的时候,国王就瞪大眼睛四处张望,发现谷仓的那一头好像有个不小的牛栏,国王看好了它的确切位置,打算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就摸索着到那儿去。他还看清了半路上有几张马毯,想着借用一下,让它们为大英国王效劳一夜。
不久,那两个长工干完活出去了,他们锁上了谷仓门后,就提着灯笼走了。冷得发抖的小国王在黑暗中尽快地往毯子那边走,把那几块马毯拿起来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了牛栏里。他把两条毯子铺在地下当铺,然后把剩下的两条盖在身上。这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快活的国王了,尽管毯子又旧又薄,也不太暖和,并且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马臭味,简直令人透不过气来。
国王现在是又饥又饿,但是最后,睡意还是夺去了他所有的意识,慢慢地他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个东西撞了他一下,他打了一个冷战,然后摒住呼息倾听着。但是既没听到什么东西在动,也没有听到什么响声。他又等了一会儿,仍旧没有任何动静,因此他终于又打起瞌睡来。突然他觉得那个神秘的东西又碰了他一下。这个东西无声无息,可怕极了,国王不敢再睡了,他坐起来,想着对策,最后,他决定伸手去抓住这个东西,否则他将无法入睡。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有点胆怯。有三次他把手畏畏缩缩地向黑暗中稍稍伸出去一点,但是每一次又都吓得突然缩了回来——不是因为他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而是因为他觉得马上就要摸到什么东西了。
第四次他的手又往前摸了一点,轻轻地摸到了一个又软又温和的东西。这一次几乎把小国王吓得背过气去了,他意识到这个东西肯定是刚被打死,还未完全僵透的死尸。他想宁肯死去也决不再摸它了,但是他想错了,因为他不懂得人类的好奇心是难以抗拒的,没过多久,他的手又战战兢兢地摸索起来了——这是违背他的理智、违背他的心愿的——但是不管怎样,他还是在不停地摸索着。后来他的手碰到了一绺头发,顺着这绺头发往上摸,结果摸到了一根绳子似的东西,还挺热呼,他顺着那根绳子往上摸,摸到了一头乖顺的小牛,原来在国王身边与他作伴的是一头小牛。
国王觉得为了这么一头不会说话的小牛而担心吊胆,实在是惭愧难当。不过,国王倒非常高兴他身旁睡得是头小牛,而不是人。因为他一直苦于孤独寂寞、没有朋友,现在能有这么个低贱的畜生跟他在一起,他也是非常高兴的,何况他自己的同类给了他那么大的打击,使他遭受那么多无情的虐待,因此现在他终于能和这么一个小生灵相处,这对于他来说,无论如何是一种真正的安慰,虽然它也许没有什么更加高贵的品德,但至少有一副宽厚的心肠和温和的性情,所以他决定放弃自己的高贵身份和架子,和这头小牛交个朋友。
小国王向小牛那边靠了靠,他抚摸那光滑而温暖的牛背,想着他还可以从它身上得到点别的什么,于是他把铺也拉到了小牛身边,然后贴着牛背躺下来,还用毯子把自己和他的这个朋友盖在一起,一两分钟之后,他就有了一种非常暖和、非常舒适的感觉,简直就跟他从前躺在威斯敏斯特皇宫里的被褥上一样。
有了小牛这个朋友后,小国王的热血又开始沸腾了,他觉得生活又美好了起来,总而言之,他很高兴。就在温暖惬意的陶醉之中小国王飘离出了清醒的世界,愉快地进入了宁静安详的睡乡,酣畅香甜地睡着了。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骑在小牛的背上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愉快地唱着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