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我们说到王子被约翰·坎迪拖到了垃圾胡同里,后面还紧随着一些流浪汉。人群里只有一位站出来替被抓住的孩子求情,但是没人理睬他。大家乱作一团,他的声音连听都听不到。王子继续挣扎,试图脱身,并且蒙冤受辱而不断地大发脾气,后来约翰·坎迪再也忍不住了,一怒之下,将他那根橡木棍举到了王子头上。为王子求情的那个人连忙跑过去挡住坎迪,最后,这一棍子就落在了这个人的手腕上。
坎迪因此而大声吼道:“你想管我的事,是不是?那就叫你尝尝滋味吧!”
于是,接下来的几棍子都打在了那个为王子求情的人的头上,只听一声惨叫,一个模糊的人影立即倒在了众人的脚下,随后便被甩下躺在了黑暗之中。这群人继续拥挤着坎迪和王子往前走,他们的兴致丝毫没有受到这幕插曲的影响。
后来王子发现他被带到了约翰·坎迪的家里。约翰关上了门,把那群人关到了门外。借着插在瓶子里的蜡烛发出的微光,王子看清了这个令人作呕的狗窝的大致轮廓,也看清了屋里那些人的模样。在一个角落里有两个邋遢的女孩子和一个中年妇女靠着墙在打哆嗦,她们的样子就像是对虐待已经习以为常的畜生,在那儿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粗暴的践踏。另一个角落里有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太太,披着灰白的头发,目露凶光,正悄悄地走过来。约翰·坎迪对她说:“先别着急,这儿可有一出好戏看,先开开心,完后您可以尽情地打,爱怎么打就怎么打。站到这边来,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要是你没忘记的话,再把你那一套傻话说一遍,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由于再次受辱,王子气愤得面颊通红,他抬起头来,愤怒地定睛注视着这个人的脸,说道:
“像你这种家伙居然也配跟我说话,真是太无礼了!刚才我就告诉过你,我,不是别人,正是皇太子爱德华!”
老太太听完王子的话后惊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脚底被钉住了一般,惊讶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她瞪大眼睛盯着王子,显出一副呆头呆脑的吃惊神情,这可引起了她那坏蛋儿子的极大兴趣,他不禁哈哈大笑。可是汤姆·坎迪的母亲和他的两个姐姐都担心汤姆会遭毒打,脸上带着悲痛的惊慌的神色。她们跑过去大声呼喊道:“啊,可怜的汤姆,可怜的孩子!”
汤姆的母亲流着泪跪在了王子面前,她把手按在他的肩头上,爱怜地注视着他的脸说:“可怜的孩子!你傻头傻脑地念那些书,结果走火入魔遭了殃。哎,我早就警告过你,叫你不要念书,你怎么就不听呢?你简直把妈的心都伤透了。”
王子看着她的脸,温和地说:“好心的太太,你的儿子平安无事,并没有发疯,你放心吧,现在在王宫里呢,只要你把我送回宫去,我的父王马上就会把他交还给你。”
“国王是你的父亲!啊,我的孩子!可别这么瞎说,说这话是要治罪的,你的亲人也要遭殃的。不要再做这种可怕的恶梦啦,从你那神志恍惚的记忆中清醒过来吧!看着我,难道我不是生你、爱你的母亲吗?”
王子摇摇头,不情愿地说道:“我不愿意伤你的心,可是我的确从来没有见过你呀。”
汤姆的母亲听到这话,只感到一阵头晕,一下子坐到了地板上,又手捂着脸,伤心地痛哭起来。
“让这出戏接着往下演!”坎迪嚷道,“怎么啦,南恩,怎么啦,贝特!你们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死丫头!竟敢在王子面前站着?快跪下,穷骨头们,快给王子磕头啊!”
说完他便粗声大气地狂笑了一阵。两个女孩开始胆怯地替她们的弟弟求情。南恩说:“爸爸,您让他去睡一觉,他只要休息休息,睡个好觉,疯病就会好了。求求您,让他去睡吧!”
“让他去睡吧,爸爸,”贝特也说,“他今天显得比往日更疲惫。等他明天神志清醒过来,一定会拼命去讨钱,不会再空手回来了。”
这句话提醒了坎迪,他不再大笑了。他开始琢磨起正经事来。他转过脸来,冲着王子生气地说:“咱们明天一定得给狗窝的房东交上两个便士,两个便士!记住,这些钱是咱们半年的房租,要不咱们就得滚蛋。你这懒家伙,讨了一天到底讨了多少钱,都把它拿出来吧!”
王子说:“别跟我说这些肮脏的事,惹我生气。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是王子爱德华!”
王子的这句话再次激怒了坎迪,他伸出宽大的手掌照着王子肩膀上啪地就是一下,把他打得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坎迪妻子的怀里。她把他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子护着他,躲避着坎迪又是拳头又是巴掌的一阵雨点般的猛打。
两个女孩子吓得退到了角落里,可是她们的祖母却急切地走上前来,为她的儿子助一臂之力。王子从坎迪的妻子怀里挣脱出来,大声喊:“你不用替我吃苦头,太太,让这两个畜生冲我一个人来好啦!”
听他这么一说,这两个畜生还真是照办了。他们两个人一起大打出手,把王子痛打了一顿,然后又去打那两个女孩和她们的母亲,为的是教训她们不该对王子表示同情。
“好啦,”坎迪说,“都去睡觉吧!这场戏可把我累坏了。”
接着灯被熄灭了,所有的人都躺到了自己的床上。然而,当汤姆的父亲和奶奶进入梦乡的时候,他的两个姐姐立刻爬到王子躺着的地方,轻轻地把干草和破棉絮盖在他身上,以防他受凉。她们的母亲也爬过去,抚摸着他的头,对着他哭了起来,同时还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些安慰和爱怜的话,还给了他一点吃的东西。可是王子因为痛得厉害,一点食欲都没有——至少是不想吃这点无滋无味的黑面包屑。但是她的勇敢,不惜牺牲自己来保护他,以及对他的同情使他大为感动。于是他用充满王子气派的口吻向她道谢,并请她去睡觉,让她忘掉一切苦恼。另外,他还说,他的父王是不会辜负她这番忠心、善意和热忱的,一定会酬谢她的。他的“疯癫病”就这样再一次发作,又使她伤心不已。于是她再一次地把他搂在怀里爱抚了一阵,最后依依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可是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渐渐起了一个念头,她觉得这孩子无论是否发了疯,反正他有一种汤姆·坎迪所没有的、难以说出的特点。她无法描述这个特点,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那可怎么办?哎,这种想法真是太荒唐了!她虽然为他又伤心,又着急,可是一想到这一点,她差点没笑出来。然而这个念头说什么也赶不走,偏偏在她脑袋里打转转,纠缠着她,折磨着她,萦绕在她心头,让她不得安宁,她总也摆脱不了它。
后来她终于拿定了主意,她认为她必须得检验一下,才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证明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儿子,这样才能解开那些恼人的疑团,否则她心里永远也得不到安宁。这显然是解决这个难题的好办法。于是她开动脑筋,试图想出一个检验的办法来,可是事情总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她翻来覆去地想啊,琢磨出一个又一个可能灵验的办法,可是又不得不把它们通通推翻,因为这些方法没有一个是绝对有把握、绝对妥善的。很显然,她是绞尽了脑汁却徒劳一场——看来她是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了。
可是,就在她灰心丧气的时候,她听到了王子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已经睡熟了。她又听了听,听见他那平稳的呼吸声被一种轻微的惊喊声所打断,那是做恶梦时人们常发出来的声音。这个偶然的发现使她立刻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比她煞费苦心所想的种种办法加到一起还灵。她立刻轻轻地从床上爬起来,悄悄地把蜡烛点着了,嘴里还自言自语地说:“刚才他说梦话的时候,我要是瞧见他的样子,那我准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小的时候,有一次火药在他跟前爆炸了,自打那天起,每当他从恶梦中或是想事的时候突然惊醒过来,他总是把手伸出来挡在眼前,那天他还是这个样子呢,他的姿式跟别人都不一样,不是手心向里,而是手心朝外,我已经见过一百回了,从来没有两样过,并且每一次他都会做这个动作,对,我这就可以弄明白了!”
说到这,她便用手指挡着烛光,悄悄地来到正在熟睡的王子身边。她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来,抑制着兴奋的情绪,屏住了呼吸,然后她猛地让蜡烛光照射到王子的脸上,同时在他耳边用手指猛敲一下地板。王子的眼睛立即睁开了,瞪得大大的,惊骇地望着四周——可是他并没有用手做出什么特别的动作。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使汤姆的母亲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儿,她还是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把王子哄睡着了,然后悄悄走到一边,懊丧地思忖着这次令人失望的检验结果。她极力地说服自己,汤姆是由于精神错乱才丢弃了他的习惯动作,但是她又想:
“不对,他的手没有不正常呀,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长期形成的习惯给丢了。”
现在她仍然固执地不肯放弃希望,就跟她开始抱着怀疑的态度一样,她无法使自己相信这次检验的结果。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一次又一次地把王子从睡梦中搅醒,然而结果却和第一次的检验一样。后来她干脆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床上去,伤心地睡着了。临睡时她还在想:“我还是不能放弃他——啊,不行,我不能,我不能——他一定是我的汤姆!”
无数次被惊醒的王子此时也在极度的疲劳中进入了梦乡。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溜过去,他仍然睡得像死人一样。就这样又过了四五个钟头。后来他睡得不那么酣畅了,没多久他就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模模糊糊地喊道:“威廉爵士!”过了一会儿又喊道:“威廉·赫伯特爵士!你快来,听听这个荒唐的梦,我从来没有……威廉爵士!怎么回事?难道宫中侍从官没有在这儿守候吗?哎呀,真该好好收拾一下这些……”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有人在他身边悄悄地问他,“你在叫谁?”
“叫威廉·赫伯特爵士,你是谁?”
“我是你的姐姐南恩呀,汤姆,难道你忘了吗?你是在发疯哪——可怜的孩子,你还在发疯哪,我还不如睡着没有听到你这些疯话好呢!你可千万别再胡说啦,要不然,咱们都得挨打,非得被打死不可!”
王子大吃一惊,猛地翻身坐起来,可是他那刚刚结口的伤口使他突然感到了一阵剧痛,他呻吟了一声,就倒在那一团肮脏的干草上,然后又不由自主地大声喊道:“糟了,原来那不是个梦呀!”
随即,一种极度失落和痛苦的心情再次涌上他的心头,他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一个在宫中娇生惯养、养尊处优、人见人敬的王子,而成了一个人人瞧不起、人人唾弃的小叫化子、流浪儿,一个被关在只适合让畜生住的窝棚里的俘虏,沦为乞丐和小偷中的一员。
正当爱德华王子沉浸在悲伤的回忆中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又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约翰·坎迪停止了打鼾,大声问:
“谁呀?这么晚还来打扰我!”
一个声音回答说:“你知道昨天晚上你拿棍子打的是谁吗?”
“不,不知道,我也不管他是谁。”
“你还敢这么说,如果你知道你打的是谁,那你还能安心睡觉?那个人就是安德鲁神父,他已经死了。”
“我的天哪!”坎迪惊叫了一声。他把全家人都喊醒,粗声粗气地命令道:“都快起来,赶紧逃跑!不然的话在这儿呆下去就没命了!”
时间不长,坎迪一家人就慌慌张张地来到街上,他们向着一个方向逃去,约翰·坎迪抓着王子的手腕,拽着他在漆黑的路上使劲地跑,边跑边低声警告他:“小混蛋,千万要记住不准向别人说出咱们的真实姓名,我这就改个新名字,叫那些狗官们抓不着咱们的线索。管着你的嘴,我告诉你!”
他转过头恶狠狠对家里其余的人说:“万一咱们走散了,大伙儿就上伦敦桥那儿去。无论是谁走到桥上最后的那家麻布店,就打住等着别人,然后咱们再一块逃往南市去。”
跑着跑着,坎迪一家冲进了一片有光亮的地方,原来他们跑到了泰晤士河畔,这里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人。放眼望去,只见泰晤士河两岸到处都是篝火;伦敦桥上灯火通明;南市桥也同样如此,整条河上彩灯闪烁,将河水映照得通红发亮,熠熠闪光,不断鸣响的花炮向空中放射出一道道光柱,交相辉映,五彩缤纷,那密如雨点般的眩目的火花将夜色变成了白昼。到处都是狂欢的人群,整个伦敦城好像都在尽情地寻欢作乐。
看到此景,约翰立刻命令全家人撤退,但是已经晚了,他的家人们已被那万头攒动的人群所吞没,转眼之间便无可奈何地被冲散了。
坎迪仍死死抓住王子的手不放。这时候逃脱的欲望使王子的心既紧张又激动。坎迪拼命地挤,企图从人群中钻出去,他粗鲁地朝着一个健壮的水手猛推了一把。这个水手或许是喝醉了酒,借着酒兴伸出一只大手按在坎迪的肩膀上说:“喂,伙计,你跑得这么快,是要上哪去呀?所有的老实人都在痛痛快快地庆祝节日,你是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才如此快跑啊?”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坎迪粗鲁地回答他,“把手拿开,让我过去!”
“你既然这么无礼,我偏不让你过去,我告诉你,你非得先喝一杯酒,为皇太子祝贺才行。”那个水手毫不含糊地挡住坎迪的去路,说道。
“那么把杯子给我吧,快点,快点!”
水手的这句话引起了狂欢的人们的兴趣。他们喊道:“拿杯来,拿杯来!叫这个无赖用杯喝,要不咱们就把他扔到河里喂鱼!”
这时已有人拿来了一只特大号的杯子。那个水手一只手抓住杯子一侧的把手,另一只手捏着一条餐巾,按照正式的古代的礼仪把杯子递给坎迪。坎迪也就不得不按照历代相传的礼仪用一只手握住杯子另一侧的把柄,用另一只手去揭杯盖。这样一来,坎迪的手就撒开了王子的手。王子一看见时机已到,便迅速地钻进了密如树林般的人腿之中,逃得无影无踪了,转瞬之间,他就淹没在那茫茫的人海中了,要想找到他,就像要在大西洋里寻找一枚钱币那么难。
王子一离开坎迪,便立刻开始计划自己的事情,再也不去想约翰·坎迪了。另外,他很快还想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有一个假皇太子冒充了自己,正在接受京城的宴饮祝贺。他猜想一定是那穷小子汤姆·坎迪有意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扮演一个替位的角色。
想到这,王子决定到市政厅去明确自己的身份,揭穿那个小骗子。他还打定了主意,给汤姆一定的时间,让他忏悔祈祷,然后再按照当时惩治叛国罪的法律和惯例,把他绳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