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紧接着不眠之夜的那一天里,我既希望看见罗切斯特先生,又怕见到他。早晨像往常一样地过去了,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使阿黛勒安静的学习受到干扰。但在早餐后不久,我听到罗切斯特先生房间附近闹哄哄的,过了一会儿我经过这个房间的时候,看到里面的一切又收拾得井井有条了。一个女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在给新帐子钉环。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格莱思·普尔。
她坐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干活。从她那脸上严峻的表情和平平常常的相貌上,一点也看不出她是个曾蓄意谋杀并被发现的女人。我正盯着她看,她抬起头来,以平素的那种冷淡口气说:
“早安,小姐。”
她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变色也没泄露她的心情、犯罪意识或害怕察觉的恐惧心理。
“我要用个办法试试她。”我想。
“早安,格莱思,”我说,“这儿出了什么事吗?我好像听到刚才佣人们都在谈论。”
“没什么,只是主人昨天夜里在床上看书,点着蜡烛睡着了,结果帐子着了火。幸亏他及时醒来,把火扑灭了。”
“怪事!”我低声说,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罗切斯特先生没有叫醒别人吗?”
她又抬起眼睛看着我,似乎在留心观察我,然后说道:
“你知道,小姐,佣人们睡得远,他们不可能听见。菲尔费克斯太太和你的房间离主人最近,可是菲尔费克斯太太说她什么也没听见。人上了岁数,总是睡得很熟的。”她停了一下,然后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补充说,“可是你年轻,小姐;我想你不会睡得那么沉,你也许听到一点响声吧?”
“我听到了。”我压低声音说,“一开始我以为是派洛特,可是派洛特不会笑。我肯定听见了一声笑,而且是一声怪笑。”
格莱思重新又拿了一条线往针孔里穿着,非常镇静地说:
“在那么危险的时候,老爷一定不会笑。爱老师,您是不是在做梦啊?”
“绝不是在做梦。”
我几乎要生气了,心想,这个格莱思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但是,您有没有和老爷说过?”
“到现在还没有和他见过面呢。”
“那么,您没打开门看一看吗?”
“你倒想得好!门锁着呢!”我故意那样说。
“老爷每天晚上睡觉,从来是不锁门的呀!”
我想,格莱思一定是在试探我,她大概有什么阴谋,才这样说。
“直到昨天为止,我一直以为桑菲尔德庄很安全,有的时候不上锁,以后,一定会特别注意的。”
出乎我意外的是,格莱思竟表示非常赞成:
“那么做是对的,这个宅子里虽然不曾听说进来过小偷。但是老爷常常不在,佣人没有几个,平时又都不太留意,还是锁上比较安全。”
我对格莱思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有些愕然。这时厨子进来向她说:
“就要吃饭了,下来一趟吧!”
“不用了,请你准备好黑啤酒和布丁,等一下,我拿上去。”格莱思说着。
随后,那厨子向我说道:
“菲尔费克斯太太在等着您呢。”
我在吃午餐的时候,心里还一直在疑惑着昨天晚上的事,罗切斯特先生不也认定是格莱思做的吗?可是为什么不处罚她呢?
那一整天,我都没有听到罗切斯特先生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心想,晚上总会遇到的吧!因为,我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想问他。
傍晚,菲尔费克斯太太来叫我用茶点。
“哪里不舒服?脸红红的,是不是发烧?”她很担心地问我。
“没有什么。”
“对不起,我想把这一点儿赶着织完,麻烦您把茶倒出来好吗?”
我把茶倒好,菲尔费克斯太太放下手中正在织的东西,走到窗边,想把百叶窗放下来,一边眺望着外面,一边说道:
“真是一个美好的傍晚,罗切斯特先生的旅行一定很愉快。”
“又到哪里旅行去了?怎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刚吃过早饭,他就到离这儿十多公里以外的耶休顿先生的寓所去了,那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聚会的地方。”
“今天晚上会回来吗?”
“总要盘桓一个礼拜以上。那是一个非常豪华的地方,当然要慢慢地玩个够才能回来。罗切斯特先生很有人缘,他虽然不年轻也不漂亮,但是学问、才干、财势各方面都是呱呱叫的。”
“在那边有很多女人吗?”
“耶休顿夫人有三位美丽温柔的小姐,另外还有英格拉姆家的姊妹,一个个都非常漂亮大方。那最大的布兰秀小姐,在六、七年前,才十八岁,就常来到这宅子里,参加圣诞节舞会。
那时候我看见过她,在那些盛装的女客里,她被认为是第一漂亮的。”
“什么样子呢?”
“她个子高高的,身材苗条,肌肤细腻,有一对灵活的眼睛,一头柔软的秀发,穿着一身纯白的服装,配上流行色的花朵和领结,真是一个绝色的美人儿。”
“那么漂亮的人,一定很惹人注目吧!”
“她不但漂亮,还会唱歌,罗切斯特先生就和她合唱过。”
“哦?罗切斯特先生也会唱歌呀!”
“嗯,唱得还真好听呢。”
“那布兰秀小姐唱得好不好?”
“听起来很是悦耳,我虽然不懂音乐,只是罗切斯特先生好像十分欣赏她的歌喉。”
“那位绝色的小姐还没结婚吗?”
“还没有。我想,大概是因为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吧。所以,她们姊妹的婚姻,都耽误下来了。”
“罗切斯特先生这样有钱,不是很好的对象吗?”
“可是,年龄不相当啊,老爷已经快到四十岁了,布兰秀小姐才二十五岁呀!”
“那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虽然话是那样说,可——,呀!你光是喝茶,怎么都没吃点心呢!”
“口有点儿渴,请再给我一杯吧!”
我还想再问下去,但是阿黛勒进来了,就把话给岔开了。
这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无论如何,罗切斯特先生是绝对不会舍弃绝色而高贵的小姐,来爱上我这个貌不出众,而又出身贫穷的家庭教师的。唉!还是不要妄想,打断这个念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