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星期五更加熟悉后,他能听懂我的话了,还能用结结巴巴的英语与我交谈,我便把自己的经历讲给他听,特别是我怎样来到这里的经过,以及我是如何生活的,在此住了多久。以前在他眼里奇妙难解的火药和子弹,我也向他破了秘,并教他怎样射击。我送给他一把小刀,他非常欢喜;我又为他做了一根皮带,上面挂一个刀环,像我们英国人佩带的短剑一样;我还给了他一把小斧头,关键时刻可以充当武器用,而其他场合则用处更大。我还给他讲述了欧洲,特别是英国的风土人情。我们怎么生活,怎么礼拜上帝,人们之间的相处之道以及如何乘坐货船到世界各地去做生意等等。我向他描述了我去过的那艘破船,并尽量把他领到跟前去看,只是它早已被打成碎片,顺水漂走了。
我又给他看了我们那艘小艇的残骸,当初我曾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搬动它,而今它几乎散成了碎片。看过之后,星期五站在一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问他在想什么,最后,他才说:“我见过这样的船到我们的部族。”这话叫我纳闷了好半天。最后我终于明白了,他是说曾有一只这样的小艇,去过他老家的海岸,照他的解释,是被风暴刮去的。我想,肯定是有一艘欧洲船只曾在他们的海岸附近失事,大概是由于救生艇松脱了,才漂到岸边。可我竟丝毫没有想到,会有人从沉船中脱身逃到那里,更没有想这些人来自何方,只顾打听那船的样式。星期五把那小艇描绘得很清楚,然后又兴致勃勃地说:“我们救的白人没有淹死。”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赶紧问道:“艇上有白人?”“那是,”他答道,“艇上都是白人。”我问他有多少,他扳着手指算了算,说有17个。我又问他们下落如何,他告诉我说:“他们都活着,住在我们的部族里。”
我听后,脑子里又开始想入非非起来,我想,这些人,也许是来自在岛屿跟前失事的那艘船,也许在船撞上暗礁后,他们就纷纷弃船爬进救生艇里逃命,最后登上海滩,进入了野人堆里。我向他细细打听那些人的下落,他一口咬定他们还活在那里,已经4年多了,野人们从不去打扰他们,还给他们粮食吃。我问为什么不把他们杀掉吃肉呢?他回答说:“不,他们做兄弟了。”照我理解,这是指他们休战了。他又补充道:“不打仗,他们就不吃人了。”这话的意思是说,他们吃的,只是与他们作战、并在交战中被捉的敌人。
不久,我来到岛屿东侧的小山顶上,我上回说自己在一个晴天里曾望见了美洲大陆,也就是在这里。这一天也是万里无云,星期五热切地望着大陆,突然间手舞足蹈起来,我当时正在远处,他朝我又叫又喊。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真是太高兴了,太好了!我望见我的家了,望见我的部族了!”我看到他的脸上喜气洋洋,眼里熠熠发光,一副归心似箭的样子,我心里不免不安起来,本来对我的仆人星期五我是很放心的,这一下,不由得又使我疑惑起来。我心里想,一旦星期五回到他的部族,不但会把宗教忘得一干二净,还会把我对他的恩情抛个精光,没准会把我的情况对他的同胞讲个一清二楚,弄不好还会引来一二百个野人,拿我开一顿宴席,他们一定会吃得很开心,就跟吃那些俘虏一样。然而我这样想,实在是冤枉了这个诚实可怜的家伙,后来我一直为此后悔不已。可在当时,我那疑心好几周里都有增无减,我更加小心戒备,对他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样友善了。我这么做,真是大错特错的,因为星期五无论是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还是作为重情义的朋友,他的所有念头无不合乎最高的道义,当我后来意识到这一点时,心里真是万分惭愧。我发现他的话字字诚实,句句可靠,他终于又赢得了我的信赖。
那一天,我们又登上那座小山头,只是海上的天气,有些雾气蒙蒙,望不到大陆。我把他叫来,对他说:“星期五,你是不是很想回老家、回你本人的部族去?”“那是,”他答道,“我回我们的部族就高兴了。”我随即问:“你回去干什么呢?再变成野人,再吃人肉,再恢复原来野蛮的生活吗?”他摇摇头说:“才不,我要叫他们过好日子,叫他们祈祷上帝,叫他们吃面包、羊肉、羊奶,不再吃人。”我接着问:“那他们不会杀了你?”他先是一脸凝重,然后说:“他们才不会杀我,他们也可想学好哩!”他的意思是说,他们是很愿意学习的。他补充说,他们从坐船来的那些大胡子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然后我又问他,是不是很想回去找他们?一听这话,他淡然一笑,说自己可游不了那么远。我对他说,我会替他造只独木舟的。他回答说,如果我和他一起去,他一定回去。“我去?”我说,“我到那儿去,他们还不吃了我!”“不吃,不吃,”他说,“我不叫他们吃你,叫他们爱你。”他的意思是说,他会讲给他们听我是如何杀死了他的敌人,救了他的命,他们会因此爱我的。然后,他又想方设法地告诉我,他们是如何善待那17个被他们叫做大胡子,即在海难中幸存的白人的。
从此,我就起了渡海之意,希望入伙到“大胡子”群里,我料定他们是西班牙人或葡萄牙人。我深信我总能找出脱身的办法,再说,和他们在一起,总比我孤立无援、只身从海岸之外40英里的孤岛上逃跑要容易得多吧!所以,几天后,我在带着星期五干活时,顺便告诉他,我要送他一条小舟,打发他回自己的老家去。于是,我带他来到我泊船的岛屿一侧,淘光船里的积水,把它拉出水面,我们俩人坐船去水上航行了一番。星期五真是一名使船的好手,他打桨如飞,比我快一倍。待他上船之后,我对他说:“好了,星期五,咱们去你的老家如何?”一听这话,他显得有些迷惑不解,大概在他看来,走那样的远道,这条船未免小了点。于是第二天,我们来到我的第一只独木舟跟前,就是我当初造出来,却无法弄下水的那艘。照他的说法,这条船大小倒是足够,只是停放了23年,风吹日晒,早就干裂朽坏了。星期五对我说,这种船很合适,可以装上许多的粮食、喝的和面包。
我已经下定决心来要和他一道渡海去大陆了,我对他说,我们可以再造一艘这样的大船,然后载他回家去。一听这话,他半晌不语,脸也沉下来,显得很伤心。我问他怎么了,他反问道:“我怎么了,你干吗冲我生气?”我说我根本没有生他的气。“没生气!没生气!”他反复念叨了几遍,“那你干吗打发我回家呢?”我说:“星期五,那可是你自己说想回家的呀?”“那是,那是,我是想咱俩一起回家,不想自己回家,不想没有主人回家。”看来,他根本没有抛下我回家的意思。“我到那儿去?星期五,我去那儿干什么呢?”我问他。他张口答道:“去干大好事呀!教野人学好儿、学善良,叫他们知道上帝、祈祷上帝,叫他们换个新活法。”“哎呀!星期五,”我回答说,“你这是说什么呢?我自己还很无知呢。”“那是,那是。”他说,“你能教我学好儿,也能教他们学好儿。”“不成,星期五,你还是自己走吧,叫我一个人留下,过以前的日子吧。”一听这话,他又慌了,跑到一柄平时挂在身上的小斧头跟前,一把抄起来递到我手里。“你拿它干什么呢?”我问他。他回答说:“你拿着,杀了我。”“我干吗要杀你呢?”他接着说:“你干吗打发我走?拿着,杀了我吧,只求你别打发我走。”他说得很诚恳,眼里噙满了泪水。
总之,他对我的一片赤心表露无遗,我也铁心认定了这个朋友,于是我对他说,只要他愿意待在我身边,我以后绝不打发他走。从他全部话语中,我看出他是真心对我的,没有什么东西能叫他离开我,而他之所以想回家去,也只是因为他对本族的人怀着深情厚义,希望我去造福他们。但这种事我心里没谱,所以从没想过,也无意去做。但我却一直想着逃跑的事,想和那17位长胡子的人见面,所以我没有耽搁,立即和星期五一道去寻找一棵合适的大树,以便放倒后,造一艘航海用的大独木舟。要说岛上的树,造一艘大船根本不在话下,就是造一支小型的船队都绰绰有余,更别说一条独木舟了。而我最关心的是应该在水边找一棵,这样,船造好以后可以顺利下水,以免再犯上次的错误。
我和星期五终于挑中了一棵树,对于什么样的树适宜造船,他远比我在行,星期五要在树里烧出个洞来,做成个船样。但我指点他用工具去掏,我示范一下,他就巧手砍削,经过一个多月的辛苦,我们终于造成了它,而且还蛮有样子呢!我们又花了两周的时间,把这小艇架在大滚木上,一寸一寸地挪下了水。下水之后,我发现它至少可以运载20个人。这艘小艇虽然个头大得吓人,但只见星期五巧手使船,左转右摇,真是得心应手。于是我问道:“我们能不能坐着它渡海去对岸呢?”“那是,”他说,“坐它去对岸很好,不怕任何大风大浪。”可他哪里懂得我还有一招儿未使呢。就是说,我要给小艇配一套桅杆和船帆,外加锚和锚链。至于桅杆,倒是容易取材,我在附近找准一棵树龄不大、枝干挺拔的雪松,要星期五把它放倒,然后指点他如何把这棵雪松砍成桅杆的模样。而船帆却让我大伤脑筋,我原本有些旧帆布,可如今已放了26年,从没有想到会有今天的用场,多数都已经朽坏,最后总算找出了两片看来还算结实的。由于没有针,我真是费尽了苦心,笨手笨脚地最后总算是做成了一件三角状的丑东西,类似我们英国所称的羊角帆,还有一根下杠和一根小而短的顶杠,像我们大船的长艇上挂的那种,也是我使起来最熟练的一种。
最后,把桅杆和船帆装到船上,几乎费去了我近两个月的时间。我又搓了一根小绳子,以便拉稳桅杆,还做了一片前桅帆,好在逆风行船时使用。更要紧的是,在船尾装上一把舵,以便掌握方向。虽然我造船的本领实在不怎么样,可我明白舵的用处,知道它是不可缺少的,所以我扎下头来,苦心制作,最后终于成功了。
船造好了之后,我又把行船的各种知识传授给星期五。说起划独木舟,他是一把好手,但说起运帆使舵,他就一无所知了。他见我在海上靠一把舵把船驶得非常自如,而且船帆随风转移,随着航道的变换,时而左一帆风、时而右一帆风,不禁惊呆了,像是遭到了五雷轰顶。于是我让他小心尝试,教他很快熟悉了这些,成为一个老练的海员。只是他不会使用罗盘,不管我怎么教,他总是一窍不通,但这一带地区一向是晴朗少云,很少,甚至从来没有过浓雾,所以罗盘基本上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夜间看着星星,白天盯着海岸,就可以行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