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乐曲由弱渐强。
黄土高原,重山叠嶂。
群山间,一条蜿蜒曲折的黄土便道向远处延伸。
路畔上,小草葱郁,山丹丹花血红。
浑厚、委婉的歌声由路深处飘来……
山丹丹花开在了背畔畔,
黄土坡上的信天游唱呀么唱不完。
路还是这样的路,
山还是这样的山;
送往迎来年复年,
悠悠寸心映日月,映日月。
歌声中:
山路上的来望向父母慢步而来。
便道上,来望恋恋不舍地向父母及妹妹告别。
离别中的一家人形成剪影,定格。
推出剧名。
医院。
诊断室里,大夫摘下口罩,以和蔼而严肃的眼光审视着隔桌相坐的这位年轻而带几分书生气的小伙:“患者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的父亲。”
回话的是来望。他着急地期待着大夫后面要说出的话。
“你应该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因为你父亲的病非常严重。”
“……嗳。”
“经我院诊断,他患的是肺部恶性肿瘤,已经进入晚期。”
“啊!大夫,这,这是真的吗?”
“真的。”
来望踉踉跄跄地离开座位,软软地靠在诊断室门外,紧闭双眼,两颗晶莹的泪珠由面颊上滚下。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擦掉泪迹向楼道望去。
楼道候诊椅上空无一人。
“爸爸!”一声揪人肺腑的惨叫在楼道内回荡。
骤起的乐曲。
来望冲出楼道,冲出医院,冲向大街。
街道上行人诧异。
车站门前。
乐曲戛然而止。
来望猛停飞奔的双腿,呆若木鸡。
大伯背着沉重的麻袋,挣扎着向驴车挪去。
大伯脚下每挪出一步,来望心中就发出一声沉重可怕的撞击声。
大伯终于将沉重的麻袋搁上了驴车,虚弱与昏眩使他脚下好一阵站立不稳。
“爸!”来望急近前将父亲扶住。
大伯甩开来望的手:“你明天走的车票我给买好啦。”说着从怀里取出车票递给来望。
来望:“爸,你……”
一旁将麻袋撂上驴车的长根笑着近前:“来望,这是我女婿捎来的大盐。我花点运费,叫你爸给我寄存到前街去。”
来望:“爸,咱回。”
大伯:“嗳,立马就完。”
来望痛苦地呆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来望家院。
悠扬婉转的乐曲。
黄土山坡上呈现出一处典型的陕北农村院落。
欢快的乐曲声中,中窑里锅台上的小锅盖被揭开,一锅煮熟的鲜红大枣还在散着余热。
一双筷头飞快地将枣往老碗内夹着。
“唰”一筛淘湿的金黄小米倒在了碾盘上。
乐止。
大妈双手推着小米,耳边传来哀哀怨怨的陕北小调:
小棒槌呀,二尺长呀,
棒槌起落咚咚响哇。
柠条角儿咧嘴笑呀,
颗颗籽儿落地上哇。
大妈停下手中的活儿仰头望去。
院内一旁的莲花手握棒槌,正热汗淋淋地捶打着铺在地上的柠条籽。
大妈近前:“莲花,你这活儿算有完没完?”
莲花:“就完。”
大妈:“走,快去压糕,晌午还等着吃哩。”
“妈,我说你就是偏心眼,我和我爸过生日你都舍不得吃糕,偏要等送我哥走时才吃。”莲花半开玩笑半发怨气地跟娘说着。
大妈:“死女子,你哥是桌面上的人,吃了糕才能节节高升。”
莲花:“那倒不一定……”
大妈:“甭胡说!死女子,只要你有本事上大学,我给你也吃。”
莲花:“哟,妈呀,你看看,你连一件新衣裳都舍不得给我穿,还能供我上大学?”
大妈看着莲花破旧的衣衫发出一丝苦笑:“死女子,走,快压糕。”
吱吱呀呀的碾轱辘疲惫地向前移动。
金黄的小米变成了白色的面粉。
黄土古道上。
如泣如诉的乐曲。
柳丝低垂,乌鸦长啼。
缓慢的驴车沿着古道一路行来。
大伯坐在车辕上吆着牲灵。
车仓内的来望目望大伯背影,呆想着什么。
乐曲中呈现出委婉、粗犷的伴唱:
柳枝枝那个低头树叶叶儿蔫,
满眼眶的泪水往肚里咽。
走熟了的路来爬惯了的山,
今日里行路咋这么难。
歌止。
车声儿吱吱,驴蹄儿嗒嗒。
大伯回过头来要说什么,
来望急忙将视线转向一旁。
大伯:“下坡咧,操心!”
来望:“嗳……”
悠悠晃晃的驴车,慢腾腾地向古道深处行去。
中窑里。
普通的农民家舍。
墙壁上,来望的“三好学生”奖状高挂。
锅台上,炸着米糕的油锅烟气缭绕,笼罩半空。
大妈边将一碗炸透了的油糕添入炕桌上的碟里,边对坐在炕栏边上闷头抽烟的大伯说:“他大,你还在抽?”说着拾起一只碗递去。
大伯放下手中的烟袋,接过碗筷:“莲花不吃?”
“去供销社卖柠条籽啦,”大妈说着转身又去招呼锅上。
坐在凳上的来望,手端糕碗,无心地将糕夹向嘴边。
大妈给来望碗里添糕,母子推让着。
“咔嚓!”来望手中的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家人惊诧。
“哎呀,我说不想吃嘛。”来望说着拾起地上的碎片,向外欲走。
大伯:“等等!给你妈。”
大妈忧心忡忡地近前接过碎片。
“妈,我去看看莲花。”来望说着向外走去。
“来望,你,唉……”大妈看着手中的碎片痛心地低下了头。
大伯不由得火从心起:“来望明儿上路,你偏偏要闹出这兆头!”
大妈默默地走近水瓮前,慢慢地将手中碎片一片片投递瓮内:“天神,地神,众位诸神,保我来娃这回返校一路平安,大吉大利,我给你老摆供,领牲。”
大伯的饭碗不知啥时放在了桌上,碗里的糕全然未动。
大妈叹着气反身来到桌边:“咦,你怎一点儿也不吃?”
大伯不语,又在闷头抽烟。
大妈疑惑不解地:“你父子俩今儿个到底有啥事么?”
大伯:“唉,来望又在替家里熬煎给他带费用的事了。”
“噢——”大妈好像明白了刚才的一切。
大伯:“今街上卖炭,碰上来望上中学时的那个李校长了。”
大妈:“是吗,他说甚了?”
大伯:“他说他儿子也上大学,眼下物价在涨,给娃们带得少了根本不够用。”
大妈:“他没说得多少?”
大伯:“照往年那数数,差得码丈还远,少说还得五百添补。”
大妈惊愕:“那怎么办呀?”
大伯抽烟不语。
大妈思索片刻:“要不,再向长根开个口。”
大伯:“唉,老向人家借能行?”
大妈:“他大,你也别不好意思的,这几年要不是供来望上大学,咱的生活也不比旁人差多少,再说,长根家和咱的关系还向来可以嘛。”
大伯耷拉下了脑袋。
油锅溢了,飘出的糕味焦了。
大伯:“咦咦咦!”
大妈:“哟哟哟!”
面对“险情”二老束手无策。
供销社内。
这是一处既承担收购又负责销售的山村供销社。
架上立的、柜上摆的各种生活用品琳琅满目。
半空挂的流行时装,色彩艳丽,婀娜多姿。
货台上的录音机里正放出一支南腔北调的滑稽歌曲:
人凭哟衣衫马凭那个鞍,
年轻人那个丑俊在打扮。
七分凭衣着呀,
人才只占三;
莫负好年华哟,
快来选衣衫。
歌声中:
莲花高兴地将叠好的鸡皮袋装入提兜内。
莲花边浏览着时装,边有滋有味地听着歌子。
莲花面对一件流行上衣长时间不愿离开。
歌声止。
“姑娘,想买吗?”年轻俊俏的售货员笑容可掬,还没等回声就从柜台内取出衣服递向莲花:“给,试试。”
莲花穿上衣服大小适中。
莲花走在镜子前看了又看,仿佛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长得这么美。
莲花不舍得离开镜子:“多少钱?”
“二十块。”
犹豫中的莲花,慢慢脱下身上衣服向售货员递去。
售货员接过衣服:“咦,哪来的血?”
莲花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啊?……同志,这衣服我买了。”说着取出钱递向售货员。
边窑里。
西晒的骄阳直射着窗户。
折射进屋内的几星残光,散发着余辉。
躺在铺盖卷上的来望翻来覆去地想着自己的心思。
委婉的乐曲声中引出了低沉、粗犷的伴唱!
窗口口那个明来窑掌掌里暗,
满脸上的愁云遮双眼。
撂不下的学校离不开的爹,
一颗呀心儿两头里拴。
船行在那个河心搁浅滩,
进也难呀退也难。
伴唱声中:
一页页画面由来望眼里闪出:
诊断室里,大夫摘下口罩,以和蔼而严肃的眼光审视着来望,来望期待着大夫后面要说的话。
车站门前,大伯背着沉重的麻袋向驴车挪去。
古道上,来望望着大伯刀刻的皱纹、雪染的双鬓。
歌声止。
少顷。
来望从铺盖卷上突起。
坐在桌前的来望取出纸笔,疾写出“退学申请”四字。
紧握手中的笔尖不动了。
来望呆想着什么。
“嗒!”手中的笔突然落在了桌上,叹息中的来望慢慢地离开了位子。
沟路上。
羊肠小道旁的菜地里,各类蔬菜生机盎然。
大伯心事重重地沿路走来。
一只老山羊站在蔬菜地里正大口大口地吃着。
大伯就地抓起石块甩去:“咩起……”
老羊跑到另一块菜地又争着抢着吃开。
大伯无奈只好进地撵赶,好一阵周旋后,不听话的老羊终于跑出了菜地。
气喘吁吁的大伯走出菜地咳声不止,腹内疼痛使他虚弱的身上冒出了颗颗冷汗。一只手慢慢地向路边一棵大树依去。
大伯强抑咳声,随地吐痰,落在地上的是血。
大伯惊诧。
面对血迹,大伯摇头长叹。
长根家院。
山村一隅,新宅引人注目。
院子里,苹果压枝,盆花似锦,一辆崭新四轮拖拉机依墙停放。
大红的遮阳伞下,高低不一的石狮子成行站队。
头戴听唱耳机,手把锤钻的长根专心致志地打着石狮子,嘴里哼唱着似乎从那耳机里听到的陕北小调:
我穿上我的红鞋哟我好看,
与你们旁人呀何相干?
……
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大伯静静地听看着。
干活中的长根无意间回头发现大伯:“咦,大哥,你甚时来?”说着撂下锤钻,去摘耳机。
“嘿嘿,刚来。长根,你耳朵上戴那是个什么家具?”
“听唱耳机。嗬,美着哩,不信你试伙听一下。”说着将摘下的耳机强戴给大伯。
“听不见个甚嘛。”大伯心不在焉地听着。
“唔?声还没开。”说着将自个儿腰间别的小匣子拧了一下。
“咦,咦!”大伯猛将耳机拽下。
“怎啦?”
“哎呀,比吼雷还足劲!”大伯揉搓着震疼的耳朵。
“嘿嘿……”长根禁不住一阵好笑,“大哥,你有甚事?”
“也没甚,唔……”难以启齿的大伯从怀里掏出揉扁了的香烟。
“来,吃我的,”长根从一旁取来高级带嘴烟,递给大伯。
“咦……”大伯难为情地接过烟别在了耳朵上。
长根见之收住了点火的手。
“唔……兄弟,嘿嘿,你,你这些石狮子还能卖得上价吗?”大伯借故找着话题。
“咦!好价,小的四五百,大的近一千。”
“啊?花这么大的价买这石家伙做甚哩?”
“嗨,县出口公司全把那运到国外了,那些个老外把洋玩意儿耍够了,就爱日弄这号石家伙。”长根开心地说着。
“兄弟呀,这年头你们都发财了……”大伯颇有几分羡慕地。
“大哥,你也不穷呀,凭你地里种的、运输挣的,也不比他谁少多少嘛!”
“嘿嘿,是这么回事……”大伯聊以自慰着。
“这不,我手头上是有钱,可我那小子能比得上你那来望?我想供他上大学,可他就是没本事进那个门嘛。”
“嘿嘿……”
“大哥,说心里话,就你这户儿兄弟爱都爱不来呢。”
“唉,一家不知一家,兄弟,你哪知哥的难处呀!”大伯为难地欲将话引向正题。
“唔?大哥,你……”长根似乎觉察到大伯有什么心事。
“不瞒你说,来望明儿个就走,可他的费用到现在还没凑齐呀。”大伯非常惋惜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噢……”长根明白了大伯的来意。
“兄弟,嘿嘿,我盘盘算算,眼下只有再麻烦你啦……”
“还短多少?”
“唔……”
“大哥,别不好意思,说。”
“嘿嘿,”大伯半天说不出口只好伸出五个指头。
“五十?”
大伯:“不,嘿,是五百……”
长根思索片刻:“好,你等着,”说着朝屋内走去。
少顷。
屋内由低到高传来长根与妻子的争吵声:
长根妻:“不给!”
长根:“呀,你不能低声点!”
长根妻:“我就是为叫他听着,没那个球本事就不要供儿子上大学,何必没完没了地缠人家!”
长根:“看看看,你!人家来望用不了一年就成了世面上的人,到那阵,怕咱攀都攀不上呢。”
长根妻:“稀罕!到那阵人家认你?”
长根:“快拿来!”
长根妻:“有我在,你就甭想把钱动一下!”
石床上的大伯满脸蒙羞,悄声向院口走去。
河湾路上。
河水潺潺,绿柳成荫。
满河滩的大小石头比比皆是。
莲花手提小兜高兴地沿路走来。
前面大石块上背坐着一个人,他是谁呢?
莲花终于认清,他是来望。
莲花悄步近前,用手帕将来望双眼蒙住。
来望用力摆动着头部:“谁,谁呀?”说着急用手去抓。
莲花的双手早已抽回,身子向大石块底下藏去。
来望回眸四顾,不见人影。
莲花身子猛起凑近来望耳边一声大喊:“呔!”
来望着实吓了一跳。
莲花开心地大笑。
来望无可奈何地:“莲花,你……”
莲花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边绕着石头朝哥走去,信口唱出:
晴天那个蓝天蓝格铮铮的天,
哥哥你为什么坐在这小河边?
来望正欲开口说什么,莲花用手帕将他的嘴按住:“不行,不行,要唱!”
来望扳开莲花的手,装出一副笑脸:“我哪会唱呀?”
莲花:“哎哟,成了大学生就正经起来了,你忘啦?我唱的歌还是你教来的,快唱!”
来望:“莲花……”
莲花:“哥,我听人说好多大学生都是空桶子,我今儿倒要看看你这个学文科的究竟有多大本事?来,唱!”
来望:“你叫我唱甚哩?”
莲花:“就回答我问你的话,唱!”
来望毫无办法,只好清清嗓子,触景生情地唱开:
白云那个黑云一片连一片,
哥哥的心事口难言。
没等来望落声,莲花赶紧接唱:
日出那个东边落西边,
有什么话儿你讲当面。
悲痛的心情使来望忘记了在妹妹面前的遮掩,真情实感全部涌进歌喉:
月有那个缺时还有圆,
离别了亲人再难见。
泪水夺眶的来望几乎不能将末尾的歌词唱出。
莲花只觉得情绪不对,以疑惑的眼光望着来望:“哥,你怎啦?”
来望急用手帕擦去泪迹,装出笑脸:“不怎。”
来望的笑容使莲花恢复了前面的情绪,随之扑哧一笑,举拳就捶来望的膀子:“哎,哥呀,这么大的后生了提起离家还哭鼻子哩,看害臊不害臊,嘿嘿……”
来望无可奈何地付之一丝苦笑。
“哥呀,痛痛快快地去上你的学吧。我这当妹妹的还等着沾你点文化光哩,嘿嘿……”
来望默不作声,仰头向远处望去。
莲花突然想起什么:“哎,哥,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来望心不在焉地:“你能有啥好消息……”
“怎,不想听?那好,咱回家再说。”
莲花开心地笑着。
磨道旁。
大伯坐在磨盘上闷头抽烟。
大妈由一旁走来:“他大,钱没借来?”
大伯不语。
大妈望着大伯双眼呆滞。
莲花手提小兜高兴地由院口走来:“妈,你猜我的柠条籽卖得多少钱?”
大妈无心地:“唉,死女子,能卖几个钱呀。”
莲花:“咦?你倒把三间房子当间半看哩,卖得七十五块呢!”说着将钱递给大妈。
大妈面带喜色地:“哟,他大,你看这钱还真能凑点事呀!”说着将钱又转交给大伯。
大伯:“唔,莲花顶事了。”
莲花抖着从兜内取出的衣服:“妈,你看这衣裳好不好?”
大妈:“你买衣裳啦?”
莲花:“哎,我拿卖柠条籽钱买的。”
大妈:“花了多少?”
莲花:“二十块,怎样?”
一时间无话可说的大妈不由得将脸转向大伯。
大伯只是闷头抽烟,呆板的脸上没有任何神色。
面对无言的双亲,莲花再无心抖搂她的新衣,只是一旁发愣:“妈,你说价贵?”
大妈:“不,妈是说这节骨眼上,你不该买这衣裳。”
莲花似有几分不解地:“妈,就我身上这衣裳连人多处也不敢去,我捋了一个假期的柠条籽,连这么一件便宜衣裳也换不来?”
大妈颇有几分同情地:“唔,是这么回事。不过你哥的费用到现在还没凑齐,你能不能先把那退了,等送走你哥,妈再给你买。”
“退?”委屈和伤心袭上莲花的心头,“我不退!”
沉默片刻的大妈复劝莲花:“听妈说,这吃紧处一块是一块呢,还是去退吧。”
“不,我不退。”莲花愈想心中火气愈大。
大妈:“死女子哟,这么不听话来,好,你不去我去,来,拿来!”
莲花将衣服挟在腋下:“不,我不给。”
莲花的不听话使大妈不由得也气上心来:“你给不给?”
莲花:“不,人家售货员知道我把衣裳弄脏了,不会给退的。”
大妈:“你个死女子哄人都不会哄,来,拿来!”说着伸手去夺。
莲花无奈挟着衣裳急躲大伯身后。
“他大,钉子把你钉那儿了,你就不能管管?”大妈气急败坏地怪着大伯。
“啪!啪!”大伯手中的烟袋猛向磨盘上砸了两砸,内心的烦躁与恼火一齐迸发而出:“滚,滚!你没老的没小的心不往正事上操,为一件衣裳算有完没完,啊?”
相对站立的大妈与莲花惊愕、木然。
一旁走近的来望见状:“爸,你怎啦?”
“没事。”大伯气汹汹地向一旁走去。
来望一眼发现莲花腋下挟的衣服,顺手抽过:“你买衣服啦?”
呆立的莲花沉默不语。
打开衣服的来望发现血迹:“啊,哪来的血?”
大妈闻声近前:“唔?”
来望突然捧起莲花的双手。
一双嫩手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哥!”委屈、伤心的莲花抽回双手,拽过衣裳向一旁跑去。
大妈难过地低下了头。
来望目望跑走的莲花,心中好像撞翻了五味瓶。
边窑里。
桌子上未写出正文的“退学申请书”上,一支打开的水笔正默默地躺在那里休息,仿佛等待着主人的调遣。
音乐声中,双手抱头的来望伏桌思索。
片刻,乐止。
来望挥笔疾书。
“吱”一声门响。
来望急用书盖住了退学申请。
大伯手端老碗,神色木然地由外进来。
来望:“爸,这时给驴上料呀?”
“唔……”大伯向地上的料缸走去。
来望:“爸,来,坐这儿歇歇。”
大伯:“不累。”说着由缸内舀出一碗黑豆料,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使他直不起腰来。
来望急近前捶背:“爸,你……”
大伯甩开来望的手,强抑咳声,端碗欲走。
“等等,爸,”来望急从抽屉里取出药片,“爸,把这药吃了。”
“唉,吃那顶不上个甚。”
“爸,这是大夫专门为你开的,快吃。”
“白葬的什么钱嘛!”大伯不屑一顾,欲反身离去。
“爸,爸,大夫说……”
“嗨,对咧,大夫说甚爸都知道。”
“唔?”来望不由得毛骨悚然。
“说得危危险险的,连甚也不能做了。”
“爸,你……”来望惊诧,怀疑着父亲是否真的知道病情。
大伯好像意识到什么:“你怎啦?”
“不怎……”来望不由得偷看父亲的脸色。
“你盘算甚哩?”
“没甚。爸,其实大夫说你的病也没啥大不了的,只要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很快就会好的。”
“唔,爸的病爸心里明白。”
来望琢磨着父亲话中的意思。
“放心,先生给我算命了,说我和你爷爷一样高寿,能活到八十岁。”大伯有意给来望宽着心。
“是吧?……唔,从医学的角度讲,人的寿命长短是有遗传的。”
“还真有这一说?”
“是呀,”来望附和着父亲的话。
“嘿嘿,快收拾你的东西去吧。”大伯面露一丝苦笑,端碗欲离开。
“哎,爸,药。”说着将药向父亲递去。
“呃,不吃,你这心不会甘的,来,吃!”大伯放下料碗,接过药向嘴边递去。
药片掉在了地上,大伯弯腰拾起。
“给,另换一个。”
“不用。”说着将手中的药片吞入口内。
来望忙递上水杯:“喝点水。”
大伯摇摇头:“咽下去了,”说着复去端料碗。
来望将料碗挪向一旁:“爸,现在还不到给驴上料的时候,来,坐下歇歇。”说着强扶父亲往椅子上坐。
“来望,你……”大伯只好不解地坐下。
“爸,借这个空,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呃,甚事?”
“唔……”来望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小河边。
溪水哗哗,青蛙声声。
坐在河边的大妈双腿伸进水里,费力地在青石上搓洗着衣服,新与旧的两盆泡湿衣裳紧放在她的身边。
裤腿别在膝盖上的莲花,在草滩上晾好衣服后走近大妈,将两盆湿衣倒在一起。
“哎哎哎,死女子,你眼瞎了?”
“怎?”
“你爸那些烂衣裳怎能和你哥的泡在一起呢?”大妈说着急往出取。
“哟,大学生的衣裳就不能和别人的一达里洗了?真是的……”莲花不满地看着大妈。
“你晓得个屁,白生生的衣裳泡在一达不是染脏了?”
莲花顺手拉过一件衣裳蘸水搓洗。
“哎哎哎,你的手!”大妈阻止着莲花。
“怎也不怎,不当紧的死女子,手在水里泡泡,或许好得快些。”说着狠劲地搓洗。
大妈心疼地望着莲花,又觉得一阵好笑:“嘻——死女子……”
水声。
蛙声。
母女默默地搓洗着衣服。
“莲花,”
“……”
“你怎不吭声?”
“怎咧?”莲花盘算着什么。
“为买衣裳的事,还在恼妈?”
“谁恼你了……”
“那你为甚不跟妈说话哩?”
莲花停住手中的活儿:“妈,我觉得我哥好像有啥事老瞒着咱呀。”
“那有甚大惊小怪的,你哥是个细心人,又替家里熬煎着给他带费用的事。”
“起初我也这么想,可后来越觉得不对劲呀,他怎么老是一个儿抱头坐在桌边发呆哩?”
“真的?”
“嗯,对了,今儿中午他还在河边哭了。”
“啊!”
大妈惊讶,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她的心头。
边窑里。
站在桌边的来望还没找到合适的话头:“爸,唔……”
急不可待的大伯从椅子上起立:“甭说咧,你想说甚爸知道。”说着欲端料碗。
“哎,爸,等等。”
“来望,你又是替家里熬煎给你带费用的事,不怕,爸心里有数。”
“不,爸……”
“对咧,你再甭给我说那个‘勤工’呀、‘俭学’呀,就说念书的不念书,给人家出书的抄的什么书嘛,这家里就短你挣那几个钱哩?”
“爸,你听我说……”
“嗨,你这娃娃……”面对忧心忡忡的来望,大伯索性坐下来好好谈谈,“来,你过来,听爸给你说几句。”
大伯取出烟袋装烟,来望给父亲点火,乐曲中引出大伯的心声:
展开你的眉来仰起你的那个头,
放宽你的心嘛去上你的路。
学习费用你甭愁,
吃喝二字甭俭口。
专注你的心来念好你的书,
糊涂的事情咱不做。
只要栽就成才树,
强出当他个“富裕户”。
女声伴唱:似微微春风把面拂,
似重槌敲响催征的鼓。
真心的话儿压在喉,
面对亲人难说出。
歌声中:
大伯语重心长地讲给来望。
来望垂首静听。
来望呆若木鸡。
歌止。
大伯余兴未尽地:“爸晓得,四年的艰难日子咱都熬过来了,再熬出剩下的这一年,就算熬出头啦!这些年爸起鸡叫睡半夜的,就是等着这一天呀。嘿嘿,来娃,大道理我说不了多少,可这些都是藏在爸肚里的实心话啊。”
“爸……”
“甭说咧,快收拾你的东西,明儿好上路。”说着端起料碗向屋外走去。
目望离去的大伯,来望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驴圈旁。
悠扬、深情的乐曲。
忧心忡忡的大伯一手端料碗喂驴,一手心疼地抚摸着驴头,耳边传来他的画外音:
“老伙计,这些年你跟着我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罪,眼下,为了我来望的前途,只好和你分手了,如果有缘,咱们来世再一达共事吧。”
乐止。
大伯放下料碗,轻轻地拍着驴背:“走吧,伙计。”
大妈、莲花提着洗好的衣服由院口走来。
大妈:“他大,亮晌午的,你又到哪去?”
大伯拉驴不语。
“哎呀,你怎老不说话嘛!”大妈大惑不解地嘟囔着老伴。
莲花:“爸,我妈不是问你话嘛。”
大伯:“把它卖给驴贩子王五算了。”
“啊?”大妈、莲花惊愕,放下手提的筐子。
大妈疾步上前阻拦:“你疯啦?这家里往后的重活怎办呀?”
听而不闻的大伯只管吆驴。
“爸,你不能这样做呀!”莲花拽住了驴缰。
“往开滚!”大伯气汹汹地拉开莲花,吆驴向前走去。
大妈、莲花面面相觑。
“等等!”莲花疾步上前挡住驴头,酸心地央求着爸爸:“爸,临走,叫它再喝上咱家的一口水吧……”
泪眼蒙蒙的大妈痛惜地抚摸着驴背。
莲花将盆内的水端向驴嘴,泣不成声地:“来……喝吧。”
驴听话地将头向水盆伸去。
骄阳西斜,黄土坡日上半山。
院内草房旁。
来望手把镰刀搂着一捆青玉米秆由院口过来。
来望撂下玉米秆,取出铡刀向一旁喊着:“莲花!”
莲花应着声近前:“哥,别铡啦。”
来望:“为甚?”
莲花低头不语。
来望仰头朝驴圈望去:“唔?咱的驴呢?”
山路上。
来望在飞奔。
“爸爸!爸爸!”一声声呼唤,此起彼落,回荡山谷。
边窑里。
炕栏前的大妈将来望的一件件替换衣服折叠进包袱。
莲花替哥收拾着桌上的书籍。
一页折叠信纸由书内落在桌上。
莲花顺手拾起打开,“退学申请书”工整醒目。
惊诧中的莲花紧张地看着。
来望的画外音:
“尊敬的校领导:
经我地方医院确诊,我父亲已身患不可医治的晚期癌症,……”
“啊!”失声大惊的莲花不由得面颊抽搐,泪水夺眶。
莲花的异常反应引起了大妈的注意:“莲花,你怎啦?”
莲花急忙擦掉泪水:“不怎。”
大妈近前望着莲花:“唔?你为甚哭?”
强忍悲痛的莲花急忙将信纸重夹书内:“我……”
“那纸上写啥啦?”
“没写啥。”
“莲花,有啥事你可不能瞒着妈呀!”
“妈……”莲花按捺不住心中悲伤,放声大哭扑入大妈怀中。
着急的大妈捶打着莲花:“你,你怎不说话呀?”
“我哥给学校写信说——”
“说啥啦?”
“说,说我爸患的是晚期癌症!”
“啊!”
大妈好似五雷击顶,软瘫跌坐在了椅子上。
凄哀的乐曲中引出如泣如诉的伴唱:
咔嚓嚓的雷声哗啦啦的闪,
杀人的老天你不眨眼。
“累水坡”上的一家人呀,
缺他怎能爬过山?
歌止。
呆坐着的大妈突然放声痛哭。
大妈的痛哭给莲花带来了更多的悲伤。
悲痛过后的大妈突然意识到什么,擦掉泪水,走近莲花:“莲花,别哭了,来,起来。”说着替莲花揩泪。
“这事可千万不能叫你爸知道,啊?”
“嗳……”
“当紧的是要打劝你哥按时上路。”
“嗯……”
莲花的一双蒙蒙泪眼化作大妈一双叠衣服的手。
山路上。
夕阳西下,晚霞如血。
手提驴笼嘴的大伯步履艰难地沿路走来,突然一阵咳嗽,只觉腹中疼痛,浑身冒汗,虚弱地坐在路边石头上。
“爸!”来望疾步向大伯走来。
大伯强行立起身子,掩饰着痛苦。
“爸,你把驴卖哪啦?”
“……车装走啦。”
“啊,爸,你怎忍心这样做呀?”来望痛苦不堪。
“男子汉,大学生,你就这点气量?走,回!”
大伯俨然做出一副没病的样子,大步向前走去。
来望木然。
“啊?”大伯突然停住脚步,手中的笼嘴掉在了地上。
不知何时破了的衣兜下伸出大伯的一只手:“钱,我的卖驴钱呢?”
突发的乐曲犹如天边传来的一声闷雷。
惊诧中的来望呆若木鸡。
眼神呆滞的大伯浑身在颤抖。
乐曲突然转快。
大伯脱下上衣和来望搜遍了衣服的每个角落。
大伯甩下衣服反身欲跑。
来望拽住了大伯:“爸,你别去,我去!”
“滚开!”
来望经不住大伯的猛推,倒坐在了地上。
黄土笼罩着大伯一双飞跑的腿。
飞跑的大伯绕过了山巅,穿过了古桥,突然脚下一绊,身子向路面扑去。
昏厥中的大伯仿佛真的手中抓到一叠钱,兴奋地从路上爬起,“钱,钱……”
“啊!”清醒中的大伯发现捏在手中的不是钱,而是路面上抓来的一叠废纸。
浑身颤抖的大伯呆望着废纸,不由得一阵剧烈咳嗽。
大伯强抑咳声,一股鲜血顺着紧闭的唇间流出。
“爸,爸!”撵来的来望目睹大伯,不由大惊。
喘不过气来的大伯,嘴角上的血还在流着。
来望伸出一双颤抖的手给父亲揩血,捶背。
片刻。
一辆崭新的四轮拖拉机沿路开来,突然刹车。
车上跳下来的是长根:“咦,怎啦?”
大伯如见救星,不由得扑了上去:“你,你拾到我的钱没?啊?……五张一百块的。”
如梦初醒的长根一时不知说啥好:“大哥,你……”
失去一线希望的大伯突然反身放声干嚎:“钱,我的卖驴钱呀!”
“爸,爸!”来望劝慰着大伯。
木然中的长根,面对来望大伯呆想着什么。
长根的一双手向自己腰包内慢慢伸去,五张一百元的人民币从兜内取出。
手中拿钱的长根走近大伯:“大哥,老大岁数的人了,这像话吗?来,你看这是甚?”
“啊?”大伯扭头发现长根手中的钱,“这……”
“大哥,命不该伤财,我拾起了。”汗迹斑斑的长根满脸堆着笑容。
大伯急忙接过钱细看着,“对,就是这,就是这。”
感激、兴奋的大伯一时不知如何感谢长根才好,“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了长根面前:“兄弟呀……”
“哎哎哎,这算做甚哩。”长根急扶着大伯。
呆站一旁的来望目不忍睹:“爸……”
“站那儿做甚哩,还不谢谢你二叔。”大伯不满地责备着来望。
来望将长根拉向一旁:“二叔,你的心意我领了,可这钱说啥也不能白拿。”
“来望,你有本事上大学,二叔也高兴,咱这山沟里就缺你这文化人,二叔还等着凭你的本事干点儿大的哩。”
“二叔!”来望感激地紧握长根的双手。
长根满脸的笑容乐得就像开了一朵花。
温柔的乐曲迎来了蓝蓝的天、淡淡的云,迎来了甜润嘹亮的歌:
风尘尘那个不动哟树梢梢摆,
人世间充满了多少情和爱。
莫道那个路遥多尘埃呀,
春风不老呀嘛春常在。
歌声中:
满脸堆笑的长根驾驶着拖拉机一路行来,站在车仓内的来望、大伯各想着自己的心事。
钻天的白杨直立路边,遥远的黄土路一望无际。
中窑里。
夜幕降临,光线晦暗。
炕上,坐在小钱柜旁的大伯点着一叠叠人民币。
锅台上,小锅里煮着的荷包蛋冒开了。
大妈将荷包蛋舀作两碗,端起一碗向大伯递去:“他大,趁热吃了。”
专心点钱的大伯头也不回地:“递给来望。”
“他也有,快吃。”
“我吃做甚哩?后生家叫吃得饱饱的,明儿好上路。”大伯说着又去点他的钱。
“唉,吃不吃给你放这儿。”大妈说着将蛋碗放在大伯身边。
边窑里。
坐在桌前的来望将退学申请装入写好的信皮,忽然觉得有人,忙将其翻放一边。
门口进来的是手端荷包蛋碗的大妈:“来娃,趁热把这几个鸡蛋吃了。”
“妈,我不想吃。”
“唉,整一天不吃东西能行?快吃。”
来望不忍伤大妈的心,接过蛋碗放在一旁:“待空开肚子再吃。”
大妈见之,发出心疼的叹息。
“妈,来坐。”来望扶让着大妈。
“嗳。”坐下的大妈身不由己地观察着来望的神态,“来娃,该准备的全准备好啦?”
“哎……”来望应付着。
大妈回眸四顾:“唔,你这些书哩、零碎用得哩,怎不早点收拾呢?”
“妈,来得及。”
“该早点收拾。”
“哎。”
来望由一旁取来凳子坐下:“妈,借这个空咱娘俩好好说说话。”
“哎,你明天就走,妈也正想和你说说。”
“妈。”
“哎。”
“我……”来望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来娃,你,”大妈也不知怎样讲合适。
“妈,我给你倒点水喝。”思索中的来望起身向灶台走去。
大妈目望来望背影也在盘算着什么。
音乐声中起伴唱:
话到舌边口难张,
相对无语又思量。
来望心声:路可绕呀土可夯,
爸爸的病情怎遮藏?
大妈心声:菅草割了还能长,
来望他若毁了学业怎补上?
来望心声:船到岸边该搭桨。
大妈心声:事到临头难久长。
来望心声:我只好违心给娘先说谎。
大妈心声:我且要强按悲痛把真情讲。
来望走近娘前意欲开口。
“来娃,来,坐下!”大妈抢先开了口,“来娃呀,你再别给妈兜圈子了,你爸的病妈全知道了。”
“啊!”来望猛从凳上起立,扑向大妈,“妈——”
母子抱头抽泣。
边窑外。
来到门前的大伯,听到屋内哭声停住了脚步。
边窑里。
“妈,往后咱家的日子可怎过呀?”扑在娘怀的来望痛苦地问着大妈。
“来娃,你爸不会得那个病,就是真的那样,这家里还有我和你妹妹支撑哩。”
边窑外。
大伯冷静地退到石床边慢慢地坐下。
边窑里。
大妈替来望擦着泪水。
“妈,眼下我只求你一件事。”来望以祈求的眼光望着大妈。
“你说。”
“你劝劝我爸,叫他跟我去外地医院治疗,啊?”
“来娃呀,你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大妈劝说阻止着来望。
边窑外。
大伯听到屋内的拉话,起身将门慢慢地推开。
边窑里。
大妈、来望发现大伯进来,都在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来望:“爸,来,坐这儿。”说着急扶大伯。
大伯甩开来望的手,冷静地走到椅子旁坐下。
片刻沉默。
大伯从怀内掏出钱包,边去掉包皮边说:“这些年物价在涨,家里老是给你带那几个钱,叫你受委屈了;这回,我和你妈商量给你多带点。给,你明天就上路,趁早把它保管好。”
来望:“爸,这回我想引你老人家一起到外面串串。”
大伯:“来娃,你就别给爸绕弯子了,爸不会有什么大病,就是真的有那病也没甚大惊小怪的。论年龄,爸也是黄土埋在脖子上的人了,这辈子来到这世上,能供出你这么个大学生算是够本了。再说将治病花这些钱,也够你剩下这一年的费用了,爸闭上眼窝也算放心了。”
来望:“爸,你辛辛苦苦一辈子,有病怎能不治呀?爸,我求求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吧,啊?”
大伯:“唉,这么大的后生,说的全是些废话,你引爸去了,顾给我治病哩还是顾你上学呀!款款把这念头断了,爸说甚也不去。”
来望:“爸,你要是不去,那这学我也不上了,就在家里侍奉你老人家。”
大伯:“啊?你说甚?”
来望:“我撂不下咱这个家呀!”
大伯:“来望,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来望痛苦地低下了头。
大伯不由得气上心来:“来望呀,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你把一家人这些年来的心血白花了呀,你,你……”
气急败坏的大伯只觉得眼前万念俱灰,身不由己地将手中的整叠人民币向地上撒去。
“他大!”大妈痛心地阻挡着大伯。
大伯好似酒后的醉人踉踉跄跄地向屋外走去。
窑外边。
院口进来的莲花发现脚下不稳的大伯急上前扶着进了中窑。
边窑里。
大妈劝说着来望:“来娃呀,听妈说,权当为你爸多活几天,这个学你还是去上吧。”
来望痛苦地低下了头。
莲花由屋外疾步进来:“妈,快,我爸病得可厉害呢。”
“啊!”大妈、来望大惊。
中窑里。
昏暗的灯光。
睡在炕上的大伯咳嗽无力,呼吸急促。
来望、大妈将大伯扶坐起来捶背、搓胸。
“爸,爸!”
“他大,你怎能成这样呀?”
“爸,刚才我给你老人家说的是气话,这学我一定去上,啊?爸!”来望内疚地向父亲忏悔着。
“噢……应当这样。”大伯慢慢地睁开双眼,蜡黄的眼眸在眨动着。
“他大,你觉得好些了吗?”大妈关切地问。
“去,围着我做甚,快把钱给来望缝在个地方上。”大伯如释重负,顿觉得浑身轻松起来。
“莲花,把花镜拿来。”大妈从身边取出钱,装入来望内衣兜,戴好花镜,穿针引线。
乐曲声中引出情深意切的伴唱……
女声:针儿密,线儿长,
钱儿缝在了儿身上。
男声:缝在了儿身上。
女声:一分钱儿一片情,
要叫我儿成栋梁。
男女声合:成栋梁。
男声:针儿密,线儿长,
钱儿缝在了儿心上;
女声:唔——缝在了儿心上。
男声:父母的血汗全带走,
养育之恩永不忘;
男女声合:永不忘。
伴唱声中:
莲花端灯凑近大妈,
老眼昏花的大妈飞针走线,
来望坐在大妈身边呆想着什么。
围坐在炕上的大伯笑了。
中窑里。
远处传来一声鸡叫。
大妈收拾好来望的旅行袋,走近炕边欲叫醒熟睡的老伴。
来望轻步走近大妈:“妈,我爸一夜咳嗽,刚刚睡着,就别叫了。”
大妈:“哎。那我去叫醒莲花。”说着向内屋走去。
来望将盛在纸上的药片放在大伯的炕头前,恋恋不舍地望着父亲满布皱纹的一张老脸,耳边响起来望的画外音:
“爸,儿我就要走了,可我这心里又怎能撂得下您,撂得下咱这个家呀……爸,儿我只有学好知识,以自己的行动来报答您老人家的恩,偿还所欠家乡人民的债……但愿苍天保佑,儿我回来的时候还能见到您。……保重吧,爸爸!”
少顷。
来望掏出装在内衣的钱,抽了一叠放在大伯身旁。
山路上。
晨曦在东方的天边泛起几丝缥缈的淡光。
还是那条蜿蜒曲折的黄土便道。
来望、大妈和替哥背行李袋的莲花一路走来。
“莲花,哥难为你了……”
“放心,有事我会给你打招呼的。”
忧心忡忡的来望以信赖的眼光望着妹妹。
中窑里。
熟睡的大伯被自个儿的咳嗽惊醒,翻身坐起,发现了炕头上的药和钱。
慌忙中的大伯穿衣下地,急拿钱向外撵去。
山路上。
来望接过莲花手中的行李:“妈,你们就别送了!”
大妈:“哎,一路上要操心。”
来望恋恋不舍地望着母亲、妹妹:“哎……”
山这边的路上。
大伯步履艰难地沿路走来,一阵剧烈咳嗽使他的脚下不能再向前移动半步,只好靠坐在路边一棵大树下,目望山那边路上挥手向母亲告别的来望,微笑中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深沉的乐曲引出了委婉浑厚的歌声:
山丹丹花开在了背畔畔,
黄土坡上的信天游唱呀么唱不完。
路还是这样的路,
山还是这样的山;
送往迎来年复年,
悠悠寸心映日月,映日月。
歌声中:
黄土路上的来望面对远山的父亲、近山的母亲跪地磕头。
(1992年由西安电影制片厂拍摄,并在中央电视台及各省台播出。该剧在创作中得到高榆同志的协作,特表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