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当代。
地点:陕北清涧县乐堂堡镇的某活动室。
人物:白馆长,铁嗓子,九岁红,一声雷,急磕红。(铁嗓子、九岁红由一女角扮演,一声雷、急磕红由一男角扮演)
幕侧传来高亢、悠扬的男声道情:“太阳出来满山红,老惠我大步出了门……”道情声中白馆长疾步喊上。
白馆长 惠镇长,惠镇长,哎呀一下唱开道情,就红火得叫也叫不定了。噢,那大概给我叫人去了。这不,咱榆林要建成文化大市哩,就连我这个搞群文工作的小人物也整天忙得不亦乐乎嘛,眼前,把手头上的事还没做完,领导又叫我整理、挖掘陕北道情哩。据我所知,咱陕北唱道情的地方不少,最盛行的地方要数清涧了,这清涧唱得最好听、最地道的地方又要数东沟里的安家畔、下川里的二十里铺和我眼下来的这乐堂堡。昨天夜里我和惠镇长商量好,要他今儿一大早就给我找些精通道情的把式来这儿唱唱,瞅人还没来,我先把这“招牌”打出去。
五短身材,似乎怀孕在身的铁嗓子疾步而来。
铁嗓子 哎——
白馆长 (正在收拾东西)啊?
铁嗓子 你就是文化馆的白老师?
白馆长 ……你是?
铁嗓子 我是后沟的,惠镇长叫我来这儿唱道情呢。
白馆长 你,你能唱了道情?
铁嗓子 你看我不像个唱道情的?
白馆长 嘿嘿嘿……
铁嗓子 嗬,你在这乐堂堡方圆十里打问一下,谁不知道我是有名的铁嗓子?
白馆长 你叫铁嗓子?
铁嗓子 这是我凭本事挣下的,不是凭空吹下的。我十岁那阵演道情样板戏《红灯记》里的李铁梅哩,格哇一声吼出去直把革委会主任震得按耳朵哩。
白馆长 哪?(不由笑开)
铁嗓子 不要笑,这全是实格嘟嘟的实事嘛!
白馆长 你,能不能给咱唱几句?
铁嗓子 呀,这是拿起放下的事嘛,你想听甚哩?
白馆长 你随便唱。
铁嗓子 (清清嗓子)“太阳一出来哎啦哎咳哎咳哎哎咳哎……”
白馆长 好好,嗓子不错,不过你这用气不对。
铁嗓子 用气不对?哪达不对?
白馆长 你看这气息应出自丹田。(示范)“太阳——”
铁嗓子 (模仿)“太阳——”
白馆长 (摇头)位置不对。
铁嗓子 还不对?
白馆长 你看气息应该在这个位置发出。(说着指向铁的丹田)
铁嗓子 嘻嘻嘻——(急忙躲开)
白馆长 你——
铁嗓子 嘻嘻嘻,我们掌柜也不挖抓这些地方……
白馆长 啊?(无所适从地就地转开)
铁嗓子 白老师,我们乡里人不会说话,你乍甭起火,那我再给你唱。“太阳——”
一声雷 (上)惠镇长,惠镇长!
白馆长 你找他有事?
一声雷 当然有事,我隔壁那家子把我的猪圈刨塌了,惠镇长今儿再不管我就非得和那狗日的驴死驮子烂不可。
白馆长 老乡,再有多大的气也忍一忍,他帮我找人去了,我们这儿正在挑选唱道情的把式哩……
一声雷 选唱道情把式哩?那我就不打扰,就在这儿等等他。
白馆长 哎,好好好。谢谢合作。(转至一旁)好,咱接着来。
铁嗓子 “太阳——”
白馆长 停停停,你能不能给咱唱点传统道情曲调?
铁嗓子 能行!“东山上唱来西山上应,道情唱的是咱清涧人……”
白馆长 停停,这还不是传统的。
铁嗓子 哟,那乍什么是传统的?
白长 就是——
一声雷在一旁不自觉地哼唱起来。
一声雷 (唱降香)“一炷香奴敬于玉皇大帝,你保佑奴丈夫早早地回来哎咳哟……”
白馆长 (惊喜地)老乡,没看出你会唱传统道情……
一声雷 咋,不怕你笑话,我们祖宗三代是唱道情的,我老老老老爷爷手上领过焦泥脑道情戏,我老老老爷爷手上领过皮影道情戏。
铁嗓子 哟,乍甭卖弄了,这乐堂堡翻起祖宗三代谁家不会唱两句老道情?
一声雷 你把那话说得差不多些,谁卖弄哩?
铁嗓子 有些人卖弄哩。
一声雷 你今儿个说清楚,究竟是谁?
铁嗓子 就是你,就是你!
一声雷 滚你妈那个蛋——(向铁扑去)
白馆长 哎哎哎,二位有话好说,怎能这样?
铁嗓子 哎,白老师,你评评这个理,我给你唱得好好的,这个黑煞神来了硬要插一杠子呢,说实话要翻起老祖宗,我奶奶,老奶奶,老老奶奶唱那老道情,真是一个比一个足劲。
一声雷 足劲顶甚哩,你该叫来唱么,我能说这是卖弄呢?
铁嗓子 不唱了,谁爱唱乍抢着唱,唱个道情还有人眼红得铲行哩!(说着愤愤离去)
白馆长 哎哎哎!
一声雷 嘿嘿,白老师你脏得理也别理,我们这儿的人就这毬脾气,一提起唱道情,乍就争着抢着唱不精明。
白馆长 这是为甚哩?
一声雷 为甚?还不是我们乐堂堡人唱道情瘾重的过?
白馆长 噢,是这样。
一声雷 就是嘛,点香抠屁股哩,一满成了习惯咧,熬里唱,闲里唱,逢年过节更要唱。就拿我爸来说,遇上高兴事他要唱,遇着伤心的事他更要唱,记得七0年极左时期家中没吃没喝,我妈为了节省一点粮食让我们吃,她却饿得浑身发肿,最后被活活地饿死了,我爸看着死去的我妈却痛哭流涕地唱起了道情,我们一家人都劝阻他,可我爷爷却说:“娃娃们,乍叫你爸唱吧,这唱比哭还伤心啦。”那天我爸唱得全家人整整嚎了一夜,就连左邻右舍都没一个不掉眼泪的。
白馆长 老乡,你说得太好了,这么说你爷爷比你爸更懂得道情?
一声雷 嗬,那还要说,我爷爷是有名的急磕红,这上下川谁不知道。
白馆长 怎叫个急磕红?
一声雷 嘿嘿,是这么回事,我爷爷有个口吃的毛病,一旦唱起道情来不但口不吃了,就连什么花样都能唱得出来。
白馆长 那我能不能见见你爷爷,让他老人家给我提供些道情的传统资料?
一声雷 没问题,我给你叫去。
白馆长 你不是为猪圈的事找镇长吗?
一声雷 咋,唱道情这是大事,为猪圈那是些淡毬小事。(说着急下)
白馆长 哈,这爱好道情的乐堂堡人,真是有特点哩。
年逾八十岁的九岁红老太婆背着鱼鼓慢步走上。
九岁红 噢——哪达有个白老师哩,白老师!
白馆长 哎,你老是——
九岁红 我是刚才在这儿来过的那铁嗓子的奶奶哩,从小爱唱道情,人家都叫我九岁红哩。
白馆长 呀,真是了不起,九岁时就唱红了。
九岁红 就是嘛,听我的孙女说,急磕红的孙子一声雷在这儿吹他们祖宗三代唱道情的足劲。把那急磕红叫来问问,他那几样拿手的好段子还是我教给他的。
白馆长 这么说你老对传统的道情一定掌握的不少?
九岁红 嗬,不是老婆吹哩,从古到今清涧流传的道情曲调,没一个能把我老婆考定:你看十字调、太平调、五花、梅花、倒勾调;大起板、还阳板、飞板、尖板、泪板、送板和慢板,还有那凉腔、一戳腔,反正是可多哩。
白馆长 你老能不能给咱唱几句?
九岁红 能哩,你想听喜的还是听悲的哩?
白馆长 随便。
九岁红 唱喜的得个配搭家,我就给你唱段悲的,(酝酿情绪后边敲鱼鼓边唱“苦腔子”)“思思思,想想想,思思想想泪水淌,越思越想好难场啊哎呀。”
白馆长 (鼓掌)唱得好!
背着三弦的急磕红喊叫着走上。
急磕红 哎呀,我,我老远就听见这像九、九、九岁红妹子唱、唱哩。
白馆长 大爷你好!
急磕红 你、你就是白、白、白、白老师?(后三字用道情唱出)
白馆长 嘿嘿,就是的。
急磕红 你来这想、想听道情?
白馆长 对对对。
九岁红 你急急绊绊地,少说几句,人家是叫你唱哩。
急磕红 噢,乍唱,唱甚哩?
白馆长 挑你最拿手的。
九岁红 就把咱年轻那阵学下那最足劲的唱一段。
急磕红 噢。白、白、白老师,
白馆长 哎。
急磕红 有九、九岁红,我们就甚也能唱哩,那是我年轻时的老搭档,我们两个唱道情唱得差乎结婚哩,就、就是因为穷乍没成哩。
九岁红 哟,老不正经的你乍把这些陈芝麻旧蒜皮拉扯出来,不怕人家笑话?
急磕红 笑、笑甚哩,这、这是真事么。
九岁红 乍甭说咧,人家白老师还等咱唱哩。
急磕红 噢,乍——唱,唱、唱甚哩?
白馆长 就把你们年轻时两个一达唱那最足劲的拿出来。
九岁红 哪?
急磕红 能、能行!
九岁红 那咱就唱段子凉腔。
急磕红 ——好!
急磕红弹三弦,九岁红打鱼鼓,二人边扭边唱。
九岁红 (唱)什么国里佛出世?
什么国里降老君?
什么国里生孔圣?
哪三国所生三圣人?
急磕红 (唱)西城国里佛出了世,
灵宝陕州降老君,
山东鲁南生孔圣,
这三国所生三圣人。
二人扭唱到了兴头上,九岁红意在急磕红马步上来个“金鸡独立”,不料跌了下来。
九岁红 哎哟,妈哟,这一下乍把老婆做结实了。
急磕红 哎呀,这、这、这是咱年轻那阵的动作嘛,尔格这把年纪了,怎敢耍、耍这二、二梁哩。
白馆长 (急近前)把你老碰着了吧?
白馆长、急磕红帮九岁红揉腿。
远处突然传来众乡民的道情声。
东山上唱来西山上应,
满清涧全是道情人。
唱得山河让了路,
唱得天地日月新。
道情声中九岁红忘记了疼痛,急急爬起向前张望。
九岁红 白老师,你看,惠镇长把我们乐堂堡爱唱道情的人都给你引来了。
白馆长 哎哟,我的妈呀,该够个加强营嘛!(继而高喊)哎,老乡们,欢迎你们来这儿唱道情!
九岁红、急磕红即随白馆长招手、鼓掌。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