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经过一段较长的离题后，再回过头来谈。上述那个崇尚阳刚运动的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唯一的希望是现代变革状态的中国所带来的复兴。还有一些个别的体育锻炼保存下来。直到最近，射箭——一项鞑靼人一直擅长的运动，被认为是项半神明的技艺。放风筝的技巧也达到了很高的程度，人们设计了聪明小巧的的“信使”，它们被系在线上，风筝把爆竹带到很高的天空，在那里会爆炸。还有一种叫踢毽子的游戏，不使用羽毛球拍，而用脚作为球拍的替代品。“diavolo，”Diavolo，不详。——译者最近被引入欧洲，它是一项古老中国的消遣娱乐。也能见到一些满族人在漫长的北方冬季滑雪。但是现代中国的居民，无论他是满族人还是汉人，比起其它运动更喜爱某项户内运动，尤其是（也是通常的情况）有一笔钱来下注的话。
赌博是中国生活里非常著名的特征。一个买了一个糕点的孩子，常会从店铺老板那里带走两块，或者两手空空地离开，因为他们会用碗里掷骰子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在就餐的间隔，一帮苦力会把时间花在打牌上。他们用的卡牌比欧洲的卡牌小，标记当然也是不同的。那是公元10世纪一位宫廷妃子的发明，她用镀金纸上的假叶代替真叶，之前被用在另一些游戏。还有很多棋类游戏，其中的一些历史相当古老。象棋是一种和我们的西洋棋区别不大的游戏，无疑它们有着共同的起源。所有这些游戏都混入了钱的因素。不需要说有多少家庭因此破裂，有多少不幸因此而起，这个真正的国民性罪恶比其它东西造成的危害都大。
剧院里仅仅为了简单和纯粹的娱乐，而没有输赢的概念，它是每个中国人心中最热闹的地方。如果说赌博是中国民族的恶习，而戏曲则是民族的创造。如果没有舞台剧周期性的表演打断单调的生活，大部分中国人会觉得生活无法想象。一边抽烟喝茶，一边观赏戏曲就大致能熟悉中国过去历史中精彩的事件；而笑剧虽然有时不够典雅，但也给那些爱笑的人带来了足够多的欢乐。
让中国人笑是很大的才能。一个能让中国人笑的外国人比一个只靠左轮枪的外国人更受中国人的欢迎。多年前，一艘货轮在台湾的海岸失事，船员们和乘客们被当场拘捕，在一栋楼里拘留了一段时间，关于他们文字的记载在最近的日子还能见到。最终，他们都被判处决。但在这个不幸的命令执行之前，其中的一人逗乐了大家，他会剪纸，还能把头弯过脚踝，主审的大人说他是个滑稽的人，很乐意地放他走了。
至于笑剧本身，让观众发笑的不是对白的实际机智，而是演员精湛的技巧，有登上舞台资格之前演员经历过很多严格的训练，训练开始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男孩。此外还必须熟记一大堆剧作——不仅是他自己的角色，而是整部戏的角色。他要经历严格的身体训练，其中包括每天站立一个小时并保持他的嘴巴张开，以呼吸早晨的空气。他被教授歌唱、走台步、搭功架、接受一系列体操练习，比如拿大顶，翻跟头。他最初要选择扮演的角色是男性还是女性。自从乾隆年代以来女性就不被允许参加戏曲表演，因为皇帝的母亲是个演员。就像莎士比亚时代那样，女性的角色是由年轻男人或者男孩来饰演。当扮演的性别确定后，他开始按照自己的能力在悲剧、喜剧、低俗喜剧演员、生、正旦或者类似角色中选择行当。
不能说中国的戏剧忽略了女性角色，男演员的扮相十分完美，他对女性嗓音和姿态的模仿，直到最小的细节，甚至是金莲小脚，在任何一点上都很准确。只有很聪明的观察家才可能发现这个角色居然是男性扮演的。
总体而言，中国的演员比起他们的西方同行有更多的困难需要面对。除了表现从欢乐到忧伤各个方面的差别，前者还要保持其它方面的可信度，这也加大了他神经的负担。舞台上没有布景、没有家具，除了舞台上最基本的道具就没有其它物品。他必须在观众的脑海中把所有那些消失的东西都复现于他们的眼前。一个将军走上舞台，他的手上只有条马鞭，精心设计的动作不仅要暗示他从马上下来，还要勾勒出马自身的轮廓。用同样的方式，他要再次上马，并且骑马而去。其它的一些演员在一个小桌子的上面说话，这时桌子的意义改变了，它象征着一座城堡。
对那些自作聪明嘲笑中国人能够忍受这些荒诞虚构意象的人，需要提醒他们，伊丽莎白王后时代的舞台剧就如同中国人的演出方式。菲利普·锡德尼爵士告诉我们在一幕中，想象的花园中有想象的花朵，它们有时为想象的沉船服务，有时为想象的战场服务。后一种情况中需要两个对立的戴着剑与小圆盾的战士来帮助观众想象。即使是莎士比亚，在他《亨利五世》的序曲中，谈到把一个人想象成一支千人的部队，他说：
“我们提到马儿，眼前就仿佛真有万马奔腾，卷起来半天尘土。把我们的帝王装扮得像个样儿，这也全靠你们的想象帮忙了。”引自莎士比亚《亨利五世》序曲。——译者
这是对中国盛行的独特表演体系的良好说明。
成百上千的中国香客每年都会拜访四川省峨眉山的顶峰，从一座笔直高峭的断崖向下俯视巨大的带状光环，它被称为“佛光”。有些人能看到它，有些人不能，中国人说这完全取决于信仰的问题。在多少类似的感觉上，戏曲的爱好者可以被真正的演员在脑中唤起如真的存在。一个艺术盲则难有此体会，但他足够看到一些移情的观众绝对不能发现的东西。对于后者将在下面讨论。
中国的舞台没有幕，乐队在舞台上面，演员之后。没有提词人和仆役。舞台的勤杂人员等候在舞台侧，搬动布景、小桌子、一个或者两个椅子，它们代表了房屋、城墙和其它。当演员的嗓子因为用力发声的歌唱而干涩时（他们常用假声），勤杂人员要给他们奉茶。这些都出现在观众的面前。舞台上的死者起立并离开舞台，或者躺着的死者变化他们的表情，然后起身离台。在一出戏和下一出间没有间隔，这样可能造成认为中国戏相当长的错误印象。事实是它们非常短。刑典规定不允许扮演过去朝代的皇帝和皇后，但现在该条款放宽到只是不能扮演当今朝代的相应人物。
至于街上的人和他的孩子，在中国的每个地方都有大量的人聚集在一起。木偶戏表演有着高度的技巧和极大的吸引力。这类表演可以从公元7世纪追溯公元前8世纪到公元前2世纪，就是说它最近的阶段都比本国或者欧洲大陆的类似表演出现得早。在公元前2世纪，故事说当时的皇帝被一个可怕的匈奴酋长包围得水泄不通，酋长当时带着他的妻子。皇帝的一个手下想到在城墙上陈列一排人偶，它们被打扮成漂亮的女孩，出现在匈奴人众目睽睽之下。酋长的妻子于是说服自己的丈夫撤军，皇帝脱险了。
中国的木偶戏，很少演出家庭题材的戏剧。比起潘趣先生的爱情故事潘趣和朱迪（Punch＆Judy）是英国传统木偶戏，家庭闹剧题材。——译者，很多是更严肃的题材，但也有一些是讨普通男孩女孩喜欢的打闹风格剧。除了这些娱乐，中国城市还给那些想寻乐子的人提供了其它节目。一个杂技演员、一个走绳子的人或者一个变戏法的，会在大路的中央吸引不少人，交通会变得勉强够行人通行。一个喜剧舞台有时会把一条街堵住，即使步行者也会发现很难通过。还有为公众说书的职业，他会在繁华地方选择一个便利的地点。在那里他会用当地的通俗方言，而不是难懂的书面语向集结起来的人群讲述战争和英雄主义的故事：在嘴里衔着木棍以免和同列说话的夜袭士兵、忠君者的胜利以及叛乱者的溃败和被屠杀的命运。或者可能是一个巨人、妖精和巫术的传奇：一个前程似锦的年轻人被可爱的少女迷惑，事实上她是伪装的狐狸精。结局往往是有德者的胜利和坏人的倒霉。大众目不转睛，张大了嘴巴，专心致志用心听讲的景象让人不能忘怀。
对于普通人而言，中国充满了妖怪、恶魔，邪灵或者那些因为没有得到葬礼上合适的祭祀与典礼而不满的鬼魂。这些幽灵，它们的身体没有影子，藏在黑暗的角落，时刻准备着扑向那些倒霉的路人，还可能挖出他们的心脏。即使是坚信“心里有鬼才能见鬼”的儒生，要他在夜晚拜访一个孤寂的地点，或者在白天进入一个废弃坍塌的建筑，也总是要犹豫一番。一些人讲述的故事肯定给那些年轻人和神经过敏者留下极深刻的印象。比如，一个喜欢喝酒的人总把一瓶酒放在他的床边，这样晚上也能随时喝到。当他伸手去拿酒瓶时，一个鬼抓住了他，把他缓缓地拖到地下。他的家人和邻居听到他的尖叫后赶来已经迟了，地面在他的头上合起，就像一个人落到水里那样。
从这个故事我们可以知道，中国人大多睡在地板上。在北京，超过一层的房子都被围起来。因为每个房子都建在一个院子里，通常院子里有树，家里的女性喜欢在楼上那层坐着或者刺绣，呼吸空气，从事她们喜欢的锻炼。
还有一个让人血液凝结的故事：四个旅行者夜晚到达一家酒馆，只有一间屋子可供住宿，那里正躺着店主媳妇的尸体。其中三个旅行者很快就打起了鼾声。第四个人则始终睡不着，不久，他听到担架上发出细小的声音，那里是穿着纸袍，将要下葬的死尸。他惊恐地见到女孩站了起来，走向他的伙伴，然后吸食他们的气。最后，她走向第四个人，他把脸死死地贴在床被上。一会儿他踢其中的某个同伴，但是发现他的朋友没有移动，他突然抓起自己的裤子，快速逃出门外。尸体一愣，马上去追赶他，一直跟到大街上，逐渐地逼近他。除了他自己奔跑时的大声尖叫，没有人跑来救他的命。不知不觉他跑到一棵树后，往右或者往左躲，生气的尸体也随着向左或者向右，张牙舞爪地要抓住他。最后，女孩张开两个手臂往前猛冲，期望这样就能攫取她的受害者。然而旅行者向后一跌，逃过了她的抓取。女孩抱住了树，僵硬地站在那不动。不久，人们发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第四个人，他们把女尸从树上挪开，但是费了很多周折，因为尸体的手指深陷在树皮中，指甲的部分完全见不到。其它三个旅行者已经死在他们的床上。
周期性的盛宴是中国人用来消解单调生活的另一项娱乐。他们没有每七天休息一天的习惯，虽然近年来那些从事外贸的中国商人也开始接受星期日休息的风俗。一年中大量的日子被列为公共节日，但没有人被迫去过这些节日，除非他乐意。但有个重大的例外，任何人都不会忽视新年的节日。从新年的大约10天之前到新年后的20天后，公共机关关闭，不办理任何事务。每个官员的官印由他们的夫人妥善保管，这个事实很好地反驳了那些“中国妇女是被踩在脚下的生物”的惯有说法。在旧年的最后一天，所有的债务都要付完，所有的账目都要结清。在新年的前几个晚上，必须给灶神打一次丰盛的牙祭，因为灶神是向上天汇报家庭过失的使者。这几天是灶神到天庭做例行报告的日子，牙祭能防止它泄露任何可能导致不幸的结果，最好的情况是它不能够泄露任何事情。没有留心的神仙发现它的嘴唇被紧紧地粘住，一个简单的词都说不出来。同时，各个地方都会大规模地放爆竹，爆竹能够吓退过去12个月积累起来的邪灵，开始全新的一年。新年这天人们要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拜访他们的亲戚、朋友和长官，要给每个被访者带一份礼物。亲戚和朋友收到“湿”的礼物，比如水果和糕点，官员也收到湿的礼物，但在表面一层下他会发现“干”的礼物——银子或者纸币。每个人都用传统的方式致礼“恭喜恭喜，发财发财”！在这里，就像中国的所有事情一样，我们发现了一条这个善意规矩的例外，没有人会对殡仪业者说“发财，发财”。
一个有名的权威（但是是其它方面的）最近宣称中国的历法“是由皇帝任意选择的。他就像船的船长，他说时间该如此，那么就是如此”。事实上新年的元旦是由钦天监根据固定的规则制定，就像我们制定复活节的日期那样。它可能是1月21日到2月20日间的任意一天，但不会在之前和之后的日子，即使是宫廷最严厉的命令都不能更改元旦的日期。如果读者阅读完本书后还不清楚皇帝如此荒唐的干涉绝不会被中国人民容忍，那么本书的写作意义就落空了。那么，我们要离开欢乐的节庆问题了。
在日常生活中中国人是非常节制的饮食者，大多是喝茶的人，即使是富人也满足于清一色的米饭，以及配饭的猪肉、禽肉或者鱼肉等简单而有限的饮食。幼犬，传说中国人非常喜欢吃，就像法国人爱吃青蛙肉那样，通常是圈养的牲畜，直到现在一直是中国人食物中的一项。但是吃狗肉的情况其实非常有限，成千成万的中国人一生从没有尝过狗肉。根据流行的食物分类，食菜者强壮，食肉者勇敢，食谷者智慧，食气者成仙。
在宴会上情形就不同了，一道又一道食材搭配新奇，味道浓烈的菜肴，被奉献在客人面前，只有那些中国厨师知道它们的制法。酒也是十分甜美。满杯的酒不久就一饮而空，酒杯下翻，以显示一滴不剩。饮酒中还有“猜拳”游戏的惩罚，如果不能够完成一句诗，或者有其它同等的充分（或者不充分）理由的话，那么失败者需要再被罚一杯酒。
需要对这幅生动的画面进一步做一点解释。中国的“酒”是从稻米提炼的高度酒精。它用多种方法提炼，所以产生了特定的品牌。一些酒的酒力不够带劲，但也被归为酒。它总是趁热喝的，沸腾酒的仪器提供了热量，它是合金的长颈酒瓶。酒杯很小，可能喝了很多杯还没有感受到一点酒力。即使如此，很多赴宴者现在拒绝碰酒，借口是它让脸变得红得难看。可能他们恐惧醉酒之后的胡说八道，他们自己自嘲的谚语说，“酒后之言，不足为信。”从他们的历史和诗歌来看，中国在很早以前是个相当嗜酒的民族，现在事实则是另外一个样子。公元639去世的一位官员，是中国墓志的开创者，写了他自己的挽歌：
“傅奕，青云白山人也。因酒醉死，呜呼哀哉！”傅奕（公元555-639年），唐代学者。本书引用的是他自己写作的墓志。——译者
就像每个国家的所有规则一样这也有例外。但是像醉酒人在街上蹒跚，或者躺在路边人事不省，在中国并不常见。谚语说：“酒不醉人人自醉。”
即使在往往十分丰盛和富足的宴席上，不必要的花费也是不被鼓励的。有人喜欢吃的那种水果的餐盘被放在桌上做展示和装饰，它们是上漆木头的精致的模仿品，在任何宴席上都是普通大餐的寻常组成部分，没有人会觉得被欺骗。同样的公开和台面上的欺骗还有很多种。很多社团组织起来用一个舒适朝圣的方式拜访山上的历史名胜，旅行者的名字被写下，相关的钱被募集起来。然后这些团体就乘船和坐轿子出行，到达山上进行野餐之后，还有一顿丰盛的大餐，这些都完毕后，每个人再回到家里。也有模仿这个真实活动的做法：像往常那样，社团成员写下他们的名字，资金也被募集，但他们对着一座纸山在家里举行宴会。
另外一种任何人都不上当的欺骗，也可以称为一种其它国家中的有用礼仪。中国人在街上遇到了他的一位朋友，但没有空闲停下来说话，或者遇见他不愿意交谈的人，会很快用他的扇子遮住自己的脸匆匆走过。这个暗示是希望不被注意地通过，他不想见到不愿意见的人。如果后者对这个暗示视而不见，就会严重破坏礼节。
日本，据说他们的文明全部学习自中国——它的文学、它的道德准则、它的艺术、它的科学、它的行为习惯、它的典礼甚至它的民族服饰——发明了折扇。在15世纪的初期，折扇成为朝鲜向北京进贡贡品的一部分，即使如此，它们也一直被中国人当做稀罕货。在遥远的古代，扇子用羽毛做成，就像今天的情况一样。但更加现代的本地原产扇子是轻的竹子、木头和象牙做骨架，用丝绸做扇面。扇面是个方便的媒介，可以在上面留下诗歌和画，并在朋友之间交换。
另外一个不会让任何人上当的无辜欺骗，是在两个官员间发生的。当他们坐在轿子里迎面遇见的时候，如果他们的官衔大致相等，礼仪要求他们从各自的轿子上下来，然后相互致敬。为了绕开这个极端不便利的规矩，大的木扇在各种行列中都采用，经过的官员很匆忙地推动它们，这样双方都不会知道对方的存在。当两个人的品衔都很高的时候，情况就不同了。当高级别的官员经过时，较低级别的官员要停下来，但即使如此，他还有脱离的机会。他听到了更大的官员清道的铜锣声，从铜锣连续打击的次数他可以判断出对方的品级，然后匆匆退到路侧。
另外一个用替身代替实物的历史事件是著名的军事家曹操，他活跃在公元3世纪，因为违背了法律他宣判自己死刑，但通过切割下自己的头发来满足自己的正义感。公元6世纪的一个皇帝，他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所以不愿意面对任何对生命的摧毁，于是命令用豆腐代替牺牲的动物。
鸦片的问题——之后还有讨论——尤其严重。对待禁止吸食鸦片，有支持和反对的不同言论，我们必须认识到离得出让双方满意结论的可能性还非常遥远。中国人自己，尤其热衷这方面的争论，他们最近得出了相当明确的结论：必须让鸦片走开。尽管看起来仍有难以征服的困难，但真诚和爱国之心加入这个行动，迟早能得到他们需要的结果。可能需要指出，1906年发布了一道禁止吸食鸦片的敕令。年老的慈禧太后，她自己就是个60多岁、轻度的鸦片依赖者，在敕令中加入了一条条款，那些已经超过60岁的人不在新的禁烟令执行范围之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