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我哭起来。我想应当立即断绝这种爱情。我焦急地等待天明去订一个车位,回到我的父亲和妹妹的身边。然而我不想就这样走掉,我要让玛格丽特清楚我为什么动身离开。
我在脑子里反复想了二三十封信的写法。我用最漂亮的笔迹,满含愤怒和痛苦,给她写了信:
我亲爱的玛格丽特:
但愿您昨天的不舒服无关紧要。晚上十一点钟的时候,我来探听过您的消息,我得到回答说您还没有回来。
G先生比我幸运,因为没过多久他就来了,直到凌晨四点还没走。
原谅我让您度过了那些令您讨厌的时刻,但请相信我永远不会忘记您给我的幸福时光。
我本想今天再去探望您,可我还是决定回到我父亲身边。再见,我亲爱的玛格丽特,我既没有富到可以随心所欲地爱您,但也不至于穷得必须按照您所希望的那样爱您。让我们都忘了吧,对您,忘掉的只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名字,我呢,忘掉的则是一桩变得不可能的幸福。
当我的仆人在八点钟走进我的房间时,我把信交给他,要他马上送去。
“是不是要等回信?”约瑟夫——我的仆人像所有的仆人一样都叫约瑟夫——问我。
“如果有人问您要不要回信,您就说您什么也不知道,但您要等着。”
约瑟夫回来了。
“怎么样?”我问他。
“先生,”他回答我说,“夫人在睡觉,还没有醒,但是只要她拉铃叫人,就会有人把信给她。如果有回信,他们会送来的。”她还睡着哪!有多少次我几乎要派人去把这封信取回来,但是我总是这样想:
“信可能已经交给她了,如果我派人去取信的话,就显得我在后悔了。”
随着她可能给我回信的时刻的来临,我愈加后悔写了这封信。于是,我产生了那种在等待时相信的迷信,认为如果我出去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就有信了,因为焦急等待的信总是在人们不在家的时候来到。我借口去吃午饭走出家门。
我没有像平时那样在林阴大道的拐角处福亚咖啡厅吃午饭,我宁可去王宫区吃饭,经过昂坦街。每当我远远地看到一个女人,我就以为是纳尼娜给我送回信来的。我走过昂坦街,连一个伙计都没遇着。我到达王宫区,走近维利饭馆。
侍者给我备餐还不如说给我送来他要我吃的东西,因为我没有吃它。我不由自主地一直盯着挂钟看。
我走回家,确信我就要收到玛格丽特的回信。
看门人什么也没有收到。于是我寄希望于我的仆人,可他也没有见到任何人。
如果玛格丽特要给我回信的话,信早该到了。
这时,我开始后悔我信中的措词。我已经感到,无论她向我摆出什么辩解的理由,我都会相信的,并且都会满意,只要以后不再见到她。
我甚至相信她会自己到我这里来,但是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还是没有来。
五点钟,我奔向香榭丽舍大街。
“如果我遇到她的话,”我心里想,“我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么她就会相信我已经不再想她了。”
在王宫大街拐角上,我看见她乘着车子经过。这次相遇是那么突然,我的脸都发白了,我不知道她是否看出我内心的激动;我是那么慌张,只看到了她的车子。
我不再继续在香榭丽舍大街散步,而去浏览剧院的海报。我还有一个看到她的机会。
在王宫剧院,有一个首场演出,玛格丽特是必去无疑的。我七点钟到了剧院,但是玛格丽特没有来。
于是,我离开了王宫剧院,凡是她经常去的剧院我一家一家都跑遍了:歌舞剧院、杂耍剧院、喜剧歌剧院。到处都找不到她的影踪。
要么我的信使她过于伤心,她连戏都不想看了;要么她怕跟我见面,免得作一次解释。这些都是我走在大街上时由虚荣心引起的想法。突然我碰到了加斯东,他问我从哪儿来。“从王宫剧院来。”
“我从大歌剧院来,”他对我说,“我还以为您也在那里呢。”“为什么?”
“因为玛格丽特在那儿。”
“啊!她在那儿吗?”
“在那儿。”
“一个人吗?”
“不是,跟一个女朋友在一起。”
“没有别人吗?”
“G伯爵到她包厢里待了一会儿,但是她跟公爵一块儿走了。我一直以为您也会去的。我旁边有一个位子今天晚上一直空着,我还以为这个座位是您订下的呢。”
“但是为什么玛格丽特到那儿去,我也得跟着去呢?”
“因为您是她的情人嘛,不是吗?”
“那是谁对您说的?”
“普律当斯呀,我是昨天遇到她的。我祝贺您,我亲爱的,这可是一个不太容易到手的漂亮情妇哪,别让她跑了,她会替您争面子的。”
加斯东这个简单的反应,说明我的敏感有多么可笑。
如果我昨天就遇到他,而且他也跟我这样讲的话,我肯定不会写早上那封愚蠢的信。
我几乎马上想到普律当斯家里去,要她去对玛格丽特说我有话对她说,但是我又怕她为了报复而拒绝接待我。于是,我经过昂坦街回到了家里。
我又问了看门人有没有给我的信。
没有!
我躺在床上想:“她大概要看看我还会耍什么新花样,看看我是不是想收回我今天早上的信。但是她看到我没有再给她写信,明天她就会写信给我的。”
那天晚上,我尤其悔恨我做的事。对我来说,可怕的是,经过推理错误在我这一边。的确,一切都表明玛格丽特是爱我的。首先,准备和我在乡间过一个夏天的计划,其次是没有任何事迫使她非做我的情人不可。
一直到天亮我还没有睡着。我发烧了,除了玛格丽特外我什么都不想。您也懂得,必须做出果断的决定:要么跟这个女人一刀两断;要么从此不再多心猜疑,如果她仍然肯接待我的话。
但是您也知道,在下决心以前总是要踌躇再三的。我在家里呆不住,又不敢到玛格丽特那里去,我就想法子去接近她。九点钟到了,我匆匆赶到普律当斯家里,她问我一清早去找她有什么事。
我告诉她我一大早出门是为了在去C城的公共马车上订一个座位:我父亲住在C城。
“能在这样的好天气离开巴黎,”她对我说,“您真是好福气。”我望望普律当斯,寻思她是不是在讥笑我。
但是她脸上的神态是一本正经的。
“您是去向玛格丽特告别吗?”她又接着说,脸上还是那么严肃。“不是的。”
“这样很好。”
“您以为这样好吗?”
“当然啦,既然您已经跟她吹了,何必再去看她呢?”
“那么您知道我们吹了?”
“她把您的信给我看了。”
“那么她对您说什么啦?”
“她对我说:我亲爱的普律当斯,这个得您宠的人真没礼貌,这样的信别人即使在心里想,也不会把它写出来。”
“她以什么口气对您说这话的?”
“笑着说的,她还说:他在我这儿吃了两顿夜宵,甚至没来向我道过谢呢。”
这就是我写的信和我的嫉妒心产生的作用。我爱情的虚荣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昨天晚上她做什么来着?”
“她到歌剧院。”
“这我知道。后来呢?”
“她在家里吃夜宵。”
“就她一个人吗?”
“和G伯爵,我想。”
这么说,我的决裂丝毫没有影响玛格丽特的情绪。
正是由于这种情况,有的人会对你说:
“别再想这个不爱您的女人了。”
“好吧,我很高兴看到玛格丽特没有因为我而感到伤心。”我强作微笑地说道。
“她做得很对。您也做了您该做的事,您比她更理智,因为这个姑娘爱您,她总谈到您,甚至做得出荒唐事。”
“既然她爱我,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
“因为她已经知道她是不该爱您的。再说女人们有时候能容忍别人在爱情上欺骗她们,但决不允许别人伤害她们的自尊心,尤其是一个人做了她两天情人就离开她,那么不管这次决裂原因何在,总是要伤害一个女人的自尊心的。我了解玛格丽特,她宁死也不会给您写回信的。”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就此拉倒,她会忘记您,您也会忘记她,你们双方谁也别埋怨谁。”
“但是如果我写信求她饶恕呢?”
“千万不要这样做,她可能会原谅您的。”
我差一点跳起来搂普律当斯的脖子。
一刻钟以后,我回到家里,接着就给玛格丽特写信:
有一个人对他昨天写的信表示后悔,假使您不宽恕他,他明天就要离开巴黎,他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拜倒在您脚下,倾诉他的悔恨。
什么时候您可以单独会见他?因为您知道,做忏悔的时候是不能有旁人在场的。
我把这封用散文写的情诗折了起来,差约瑟夫送去,他把信交给了玛格丽特本人,她回答说她过一会儿就写回信。
我一直没有出门,只是在吃饭的时候才出去了一会儿,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我还没有收到她的回信。
我不能再这样痛苦下去了,决定明天就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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