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朋友去世,他年轻漂亮的老婆在家守寡,一个男人如果不想明媒正娶他的老婆,怕是不敢孤身前往的。而西汉神爵年间有一位书生王褒,偏偏不信这个邪,他不但只身前往,并且“长驻沙家滨”,在那个流言杀人的封建社会,怎么说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那个死鬼朋友的妻子,名叫杨惠,红颜薄命,风情万种,打她主意的人不少。王褒作为她丈夫的铁杆兄弟,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才迫不得已在朋友家住下的,算是当杨惠的护花使者,让死去的朋友安心吧。
王褒的到来,引起了一位小青年的极大反感,当然,也可能是吃醋,他就是杨惠的家僮。
家僮名叫便了(人没地位,连名字都很随便),本是杨惠的丈夫生前花一万五千钱买来的,王褒住下之后,俨然以主人自居,把便了作为一只接力棒,从杨惠的手中接过来,使唤开了。王褒喜欢喝酒,就常叫他去打酒。王褒又很小气,每次打了酒也不给便了小费,便了就不乐意了,后来干脆就不干了,跑到亡故的男主人的墓地去“投诉”。
来“投诉”的时候,他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棒,这木棒本来是准备打王褒的,但最终还是不敢动手,于是就带坟墓上来了,想起王褒欺负自己的种种行径,就把一丛灌木当作王褒的替身,狠狠地劈了一顿。然后声泪俱下,开始向长眠地下的主人“投诉”王褒:“大夫啊,我命好苦啊,当初你把我买下来,只要我看守家门,并没要我替什么野男人去买酒啊!”
便了哭的声音不小,有人听见了,就发挥想像到处传播王褒的桃色新闻:“那王褒好酒,肯定好色,小寡妇又那么惹火,孤男寡女住一起,能不出事吗?这种事情,连他的家僮都受不了了,天天在主人的坟墓上哭呢!”
这事传到王褒耳朵里,他那个火啊,心想,你不想为我跑腿就算了,还到处泄露隐私,传我的绯闻啊,就怂恿杨惠把便了卖掉,杨惠说:“这个家伙脾气坏得很,怕是没人要啊!”王褒就说:“卖给我吧!”反正在这里住了这么多日子,又没交伙食费、住宿费,买下这个家奴,也算是回报了。
风流俏美的女主人和亡夫的朋友私下成交了,站一旁的便了不甘不明不白地被转手,就对王褒说:“既然事已如此,您也应该像当初我的主人买我一样,将以后要我干的事明明白白写在契约中,要不然我可不干!”便了很不错,他应该是史上最早具有维权意识的打工者,主动要求和雇主签下劳动合同。
但是这个雇主比我们耳熟能详的“周扒皮”还狠,他当场写下一份长约六百字的《僮约》,列出了名目繁多的劳役项目和干活时间的安排,对便了提出了十分严厉而苛刻的要求:从天不亮起床洒扫到半夜给牲口添饲料,从田间劳作到养猪喂牛到登山射鹿,从结网捕鱼到栽种果树到夜间防盗,从洗衣做饭烧茶到给客人沽酒,他承担了王褒所能想到的一切劳动,并且在生活上还设立了种种限制,不能骑马不能坐车不得嗜酒,果子熟了,不得品尝,不能藏私房钱,如果不听话,就打一百鞭子。
两千年前风流且不免残忍的书生,万万没有想到,他为中国茶业和中国茶文化史留下了最早、最可靠的文字史料。后来的茶人们在读王褒的《僮约》时,肯定不会遗漏下那两句话,一句叫“烹茶净具”,另一句叫“武阳买茶”。武阳,便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被文字记载的买卖茶叶的市场。
这哪里是把便了当奴仆来使?分明是把便了当超人。便了必须兼清洁工、养殖工、猎手、渔夫、果农、挑水工、厨师、保安等N多工种于一身,并且不睡觉不吃饭不上厕所,24小时像机器人一样不停地干活,还不能生病,才能完成王褒所布置的工作。
这份《僮约》对便了的综合素质要求如此之高,看来,王褒还是非常相信便了的能力的。只怕便了干不了几天,就得被扒层皮。从这个角度来说,称王褒为“王扒皮”是再恰当不过了。
那时候劳动人民可怜啊,没有劳动仲裁委员会的机构为他们主持公道,这便了读完《僮约》,心里头只能骂一声:“算你狠!”而表面上,还要做出很不争气的悔改模样,向“王扒皮”不停叩头,眼泪如雨下,鼻涕流了一尺长,说:“如果按这上面的做,不如早点把我送进坟墓吧,早知如此,为王大夫买酒,真不该发牢骚啊!”
可以想见,“王扒皮”的得意相,一定是跷着二郎腿,向风流美貌的寡妇杨惠使个眼色:还是我厉害吧,脾气再坏的奴才都得听我的,你的地盘我做主!
王褒后来做了谏议大夫,相当于今天的中纪委书记,官还不小。那个美丽寡妇杨惠,他也忘了吧,只是不知道那个苦命的便了有没有逃脱他的魔掌?
有一年,在云南益州,有人看到有一匹金马从太阳里奔腾而出,而同一天,月亮里飞出一只碧玉凤凰(其实是露天的矿石在发光,那个年代的人不会开采,好可惜)!金马碧鸡显灵的事,传到了汉宣帝的耳朵里。皇帝佬儿大感兴趣,就派王褒前往祈求,以将金马碧鸡迎到京城。可能是因为周车劳顿,王褒还没到益州,当然也没见到所谓的金马碧鸡,就病死他乡了。
典故:武阳买茶
含义:官宦人家的一种高雅消遣
出处:南朝·吴均《艺文类聚》
原文:
蜀郡王褒,以事止冤(寡)妇杨惠舍,有一奴名便了,倩行酤酒,便捍大杖上冢岭曰:“大夫买便了时,但约守家,不约为他家男子酤酒也。”褒大怒曰:“奴宁欲卖耶!”(便了)怒复曰:“欲使便了,皆当上券,不上券,便了不能为也。”
褒乃为券曰:百役不得有二言。晨起早扫,饮食洗涤,居当穿臼缚帚‘裁盂凿斗,出入不得骑马载车,麒坐大怒,下床振头,垂钩刈萏,织履作粗,黏雀张鸟,结纲捕鱼,缴弹凫雁,登山射鹿,入水捕龟,后园纵鱼,雁鹜百余,驱逐鸱鸟,持梢牧猪,种薑养羊,长育豚驹,粪除堂庑,(倭)食马牛。鼓四起坐,夜半益萏。舍中有客,提壶行酤,汲水作俏。奴但当饭豆饮水,不得嗜酒’欲饮美酒,唯得染唇渍口,不得顷盂覆斗。不得晨出夜入,交关侔偶。多取蒲苎,益作绳索。雨堕无所为,当编蒋织薄。种植桃李,梨柿柘桑,三丈一树,八行(尺)为行,果类相从,纵横相当,果熟收敛,不得吮尝。犬吠当起,惊告邻里,振门柱户,上楼击柝、持盾曳矛,环落三周,勤心疾作,不得遨游。奴老力索,种苋织席,事讫欲休,当春一石。夜半无事,浣衣当白。若有私钱,主急宾客,奴不得有奸私。事事当关白。奴不听教,当笞一百。
(便了)读券文讫,辞穷诈索,仡仡叩头,两手自搏,目泪下落,鼻涕长一尺,曰:“审如王大夫言,不如早归黄土陌,丘蚓钻额,早知当尔,为王大夫酤酒,真不敢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