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敢捎信给晴儿报告青冉的伤势,香宁在信中跟晴儿说青冉跟自己正在商讨追杀魔人的战术,暂时无法回去京城,而青冉由于太忙,所以才由她来代笔,她还说青冉让她告诉晴儿姐姐,姐夫非常想念她跟孩子,希望晴儿姐姐能好好养胎,照顾自己。
是她害了青冉没错,若不是自己太过任性,他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想起三个月前那骇人的一幕,香宁依然心惊胆战,以黑豫的力量,也许青冉根本无法取下他的性命,可她偏偏在那时忘记了分析,忽然就上前挡住了青冉的进攻,才会害他变成现在这样。
向东说,他已经尽力了,可他右手的筋骨会没有从前般活动自然,左脚会有点行动不便,功力根据以后的恢复情况,保守估计也会失去一半的功力。可这些话,向东都没敢告诉青冉,只对香宁提过。
青冉甚至在昏迷不醒的时候,不停地喊着香宁的名字,这才是香宁心中最大的痛。
香宁此时正倾身给青冉喂食,青冉对她的悉心照顾很是感激,虽然明知道她对那魔人黑豫有情,可已经忘记了要追问。
青冉已经觉得自己精神多了,虽然很乐于得到香宁的照顾,可他毕竟是个男人,不想一直做个废人,于是待向东进来给他针灸时,便问道:“二师兄,我何时能下地练功?”
向东一滞,这在他妻子甜甜坐月子的时刻,怎么忽地又出现了一个难题?“呃……”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看向旁边的香宁,想要得到帮助。
“王爷想要何时起来都可以。”香宁把眼一闭,便决定让这个男人面对现实,他们总不能瞒他一辈子啊。
“太好了!多亏香宁姑娘的悉心照顾,我这就想落地走走。”青冉伸出双手,想要向东扶他起来。
三个月没有站立了,显然有点还不太习惯,他却仍自我解嘲地说道:“哦,我差点变成了一个废人。”
很快他便发现了自己的异样,他狐疑地抬眼看向向东,问道:“我的右手手指为何好像不太听使唤?”最后,他还开始用左手来掰那右手的手指。
“这……”向东还没想到该如何解释,香宁却抢在前边说道:“杜大哥说刚开始会觉得有点不便,但通过训练,能慢慢地恢复,香宁会跟晴儿姐姐一起,陪伴着王爷,直到王爷康复。”这恐怕是香宁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弥补了。
哦?向东若有所指地斜瞰着香宁,要等青冉恢复,恐怕得花去一辈子的时间喔。
香宁收到了向东的信息,垂下了双眼,不敢看他,这又该如何?分明是她欠他的不是吗?
“呵呵,香宁姑娘言重了……”带着盈盈的笑意,青冉似乎已经能看见他们一家加上香宁快乐生活在一起的画面,看来这次是因祸得福了。想着,他开始抬脚想要前进,接着他又发现了另一件事实:“这……脚,也会慢慢恢复的是吗?”
“……”向东无语,让他欺骗别人,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因为他是个大夫嘛,怎么能做出欺骗病人的事情来?
“是的,会恢复。”香宁接话,无形中给了青冉一针强心针,他便又笑开了。
然后,他开始尝试运气,可明显觉得底气不足:“这……?”
“哦,杜大哥说王爷的元气大伤,功力难免会失去一时,只要等日后逐渐恢复,便能完好如初了。”
青冉再次明了地点头。
可向东就着急了,怎么什么都说是他说的呀?他可从来没这么说过啊。
圣城。
当黑豫进来之后,看见的依然是香宇抱膝把头倚在膝盖上默默流泪的模样。
自从那天开始,她便变成如此,不再说话,不再有别的动作,就像个木偶,由小红侍侯她起身着衣、梳洗,然后就开始被安排坐在那里。接着,她会抱住自己,弯身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由始至终都没有看眼前的佳肴一眼。
小红紧张了,她说:“小姐您冷吗?小红给您披件衣服好吗?”
“……”没有回话,没有任何动作。
“她又不吃东西了吗?”黑豫这才出声,小红着实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回答道:
“回圣王陛下的话,小姐已经有两天没有进食了,她甚至不愿意喝水。”
黑豫上前抬起了她的下巴,让她的脸朝向自己。没有看见预期中那双闪耀的眼睛,哪怕是仇恨的或防备的,都没有,只能看见空洞,她甚至只垂着眼,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可她干涸的唇裂开的几丝血迹,在黑豫看来却是触目惊心的。任谁都能感觉到黑豫此刻一触即发的怒气,他沉声道:“叫那给圣女准备膳食的厨子给我过来。”
“是。”
片刻后,等厨子战战兢兢地出现在房内,他马上跪下请安:“陛下。”
可黑豫根本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把袖子一挥,他整个人便着着实实地被甩到了墙上,然后骨碌碌地在地上打滚,伴随着呻吟,头上马上鲜血直流,可他还清醒,不忘爬起来:“陛,陛下饶……命……”旁边的婢女个个掩嘴不敢呼叫出声,可个个都跟着发起抖来,圣王即使再生气,也从来没有这般对待过圣城的子民,他通常只会把东西都捏碎。
“你煮的东西,圣女不肯吃。”从牙缝中蹦出的几个字,让所有人终于明白了厨子被甩向石墙的原因。
听见这话的同时,香宇脸上终于有了反应,她的眼睛不自然地眨了一下,睫毛跟着颤动起来,接着,她还是没有看别人,可却开始缓慢地伸出右手,拿起筷子,往盘子中的点心伸去,速度虽然很慢,可最后,那一片小青糕,还是到达了她的口中。
可一边更加缓慢地嚼着那块不算大的青糕,她的眼泪又一边流了下来,彷佛口中的那块青糕是一块蜡烛,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她吃得痛苦,看的人也痛苦。
可厨子终究只是代罪羔羊,小红机警地上前服侍香宇进食:“小姐,喝口水再吞……要尝尝这清粥吗?”
终于看见香宇肯进食,黑豫黑着脸,转身便离开了房间,同时带走了所有人。
“小姐您看,这是圣王给您搜罗的历代诗人画家的真迹,好美喔!要看看吗?这张,这张,还有这幅……”小红殷勤地为香宇介绍,可香宇依然保持那一动不动的姿势,没有抬眼看那字画。
“小红给小姐念几首好吗?”殷勤的婢女开始琅琅地念起了一首南北朝的民歌:“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小红不明白,这歌词虽然有点伤感,可为什么香宇听后反而哭得连身体都在颤抖呢?
香宇哭得悲伤,甚至开始呜咽起来……那个人,那个在瀑布前教他“红叶剑法”的男人,他在哪里……?
一直站在门后的黑豫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忽地上前撕烂了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所有真迹,认为无法让香宇高兴的东西只不过是废纸。
“给你。”黑豫一早从圣城的北边雪山下采来了珍贵的白色兰花,他记忆中的香宇,就跟这花一样。
原本不抱希望的黑豫,没想到香宇在瞥见这白花后,居然有了反应,这束花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甚至抬起手来,去抚摸那花瓣,一片又一片地摸着,正当黑豫以为他找到了能让她快乐起来的方法,可下一刻,香宇又哭了,哭得凄凉,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泪水止也止不住——那个人,那个曾送她相同花束的男人,他在哪里……?
手中力道一紧,黑豫便把那花甩到了墙角,让花瓣洒了一地,这些花不是她,她看见这花的时候根本不是在看自己。
“小姐,陛下让我陪小姐到城堡外走走,好吗?”小红一边建议一边已着手扶她起来,因为她知道香宇不会回答她任何话,也不会拒绝她任何要求。她早就成为一个没有反应的布偶了。
扶着香宇走到了“镜海”,这湖还是如从前那般美丽,可香宇根本看不见,她眼中空洞,即使深蓝色的湖水倒映在她的眼中,可反射出来的依然是灰色的。
黑豫同时跟在她们两人的远处,默默地注视着那抹已经太过单薄的背影,没有上前打扰。
小红沿着湖,扶着香宇,以最缓慢的速度走着,等走到湖的树林那一边,已经用了一个时辰了,凤眼却自远处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单薄的背影一眼。
小红说:“小姐,我们该回去了。”按这速度,等回到城堡中,就已经入夜了。
原本该是没有任何反应或意见的香宇,在小红想要扶她转身离开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她却直直地定在那里,不肯转身离开。
“怎么了,小姐?”小红不解,却意外地发现香宇眼睛正盯着前方不远处,再次漾起了满眶的泪水。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又哭了呢?小红沿着香宇的目光看去——
只见湖边不远处,立着一块碑,小红纳闷着:“这碑是何时被立在这里的?”
可却更加意外地发现香宇挣脱了她的双手,急步朝那碑走去……
远处的黑豫同时发现了这一异样,忽然想起什么的他想要上前阻止,可刚踏出一步,他便停住了,抓紧了拳头,他决定随她去。
“小姐……”小红轻唤,连忙跟了上去,不明白她一直吃那么少,怎么忽然能走那么快?
香宇就在快要到达那石碑的时候,由于走得太急,被绊倒了,她硬生生地摔倒趴在了地上,可她没有起来,人虽然趴着,却直视着前方,终于确认了那碑上刻的字——
涂公冷天之墓。
刚刚那满眶的泪水终于决堤,小红慌忙想要扶起趴在地上没有动作的香宇,刚开始是以为她晕倒了,可在看见她明明睁着眼睛,却又在流泪的时候,小红便问:“一定是摔得很痛吧?来,小姐,小红扶您起来……”刚刚明明见她走得很快,自然摔得也不会轻了。
香宇哭了,这回一点都不合作,她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刚刚摔倒的姿势,一直盯着前方的双眼早已被泪水模糊,可她不愿意站起来,所以凭小红的力量,又如何能拉她起来?
香宇越哭越伤心,甚至开始呜咽起来。
这个大小姐又怎么了?小红越来越不明白她了,好端端的一个女孩,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小姐,您很痛吗?起来好吗?小红抱不起您啊。”
香宇哭得肝肠寸断,直到声音都哭哑了,也已经入夜了。
坐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小红早已经放弃了把她抱起来的愿望,准备等她哭累了再说,万一让圣王知道她让香宇这样趴在地上哭,一定又会挨骂,当然了,圣王不会骂人,可那却更恐怖。她也不敢离开找人来帮忙,因为不能让香宇独自一人呆着啊,那会死得更快吧?
此时,黑豫才缓缓地来到了她们的身边,他的出现却吓坏了小红,她连忙起身跪下求饶:“陛下息怒!我,我……小姐,她……”
没有说任何话,黑豫只倾身将依然在哭泣的香宇抱起,转身便往城堡走去。
小红惊愕得说不出任何话来,因为她看见了圣王那分明也是痛苦的表情,不同于平常阴郁的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