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
周江东住在顶楼，这个顶楼，常常成为阿琪抱怨他的导火索，虽然在她和他恋爱时，他就住在这里了，那时的她似乎也挺喜欢这里的，可是这两年，她的不满越来越多。做保险经纪人的她说，我每天在外面跑，回家时只想一步到家躺床上休息，我没有力气再爬楼了，一步也不想爬。我们再买一套房子吧，就要一楼的。
一楼暗，而且空气也不好啊。周江东说，而且，我们哪来那么多钱。
那就努力地挣呗，你换个单位吧。阿琪的话一出，周江东的脸就像被无形的手掌掴了一下。身为男人，收入不及老婆高，在家里就少了一些底气。
阿琪看他不高兴，于是不再作声去看她的电视，周江东则转身独上顶楼，结婚三年，两个人就已然有相敬如冰的味道了。
这几年他挺不顺，工作多年的公司突然破产，进了一家外企却累出一个胃病，后来进了另一家公司，工作轻松点，工资又比原来差很多。阿琪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不复恋爱时的温柔，父母日渐年老，弟妹都指望他这个哥哥能帮一把，可阿琪并不是好说话的人，只能偷偷地补贴老家的他们。
活得很累，又无人诉说，唯有在无人的顶楼，抽上一根烟，望着远处的夜空发呆，对于他才是真正的休息。
这里只有赤裸裸的灰色水泥地，安装得差参不齐的太阳能热水器，以及一些人家弃而不用的家具杂物。恰恰是它们组合出一种特别的宁静，随意的，由来已久的，被遗忘的，各安其位的宁静。
偶遇
那天晚饭后，阿琪放下碗就坐在沙发上开了电视，追看她最钟爱的韩剧，照例是周江东洗碗收拾，然后拖地。拖到沙发前，阿琪把脚从地板上抬起搁到茶几上，眼睛仍然紧紧地盯着电视，满脸的笑，却不是给自己的。周江东看了她一眼，心绪突然黯淡。
他收拾停当，揣上一包烟，出了门，直接上楼。
打开通往天台的门，周江东听到了一阵哭声，女人的哭声。
周江东定住脚步，探头看去，有一个身影蹲在十米开外的地方，身子佝偻着，很受伤的样子，边哭边说：一年前……我不知道……他说没意思……我很笨……
他站在那里没有再动，片断的几句，可以猜出个大概，一对离分手的男女，女的正在找人倾诉心中的郁闷。
远远地看她，娇小的身材，穿着一件浅色连衣裙，声音好听。
周江东想回家，突然想起不久前听到的一则传闻，几个月前这个小区的一个妇人半夜从自家阳台跳下，当场身亡。
他决定留下，就蹲在那个女子看不到的角落，静静地抽烟。
那女人一直在哭，边哭边说，身体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看来她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才关上手机，站了起来，她望着远处的灯火发呆，想一想，哭一哭，那是周江东最担心的时刻，想去劝劝她又担心唐突，却见她转过身，消失在二单元的楼梯口。
这幢楼有四个单元，周江东住一单元，每个单元14户人家。她是谁家的呢？周江东对此有好奇心。
下楼的时候，他觉得这个晚上与众不同，临睡前，他本来想告诉阿琪自己看到一个女人在顶楼哭泣，但是她背对着自己，想了想，他没有。
依靠
周江东原本空荡的心现在有点满，满是好奇。
第二天上班前，他第一次在大清早去了顶楼。在昨天那个女子站的地方，拾到了一枚细细的钢制发卡，发卡的顶端有一朵绢制的蓝色玫瑰花，很雅致。
应该是昨天那个女子的，他把发卡揣到自己的口袋里，直觉在她身上有一种和自己相同的气息。
第三天出差去了南京，一去就是五天。回来的第一天晚上，他去了楼顶，想看到那个女子。上楼的时候他的心扑扑跳，希望她。
果然她在，还是在打手机，但是情绪稳定了很多。
当她关上手机望着远处发呆，他便走过去跟她打招呼，你也喜欢呆在楼顶啊。
嗯，她说。这里宽敞，不憋屈。
他点点头，说，是的，遇到烦心的事在这里坐坐感觉心情会好一些。
她点头，两人就像一对已经认识多年的朋友。
周江东把那枚发卡递给她，我在这儿捡到的，是不是你的？
她接了过去，抬手卡在了自己的头发上，动作很有女人味。
她叫苏小娅，幼儿园老师，丈夫开了一家公司，她遇到的其实这个世界每天都在上演的悲喜剧——当年她不顾家人的反对下嫁给他，有钱后的他却有了外遇。
是不是男人都这样，见到年轻漂亮的就丢了魂，把原来的诺言忘到了九宵云外。她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周江东。
因人而异吧。他说。
这不是她要的答案，但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她，分手时，他找她要了手机号码，有什么事可以互相联系。
有一天，他接到她的电话，她的丈夫逼她离婚，还动手打了她。
周江东想安慰她，但刚好要出车，他说，我晚上在楼顶等你。这是周江东每一次约她见面。
那天晚上，她哭着讲了很多，说她对男人太不了解。
周江东说，你就把男人当女人一样看，其实也差不多的。
这样的回答大而化之，她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此刻他是她身边唯一可以交心的男子，就算她怀疑，但却是她唯一的依靠。
替身
阿琪怀孕了，周江东很吃惊，她一年前说过不想要孩子的。
她说她突然想要孩子，所以就有了。
阿琪总是按自己的步骤来，结婚如此，生孩子也如此，在阿琪的面前，周江东一直是被动的。
要说这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周江东却有些惶恐。怀孕后的阿琪脾气更古怪，对他万般挑剔，再也不让他碰她。周江东不太想在家里呆，他频频地往楼顶上跑。
苏小娅并不在那里，也没有打电话给他，但他却止不住想她。她现在怎么了，是不是已经和丈夫和好了？某天黄昏，在楼顶抽完一根烟后，他终于给她打了电话。
她接到电话有些高兴，说好久没见。
是的，你到楼顶上来吧。他说。
苏小娅真的上来了，她看着他笑了一下，他便碰了一下她的肩，而她并没有躲闪，在苏小娅的面前，周江东变得主动，这种感觉很好。
他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说没有改善，也许会离婚。
你很有胆量。他说。
怎么办？都没有爱了，凑和在一起也没意思。
聊着聊着，就到了别的方面。
你们没在一起多久了。
一年多了。她说，自从感觉他有外遇，就不想和他在一起。
阿琪自从怀孕之后再也不让我碰她，他笑着说。
她说女人都是这样的。
空气中有磷火一样的东西在飞舞，从两个人的皮肤上隐隐地擦过，一点即着。
你想要吗？如果你想要我就给你。周江东说，说完之后才敢看她。
他觉得这是一句迟早要说出来的话，现在正合时宜。
她没有作声，他知道这相当于默许。
她的丈夫已经搬走，于是去了她家，是在5楼，与周江东家其实只有一墙之隔。两个人的相遇，仿佛就是天意，他们在身体上是那么相合，荒芜了很久后的他们犹如干柴烈火，周江东觉得酣畅淋漓，他满足地去看苏小娅，却看到她无声地在流泪，很多泪，他有些心慌，她的眼泪到底是为谁而流？
说到底，他自己也不怎么了解女人。
她说她没想到会这样，这样不好。
那个男人已经变心了你守着他有什么用。周江东安慰她。为一个背叛了你的人守节值得吗？
这就是你们男人的逻辑。那你呢？你这样子对你老婆算不算忠诚？苏小娅突然转过话头来攻击他。
但我不会跟老婆离婚的。他愣了一下说。这一句却击中了苏小娅的痛处，她黯然。
两个人虽然身体上亲密，却又彼此之间却有一股张力，某种程度上讲，周江东代替了苏小娅的丈夫，被她责怪。
周江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马上搂着她，说不要想那么多，自己开心就好，你要恨他，就把我当他，打我一顿，好吗。
这一句话，让苏小娅由默默地流泪变成了号啕。
当她真的举手来拿他时，他握住她的手，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苏小娅便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从那一刻开始，苏小娅开始信赖他，她把周江东当作自己关于男人这种动物的很多不解之谜的解答者。
她的柔弱激发了周江东对她的保护欲，这是阿琪不需要的，阿琪甚至有些看不起他，现在，他找到了自己的保护对象，于是就沉溺于这样的约会了。
第七次
苏小娅却有些挣扎，她说自己是过来人，不想让周江东的妻子受伤害，所以，提出不再见面了，这样不好。
可是周江东不同意，他缠着她，让她无力抗拒。
我们就见十次吧。最后她说。
为什么？
这样每一次都会认真地对待啊。她说。
那要是十年才能见完十次呢。他笑着说。
她便笑了一下，她说因为和他在一起，现在对丈夫不那么恨了，觉得心里平衡了一些。然后又说，你要对你老婆好一点。潜台词里，两个人是没有未来的，这让周江东心里很失落。
那天晚饭后，他洗好碗拖好地，对阿琪说，我出去一下。
阿琪把眼睛从电视机前收回来，问他到哪里。他说去运动一下。
周江东爱好运动，尤其是踢足球，恋爱时，阿琪总是陪着他，为他抱衣服，坐在看台上看他，可是现在，有四五年了，他们都没有一起出现在球场上过。
现在是星期三晚上七点。阿琪说。你怎么现在这么爱运动了？
运动累了发泄完了晚上不会骚扰你啊。周江东说。你一直不让我碰你，我必须有自己的渠道发泄精力。阿琪无语，周江东有点小得意，那一刻他体会到不老实的男人不受控的快意。
上楼，穿过楼顶平台，下楼，再到苏小娅家，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通道，他已经走过六次，今天，是第七次，仍然和第一次一样，有些激动有些忐忑。
两个小时后，当他再从楼顶返回时，在楼顶天台上，他看到了阿琪，穿着碎花睡衣的她，肚子微微腆着，坐在烟道的平台上，望着远处的夜色发呆。
你在这里干嘛。周江东慌了，去问她。
你在这里干嘛？她反问他。
他沉默。
周江东，我们离婚吧。阿琪说，我早就不爱你了，其实你也一样。
第二天她就搬到了西郊的一幢别墅，她如愿以偿。
离婚协议是阿琪写的，她要了存款，房子留给了周江东。
我不能放弃孩子。周江东说。
那个孩子跟你没关系。阿琪很坦然。
二年前，周江东隐隐听她讲，她有一个客户住在西郊，从他那里拉到了从业五年来最大的一单保险，也是她们公司至今为止最大的一单保险。那一年春节，她参加了公司奖励的出国游。从那一年开始，她便很少正眼看周江东一眼。
原来是这样。
周江东很愤怒，愤怒之后他也释然了，她有她的理由，这几年自己过得不顺，而女人都愿意找一个能帮自己的男人，他给不了她的，别的男人能给她，那就由她去吧。他以前能忍受她的冷漠，也是因为她一直在对自己隐瞒。他其实并不是没有过怀疑的，她为拉到大额保单，接触的都是一些富人，而她从来都是有目标有主见的女子。
何况，自己也有苏小娅。
拥抱
我离婚了，他告诉苏小娅这一句时，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一周后，苏小娅也去拿了离婚证。
那天黄昏，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早地到了顶楼，两个人相视而笑。
他们在楼顶上慢慢地走着，从一单元到二单元再到四单元，这片空旷的楼顶仿佛是他们的领地，更远处，一轮桔红的落日挂在西方的城市天际线，很美。
他们走过那些热水器，那些人家废弃的家具，然后看到好多盆花草，都是楼下住户把在自己家阳台上种得奄奄一息的花草放到楼顶上来，任其自生自灭，主要是草，比如仙人掌、芦荟、苏铁。时间久了，它们的主人忘了它们的存在，而它们就在这里自顾自地生长下去。
有意思的是，因为沐浴自然的风雨，这些植物反而重现生机。
我们，多像这些草啊。苏小娅说。
周江东抱着她，小声地问，不，它们不能像我们这样拥抱。
而拥抱，是幸福的。
“心理画外音”
1.同病相怜也是爱情的一种
有人说过，爱情有时就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爱那个和自己有相似长相，相同性格，相似经历的人，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这极大满足了我们的自恋。
2.时间是情伤最好的医生
真正能疗伤的，其实是时间。真正的爱情的寿命据说只有三个月，同理，如果他离开了你，并不是因为你的不对，他只值得你伤心三个月。太多的伤心，其实就是一种不智，一种自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