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午9点是汉正街最繁忙的时段,也是我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街头人潮汹涌,都是来进货的人。这时,手机响了,是舒远。
姐夫。我还是习惯这么叫他。
他从来都是神出鬼没的,上次打来电话是半年前。那次他到武汉来出差,给他的儿子送生活费,他说请我吃饭,我答应了,但最后买单的还是我,当时看他身上的西服还是5年前的那套旧西装,我就知道他过得并不好。
是我。你在忙什么啊?
在汉正街进货。
哦,那我晚些时候再打来。他挂了电话。他是一个知趣的男人。
2、
我想起10年前。
1999年的夏天,舒远出现在我家的时候,左手提着酒,右手拎着香蕉,那香蕉黄澄澄的,熟得刚好。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香蕉,他告诉我,那是他走了好几个水果摊精选的。
他是精细且挑剔的人,和姐结婚却没有经过太多考虑。
那一年,他29岁,我姐28岁,都渴望结婚。姐的同事的丈夫跟他是同事,撮合着两个人见了面。等他到我家来时,是三个月后。
母亲对舒远并不满意,但是父亲病了,他当时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活着时至少看到一个女儿嫁出去。舒远虽然说是外地人,但是正规大学毕业,在事业单位工作,收入稳定。何况,他拉得一手二胡,这是父亲的爱好,在父亲的病榻前,舒远拉出一曲优美的《二泉映月》后,父亲认定他就是自己的良婿。
父亲在姐出嫁半年后去世,不久我的侄子舒小坦出生。现在想来,姐嫁给他有奉子成婚的味道。这样的婚姻,多少有些匆忙和将就。
一年后,他们就离婚了,但我还是叫他姐夫,因为虽然离婚了,但是姐似乎仍然把他当自己的男人,频繁地提到他,有时控诉他的花心,有时顾念他的好,总之,她忘不了他,一度还想和他复婚。但是,2001年,他突然消失了,据说是去了珠海。
我从不不过问姐和他的事,因为有一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告诉姐——她所讲的那些“别的女人”里,也许包括我。
在舒远到我们家来时,我也一眼及看出了他眼神中闪过的火花,这让我对姐有些歉意,从小我就比她长得漂亮,异性缘比她好。
他们婚后三月,姐的大肚子已经很明显,贪吃的她胖得就像发酵的面包,透出一股懒洋洋的幸福,而舒远则常常找借口不回家。
有一天,我下夜班回家,12点了,楼道外一片漆黑,我正在上楼,一楼的声控灯坏了,让我有些害怕,然后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那个人一把抱住我,我“啊”地叫了一声。
是我,小月。他说,别怕。是舒远。
你干嘛?放开我。
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他说,我好后悔。
你后悔什么?我问他。
我不该结婚的。要是我知道会遇到你,我更不会。你妈妈也不喜欢我。但是你姐却怀上了,没办法。要是你是你姐就好了。
我呵斥他:你放明白点,我姐都快生了,你胡说些什么?我一转身往楼上走。然后,我听到身后传来清脆的声响,是钥匙片敲在铁楼梯栏杆上的声音,我头顶的声控灯亮了。
我往下看,舒远正抬头看我,他一脸的落寞与伤感,我们对视了半分钟后,他转身下楼去了。那一夜他都没回家,那天之后,他见了我都低着头,不再是以前笑容满面的样子。
我宁愿相信,那个晚上,在他的生活中只是一个小插曲,对我亦如此。
他淡出我们的生活后,我交往过几个男人,我的异性缘比姐好,这让我知道如何辨别男人,仅仅凭小细节。比如,我特别注意上楼的时候男人对于声控灯的表现。
拍巴掌的男人,是笨拙的有点孩子气的;根本不在乎灯亮与否就自顾自上下楼的,是自信的;而舒远是用钥匙敲出的清脆声响让走道上的灯应声而亮,他是细腻的谨慎的,但他在最应该谨慎的婚姻上犯糊涂,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团糟。
而我从自己对这个细节的执著中发现,其实我一直记着他。
3、
晚上6点,我接到了舒远的电话,他约我见面,在“老时光”咖啡店,原来我们曾经约会过的地方。
他问我现在是否还单身,我笑了笑。
不行啊,小月,女人单身久了,生理心理都会出现问题的。他又说,我有一个朋友,离婚3年了,我觉得你们很合适,我想把他介绍给你,怎样?
我瞪眼看他:你怎么对我这么关心了?
还是一家人嘛,我一直关心你的。你姐也托了我呢。
舒远讲那个朋友是公务员,收入稳定,而且会炒股,有三套房子。
我不置可否,问舒远结婚了没有。他说已经结婚了。
我微微地愣了一下,这个消息我没听姐讲过。他可能没有告诉姐,毕竟是会让她伤心的消息。
小月,我希望你过得幸福,这样我才能安心。舒远说。
我笑了,我懂,他对我还有旧情——8年前,他离开武汉前,曾经有一段时间频繁地约我,我并没有太热心,直到他向我求婚我才知道他是认真的。但是,我们之间有一道沟,一是那时我刚好有了男友,二是,我的姐,她一直单身,如果我嫁给他,她会恨我一辈子。我断然拒绝了他。
不久,他就辞职去了珠海。
现在,我仍然单身,他已结婚,还要给我介绍男友,世事真是颠倒。
4、
第二天,我见了舒远的朋友,看以那个人的第一眼我就想笑。他40出头,并不老,但秃头得厉害,比秃头更亮的是那双眼睛,他盯我看的样子让我觉得不自在。舒远,向我介绍说,他可是一位才子。
才子冲我微微点了点头,那天他们俩喝酒,吟诗作对,气氛弄得很足。我带了舒小坦,除了给小坦夹菜,就是沉默吃菜。“才子”不是我想象中的交往对像,这个小包间里的桌子角知道,杯子盘子知道,难道舒远不知道?
他们讲到了房市的低迷,才子说他现在逢低吸纳,买了第三套房。他对自己的房子如数家珍,是他现在住着单位的福利房,位于市中心。他父母的房正在拆迁中,会补贴两套房,他和他弟弟将来一人一套。现在这套房,在近郊,200平米的连排别墅。我看到舒远眼里的羡慕。这些太漂泊,在珠海他还在租房住。
光有房子没有女主人也不行啊。才子说,看了我一眼。
小月就很合适啊。舒远说。
听这两个男人一唱一和,我感到别扭。
分手时,才子开车来要送我,我推说有事,方向不同。才子脸上有些受挫后的失望,舒远说,那就约下次。
晚上,舒远打来电话,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如果不秃顶的话,可以考虑,因为我一看到秃顶就想笑。
舒远也笑,说,那是聪明绝顶,你年轻不小了,他绝对是你目前能找到的最好人选了,就冲那三套房子你也该嫁啊。
你太操心我!我没好气地说,不说他人怎样,先说他办个婚前财产公证,他的房跟我就没关系了。我很生气,为舒远的幼稚,为他对我的看不起——难道到了32岁嫁不出去真的就得把自己降价处理吗?
舒远叹了口气,说,就算你不急,你母亲你姐都盼着你出嫁呢,你还是再想想吧。
她们急什么?我问他,他说,反正我是为你好,然后,匆匆地挂了电话。
5、
我突然想起姐一直以来热心我的婚事,把我托给不同的同事朋友,要人家为我介绍男人,她对我说,你这个年纪经不起等啊。
我给姐打电话,果然,就像每次我相亲后一样,她问我怎样,比我还急切。可见舒远把这件事跟姐讲过。
姐,你和舒远怎么这么急着嫁我出去?为什么?我问她。
姐犹豫了一会,最后似乎是下了决心地说,好吧,我告诉你,很简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现在住着母亲的房子,我住的是单位的福利房,只有你早点嫁出去,这样母亲百年死,房子就会顺理成章地传给我的儿子小坦,而不是我的儿子住在小姨家里。
我恍然大悟,难怪自从小坦上小学起,姐就把他送到了我和母亲这里,难怪他们急于嫁掉我,原来,为的是这一套房子。舒远和姐虽然离了婚,但是,在为儿子的未来着想这一点,他们的心意是相通的。
我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
不要姐算计你,事实上也是为你好,哪个女人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呢。这个被婚姻伤害过的女人,用冷静到极致的语气说。
我觉得齿冷。一直以来,我以为舒远还惦记着当年的那份感情,现在才发现,早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吃饭时最戏剧性的是什么?是在最后咬到了一粒小花椒。虽然只是小小的一颗,却是一种具有颠覆性的佐料,它让此前你口腔里所有的美味都消失殆尽,然后只有麻麻的怪怪的味道。现在,我的心里就有花椒的味道。
我茫然地上楼,不由自主地用钥匙片敲响了声控灯。这个习惯,是从舒远那里学来的。8年了,这习惯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而我这些年的过尽千帆皆不是,也是因为因为知道他爱过我,我便不知不觉养成了他的那些小习惯,我不自觉地在等他,不知不觉中将自己等成了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我们这么多年朦胧的似是而非的爱情,对他来说,算什么呢?当年他对我的那点关心、爱护和体贴,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躺在床上,回想过去8年的日子,想起他第一次来我家时对我微笑说话的样子,想起那一串香甜的香蕉,想起他的鲁莽的拥抱,想起楼梯栏杆被他的钥匙敲出的微妙声响。
那个时候,我是相信爱情的。
“心理画外音”
1.当一个男人周旋于一对姐妹之间的时候,这个男人要么是极愚蠢,要么是极贪心。
2.有的时候,人们对你的算计,却以对你的关心而表现出来。
3.剩女虽为单身,却也身在围城,她只有顺利出嫁,才能突围,不过,却是由一个围城入了另一个围城。
4.相信爱情,才能得到爱情,而不是得到爱情才去相信爱情。
5.因为爱一个人,我们会不自觉地养成他的小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