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翼虎逃了,是的,这只纵日境的大妖兽面对着两个弱不禁风的人类小鬼,就这么逃了。
它追击的速度不慢,逃跑的速度更快,拍打着翅膀,带起漫天狂风,仿佛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它,头也不回得飞走了。
少年松了一口气,所幸巨虎没有发狂,不然真的射出这一箭,自己恐怕也得被抽干了吧。
缓缓地收回射箭姿势,动作神态与拉弓时如出一辙,缓慢而坚定,直到将黑箭珍之重之地放回皮袋子里,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绿衣少女在一旁张着小嘴,怔怔地望着他,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眼见得巨虎飞走,危机解除,才拍了拍胸口,苍白的脸回复了些许血色。
看着这个刚刚使用莫名其妙的手段救了自己的少年,她心中有些异样,不复平日里的一贯高傲,语气有些平易近人:
“谢谢你救了我,我叫漠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少年重新将大弓背回背上,拉紧了栓带,回答道:
“我是猎人,还有。”
“给钱。”说完单手伸到少女面前,神情自然,平静如往常。
话语有些没有条理,但那语气理直气壮,少年的眼中也看不到丝毫愧疚尴尬之色,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自称漠漠的少女再次张大了嘴巴,那模样比见到紫云翼虎还要惊讶:
“你说什么?”
“给钱。”少年的话语依然简洁有力,“我救了你,你要付我报酬。”
“啊……”漠漠被他梗得有些语塞,怎么看这个少年也不像嗜钱如命的人啊,怎么一脱险便找自己要钱啊。
但少年清冷的脸是那么自然,仿佛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确实是应该的啊,他救了自己,应该得到报酬,可直接说出来为什么会感觉怪怪的呢?
看着少年不带杂质的眼眸,她有些心虚,低头弱弱地说道:“我身上没有带钱。”
她说的是实话,以她尊贵的身份而言,并没有随身带着银两的习惯。
“也可以拿东西抵债。”少年的眼睛看向了漠漠的腰间,那里挂着一个刺绣精美的小布袋,刚刚他可是亲眼看到这个女孩从那个小袋子里不停地掏出神奇的东西来,想来一定很值钱吧。
“不行!”漠漠一下子捂紧了腰间,仿佛一松手就会被身前的这个怪人给抢了去,“这是我父……我爹给我的,绝对不能给你!”
看着少年的脸色逐渐阴沉,想到他刚刚逼退紫云翼虎时的样子,她有些紧张,连忙说道:
“五天……不,三天。一定会有人来找我的,到时候我让他给银子给你,你要多少有多少。”
少年平静地盯着漠漠的眼睛,似乎是在辨别她有没有撒谎,看了半晌,少女的眼里满是单纯和天真,很难相信这样的人会骗人,随即点头转身道:
“走吧。”
“去哪里?”漠漠有些疑惑,没有迈步。
“回家……你得跟着我。”少年似乎有些不太擅长与人交流,说话都只是说了一半,但是漠漠听懂了,他这是怕自己赖账。
她带起了几分笑意,快步赶上了少年,嘴里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你叫什么名字?”
“你家在哪里?”
“看你那么厉害,修为是不是已经迈出了第二步哇?”
……
一路的聒噪,让少年不胜其烦,他从来没有遇到过漠漠这样的人,精力好像是无限的一样,不懂得克制收敛,肆意张扬地样子,好像跟自己认识了很久一样。
少年的家坐落在生死山脚下,两人走到时,已经入夜许久了。
“聂铭,这就是你家?”路上,漠漠已经问出了少年的名字,此时看着眼前的一个破草庐,神色有些奇怪。
眼前的小院子确实十分小,用削掉了皮的木桩子围成了一道篱笆,里面有一座茅草屋,造型很是奇特,像是一个巨大的葫芦一样,葫芦口便是玄关,上面挂着一道紫荆草编织的帘子。
点了点头,推开院子的木栅栏,带着漠漠进了草庐里。
取下背上的巨弓挂在了墙上,松掉腰带,聂铭自然地扒去了上衣,正要动手解裤子。
“呀!”漠漠一下子捂住了眼睛,尖叫道,“你干什么啊!”
聂铭的动作停了下来,在他的眼中,这个女人实在是有些奇怪,不解地说道:
“脱衣睡觉啊,你们外面的人,睡觉不脱衣服吗?”
“你才不脱衣服!”漠漠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个少年的心地如同白纸一样,对男女有别这回事一无所知,“你快穿上,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脱衣服。”
聂铭想了想,这个女人是他的债主,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吧,依言穿好了衣服,转身进了内室里。
“诶,你去哪儿啊?”漠漠连忙跟上,一进到内室,整个人却傻了眼。
内室位于整个葫芦形草庐的底部,很是开阔,摆放着不少简易搭建的架子,桌子什么的,这些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把漠漠惊住的,是上面摆着的东西。
“冷月六尾狐的尾巴,金冠雷雕的冠翎……”漠漠口中喃喃,将这些东西一一报了出来,从小生于富贵家庭,让她见多识广,正是因为如此,才令她如此的惊讶。
她一步蹦到了一排木架子前,伸手拿下其上摆着的一瓶罐子,眼中的吃惊压抑不住:
“这是七彩蟒?传说这种蛇不仅无毒,而且被它咬一口,就能延寿十年,一旦出现在拍卖会上,便会被所有人疯抢,你竟然拿它来泡酒?”漠漠不敢置信地指着这瓶七彩蟒泡成的药酒道。
聂铭在另一旁的小房间里鼓捣着什么,并不在意她的话,没有丝毫回音。
漠漠的兴致却没有丝毫消减,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在大房间里跑来跑去,口中不停呼喝:
“呀,这么完整的一块龙貂皮毛啊,放到汴京里,那些贵妇人争它还不得争疯了,你竟然缝成了袜子?”
“三眼天猿的第三只眼?这种传说中能破除虚妄,化解世间一切幻术,甚至还能回溯过去,预见未来的神物,你居然就这样放在这里蒙尘?”
“血参?这倒没什么稀奇的,嗯?这味道……万年血参!”
…………
漠漠边看边喊,好一会儿才消停了下来,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万分感慨道:
“天啊,我真是进了一座宝库!”
忽然,她的视线又集中了起来,脸上满是仿若做梦一般的神色,怔怔地望着墙壁,上面挂着一张老旧的兽皮,长宽差不多三尺有余,遮住了一面墙,与周围的珍奇异物比起来,丝毫不起眼,她一开始,还没有注意道。
“虚……虚空兽皮。这么大……”她轻轻地抚上了兽皮,状若朝圣。她长这么大,只见过一块虚空兽皮,不过巴掌大小,父皇却宝贝得不得了,摸都不准她摸一下。
聂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惊醒了她:
“你喜欢这些东西可以拿走,不过你得付钱。”
漠漠倏然转过身,惊喜道:“真的吗?”
然而,又低落下来:“可是,我买不起。”
是啊,这些东西,随便拿出一样放在外面,那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她虽家境不一般,但也不可能出的了这么多的钱。
旋即,低落之色一扫而空,能够亲眼看到,亲手摸到这些宝贝,已经是多么不得了的福缘了,哪还能奢求其他呢,她兴奋地蹦到聂铭身前,眼冒星星道:“这些都是你的吗?”
“不是。是我爷爷猎回来的。”聂铭回道,他手上端着一个木碗,里面放着几个冷硬的面团。
“爷爷?”漠漠接连发问,“我能见见他老人家吗?”
“不行。”聂铭一层不变的冷漠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表情,“爷爷他六年前进了山,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哦,对不起。”漠漠轻掩着嘴,抱歉道。
“你饿了吗?”话题转换得十分突兀,聂铭从手中拿出一个面团道,“这是窝窝头,非常好吃,你要吃吗?”
“但是要给钱,对吗?”漠漠翻了个白眼,十分可爱。
聂铭对她的怨气毫无所觉,见她没有要买的意思,便自顾自地走到了一边,坐下来,津津有味地啃着窝窝头。
“咕咕咕……”一阵令人尴尬的声音从漠漠的肚子发出,聂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别这么看着我,我买还不行吗?给我记账!”漠漠妥协了,从木碗里拿起一个窝窝头,慢慢地吃着。
“你不是猎人吗,怎么会吃窝窝头?”她好奇地问道。
聂铭却没有理她,买卖达成,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爷爷教过他,猎人在丛林里必须保持安静,这么多年来,他便养成了寡言少语的习惯,没有特别目的,一般不开口说话。
漠漠鼓着脸颊,对少年的漠然态度十分生气,狠狠将窝窝头撕下一块,放进嘴里大嚼特嚼,仿佛是在嚼着这个可恶的人的血肉。
皓月慢慢地爬上了正中,夜已深,聂铭爬上了院子里的老槐树,靠在枝干上,静静地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本来已经早早地爬上了床铺,却被漠漠凶恶地赶了出来,还骂他没有一点风度,不懂得照顾女孩子。鉴于与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还存在着债务关系,聂铭没有跟她一般见识,独自爬上了这棵槐树,准备就在过夜了。
小时候,一旦犯了错,爷爷便会拿着长长的木棍,不留情面地抽他屁股,还罚他滚到这棵树上睡觉。想到这里,聂铭心中涌起了淡淡的哀伤,树还在,棍还在,爷爷却不在了。
这时,一个瘦小身影裹着他的棉被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树下,正是漠漠,她抬起头,对着树上的聂铭道:
“我睡不着,我能上来吗?陪我聊聊吧,我会付钱给你的。”
树枝很宽很大,足可以容纳下两个半大孩子。聂铭让开一个位置,朝漠漠示意他同意了。
漠漠挂起一抹笑意,飞快地爬到了树上,裹着被子靠在聂铭身边,与他一起望着天上的圆月,说道:
“能问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要钱吗?”
“因为我要修行。”清冷的声音传来。
“嗯?”这个回答,是漠漠万万没想到的,继续问道,“你竟然还没有开始修行?没有任何修为就敢正面对上紫云翼虎,真不知道该说你胆大,还是你不怕死。”
聂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很快就要死了。”
漠漠张大了嘴巴,吃惊地看着他,谈及死亡,这个少年脸上却没有一点惧意,神色一如往常般的冷漠。
“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告诉我,我天命有缺,活不到二十岁。”
“如今,我已经十五岁了,时间所剩不多,我要尽早开始修行,试试看有没有办法解决。”
“然后,我要进山去找爷爷。”
漠漠也沉默了,往日的活泼劲不见了踪影,虽然她也见过不少生死,但对于今天这个刚刚认识的少年,尽管有些沉默寡言,可本性确实是善良的,才会冒着生死危险救她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打心眼里,她已经将这个少年当成了朋友。有些不忍伤害他,漠漠小心说道:
“生死山是很危险的,多少大修者进入其中,极少数才能安全回来,不仅如此,回来之后,人人谈山色变,对生死山避而不言。你爷爷他老人家进山六年了,肯定……”
“不!”聂铭的声音罕见地大了起来,打断了漠漠的话,“你不明白。爷爷是很强的人,我不相信他会死在生死山里。”
“爷爷没有亲人,除了我。我不去救他,那就没人会去了。”
漠漠吐了吐舌头,这个偏远山林里的小猎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强大,今天遇见的那头紫云翼虎那么凶猛,其实也算不上多么强,只能在生死山的外围称王称霸而已。那些动辄移山填海大修者进了山,都生死未卜,他的爷爷再强大,也不可能比得上这些成名已久的大能。
心里虽这么想,但漠漠并没有说出来,短短一日间,这个少年给了他太多的惊讶,她自己都不知道,心里对他有了一丝特别的感觉。
两人都沉默着,静静地望着树梢遮映下的夜空。一阵晚风忽起,带起沙沙的树叶声,院子里很安静,一如不远处那座顶天立地的大山。
“我带你去修行。”漠漠突然说出一句话,肯定而直接。
“嗯?”
“我能带你去天凉崖,离这里不远,在那里你就可以好好修行了。”
“不过,我欠你的钱我可就不还咯!”银铃般的笑声传了出来,随风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