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在介绍日本收藏中国流失国宝的过程中,已经涉及了两大类日本博物馆——国立和私立,所以中间一个层级——市立博物馆自然也不能忽视。在这方面,拥有较多中国文物的大阪市立美术馆自然应该被重点介绍。选择大阪的这一决定并不仅是从博物馆学的角度做出的,也有社会学方面的考虑在内。因为只有这样,才谈得上在介绍中国海外文物的同时,也对收藏机构所在地、所在国有一个全面的认识。所以说,大阪市立美术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与国立博物馆比肩而立,力量主要来自其背后的——
关西文化
在日本,以东京为代表的关东和以大阪为代表的关西存在着文化上的对垒。中国社会科学院李培林研究员在《重新崛起的日本》一书中,通过亲身体会这样总结道:“关东人和关西人的差异,有很深的历史渊源……东京历史上以武士阶级为中心形成特定的身份文化,比如尊重权威,讲究社会等级次序……大阪则是靠商人的聚集发展起来的城市,没有那么多刻板的规矩,注重个人自由和单独行事。”最后,李培林研究员将日本关东文化总结为“权文化”,将关西文化总结为“钱文化”。这种有趣的对比和生动的总结,可能有助于我们对大阪市立美术馆的所在地文化氛围、经济实力甚至馆舍规模等因素形成一个大概的印象。
大阪市立美术馆成立于1936年5月,其地表主馆馆舍最早属于住友(Sumitomo)家族,后来连同花园一起被捐赠给市政府以建设博物馆。1992年为了扩充展览空间,还在三层的地表主馆前方修建了两层的地下展馆。今天的大阪市立美术馆以东方文物为主要收藏方向,共拥有超过8000件中国和日本文物,其中有很多日本国宝和重要文化财。但是当提到大阪市立美术馆时,大多数研究海外流失国宝的国内文章都会提到中国画作《伏生授经图》,因为它——
传为摩诘作
摩诘是唐代诗人、画家王维的字。相信对大多数读者而言,对王维的诗远比对他的画作熟悉,无论是意境悠远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还是厚重豪迈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抑或是语浅情深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还是苍劲有力的:“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所有这些名句都已成为中华民族宝贵精神财富的一部分,与人们对盛唐的回忆难分难舍。
当然,王维作为诗人和画家的成就,都与他作为官员的经历分不开。早年的王维具有极高的政治抱负,颇有些如他诗言:“长安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的气魄。但是从公元737年开始,他在朝中的主要依靠——宰相张九龄受到排挤,王维也为此心灰意冷。尽管后来在李林甫任内又升官,旋又因为“安史之乱”丢官,宦海沉浮起起落落。所以,从中年大约四十岁起,王维就从精神上达到了高度自由的状态,他买下了另一位著名诗人宋之问的辋川别墅,笃信佛教,创作了大量的诗歌画作,如他自己所言:“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也可以解释他中年以后创作风格为何陡然一变。
王维的画作是以山水画闻名的。无论是苏轼对他的评价:“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还是董其昌对他的评价“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王维官至右丞相)以及“南宗之祖”的称颂,基本都是指他的山水画而言的。王维最著名的山水画莫过于绘于清源寺的壁画《辋川图》,笔力雄健,气魄壮阔,意境深邃,被朱景玄高度评价为:“山谷郁郁盘盘,云水飞动,意出尘外,怪生笔端。”
也正因为王维以山水画见长,所以像《伏生授经图》这样的历史人物画作多少显得有些独特。如果要在本书介绍的画作中选取一件题材上与《伏生授经图》最相近的,那当属《北齐校书图》。因为“伏生授经”其实也是一个关于整理和保护古籍精华的故事。《史记·儒林列传》中关于这段故事的记载颇为直白易懂,所以将原文呈现给读者应该是最佳选择:“伏生者,济南人也。故为秦博士。孝文帝时,欲求能治尚书者,天下无有,乃闻伏生能治,欲召之。是时伏生年九十余,老,不能行,于是乃诏太常使掌故朝(晁)错往受之。秦时焚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兵大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齐鲁之闲。学者由是颇能言尚书,诸山东大师无不涉尚书以教矣。”
《伏生授经图》纵25.4厘米,横44.7厘米,生动地表现了九十高龄的伏生席地而坐,正在全力传授《尚书》的情景。老者体格清瘦飘逸,神情矍铄,慈祥睿智,既仙风道骨又散发着理性的光辉。这幅画与其说是为了颂扬伏生个人,毋庸说是体现中国知识分子对于古籍保护传承的坚定使命感。正是无数像伏生这样的学者,古老的四书五经才能一代代传至今天并大体保持了当年原貌。王维的笔法细腻且清劲,体现出他山水画所具有的独特气质,用日本美术史家大村西崖的话来说:“此画笔法高雅,真令人仿佛有与辋川山水相持之感。”
争论尚存
由于此画无款,所以后人主要依靠南宋高宗赵构所题的“王维写济南伏生”来确定最初作者。但是目前绝大多数学者都指出,此画很可能是北宋宣和年间,在宋徽宗组织下由画院高手临摹的。当然,即使如此,作为比较完整体现了唐代绘画风貌,以及一代大师王维真迹笔法特征的画作,即使是宋摹作也难能可贵,并具有非凡的研究价值。不过,正因为争议依然存在,所以在本文大标题中没有像前述《洛神赋图》等一样,在括号内加上宋摹本的字样。
《伏生授经图》在两宋时期是内府秘藏,鉴藏印有“宣和中秘”;后辗转为黄琳、梁清标等人收藏。如此看来,流入日本的时间至早也应是清代后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