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仝是县里的都头,按照宋代政法合一的制度,朱仝应该是在县安全部门或侦缉队之类任职,是一个吃财政饭的公务员。
朱仝是个美男子,绰号美髯公。他属于帅哥类的人物。古今中外,不管男人女人,长得好看总是一件好事儿,让人看着顺眼啊。这是天然优势,与生俱来,招人羡慕。人们追求美貌,是天性,不然,现在街上那么多美容美发的,那么多整容的生意,都挣谁的钱啊?如果你长得好看,同事也喜欢多看你两眼,走到街上,也会有人给你行注目礼。按照现代城市学观点,这也是营养市容市貌啊。朱仝属于这一类城市养眼的人物,应该属于回头率非常高的那种。后来,他这种先天的优势,在他倒霉的时候就显现出来了,他很是沾了自己容貌的光儿。此事先按下不表,咱们先说,长得这么好看的一个国家公务员,干吗非要入了黑道儿呢?
朱仝上梁山泊与卢俊义有点儿相似,也是极不情愿地被逼上梁山的。不是给官府逼的,他是被梁山逼的,是被强买强卖强拉入伙的。是啊,凡是想安稳过日子的人,谁愿意跟黑道儿的人混在一起呢?不仅是朱仝,包括宋江卢俊义还有徐宁等人,一开始都是不愿意上山,后来真是没辙了,才去跟他们同流合污的。朱仝也是这样非常被动地上山了。
起因是朱仝交错了朋友。交友不慎,从古至今,就是一句让人感慨万千的尴尬话。从来都是吃了大亏,狠狠地上了一当之后,才叹着气说的话由。林冲错交了陆谦,弄得家破人亡。朱仝错交了雷横,由此惹上了天大的麻烦,不仅把好端端的公务员的饭碗弄丢了,还弄得开除公职,异地劳动教养,以致最后身不由己地上了梁山泊。
严格地说,这事儿也不能全赖别人,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你朱仝有原则,有立场,行得正,作风硬,根本就不跟有毛病的哥们儿来往,你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洁身自好,恶人远离,就什么事儿也不会发生。可是朱仝多事儿啊,什么叫多事儿?多事儿就是讲义气。俗话说,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少一事儿不如没一事儿,指的就是管别人的事儿,多是指朋友之间的事儿。你走到大街上,看到不认识的人的事儿,你肯定不管,你肯定不会多事儿。就算你管了,你多事儿了,你那也不是义气,你那叫豪气,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朋友二字,自古就有一个怪圈儿,你讲义气,就得多事儿。你不多事儿,你就显得不义气。可是你如果多事儿,别人就往往坏了你的义气。这里边有了一个问题,讲义气是民间行为,老百姓嘛,互相讲义气,属于互相帮助的范畴。当干部的要不要讲义气?有人说,干部有纪律条例管着,不能讲义气,应该讲原则,公事公办。这话好说不好做,都是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你怎么好意思说你就不讲义气呢?你还混不混了?可是这义气看怎么讲。谈歌知道有过这样一件事,河北某市的一个政府官员,年轻,有文凭,有能力,本来干得不错,很有希望再进步一个或者几个台阶的,可是,就因为包庇一个经济犯罪的同事,结果被撤职查办了。据他后来讲,他就是被义气二字给害了,是啊,平常关系也不错,人家都找上门儿来了,能不管吗?那显得多不够意思啊。管吧,肯定要犯错误的。唉,结果把前程丢了。朱仝的乱子也是如此,是由朱仝的好朋友雷横引起。朱仝和雷横都是在郓城县衙门里当干部,估计平常混得关系肯定不一般,至少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搓麻、洗澡、唱歌种种。否则,朱仝也绝不会脑子一热,就放跑了雷横,去替雷横顶罪了。
咱们从头儿说朱仝这件事儿。
话说某一天,郓城县里来了一个名叫白秀英的小姐。白小姐是一个歌唱家,她到郓城县不是送文化下乡来了,她是来卖唱的,也就是开个人演唱会。谁又能知道白小姐是知县大人的相好呢?白小姐白天在街上卖唱,晚上大概就在知县的办公室里卖身了。有这样硬的关系,演出剧场大概都不要钱了,什么税钱啊管理费啊,都得免了。刚刚说了,白小姐是卖唱的,这次在郓城县的专场演出是盈利性的,不是公益性的。凡是来听唱的,一概要交钱。交钱的方式就像侯宝林的相声《三棒鼓》那样,唱几句,一收费。这种收费形式,有点儿零售的味道,不整着卖,一句也不糟蹋,你一句也别想白听。白小姐贵姓白,可不能让你们白听。
雷横大概也是犯了追星瘾,非常崇拜白小姐这位歌唱家。大概上着班也没什么事儿,便溜出来听白小姐专场演唱。刚刚听了几句,屁股还没坐热呢,白小姐就下来收费了。雷横没给钱。书上讲,雷横没带钱。这事儿谈歌有点儿不相信,你雷横也是县里的都头,大小也是一个干部,身上哪能不带钱呢。谈歌猜想雷都头平常在县里白吃白喝白听习惯了,从来没有花过钱。是啊,谁能跟他这样一个人物要钱啊?谁敢啊?比如他上饭店吃饭,老板就得满脸堆笑,屁颠屁颠地迎上来,“雷都头啊,您来了,掏钱?您还掏什么钱啊,平常请还请不到呢,您白吃我就是给我面子了。行了行了,今天我埋单,我请客。”可是,雷横今天遇到了碴子,白秀英小姐死活要让雷横交费。雷横一点儿也不识相,还觍着一张大脸说呢,“对不起了,白小姐,我今天没带着,您先记账吧(估计常常这样说)。”白秀英可不饶啊,白小姐心里说了,你一个小县城里的破都头,跟我耍什么牛啊,我可是大城市来的,我跟你们知县是好朋友。你想白听?没门儿。白小姐眼睛一瞪:“您掏吧!告诉您,万水千山总是情,您少掏一分也不行!”
这一下就弄僵了,雷都头就下不了台阶了。
雷都头也不是好惹的啊,娘的,老子就不掏!老子在这县里吃吃喝喝惯了,什么时候花过钱呢?听你唱两嗓子就让我掏钱,这不扯淡吗?门儿都没有哇!这是在老子的地面上,你还能怎么着我?结果就打起来了。白小姐能是好惹的吗?直接告诉了知县,“大人啊,您可得给我做主哇!您手下那个姓雷的破都头不给钱。”知县收拾底下人还不是举手之劳吗,马上就得把雷横找来臭骂一顿:“你雷横想干什么?你这不是欺侮艺术家吗?白小姐是当代很走红的大明星,有名的歌唱家啊,人家到咱们县来演出,这是咱们县的光荣。人家是来咱们县城唱歌,是要有利润的,你作为一个干部怎么能白听人家唱呢。我不处理你,人家白小姐肯定不满意,新闻媒体也得给你曝光啊!你这不是丢咱们县的人吗?来人啊,把雷横戴上枷,绑在街上示众,以儆效尤。”知县这一招挺损哟,不仅要丢雷横的人,当然还有警示县里其他干部的作用。
这一绑,可就绑出事儿来了,雷横的老娘找来了。“我说我儿子这几天怎么不回家呢?敢情不是忙工作,是让领导给绑在街上了。”雷大娘或许也是在县里受人尊重惯了,想啊,雷都头的老娘嘛,谁不得敬着点儿啊,估计年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全是“脑白金”。老太太哪里吃得下这个啊。“这是哪个挨千刀的,哄着县领导绑我儿子啊。”老人家一边骂着,一边给雷横松绑。这可就惹麻烦了,白秀英正在旁边看着呢,跑过来又骂又打,还重重地给了老太太一个大耳刮子。雷横腐败是腐败,可他是个孝子啊,他这下可真急眼了,“你姓白的算什么东西啊,你仗着知县收拾我,我也就忍了。你怎么还敢欺侮我老娘呢?”冲过来就是一枷,得,这一枷就把白秀英给撞死了。这就出了人命喽,没法儿收拾了。
书读到这里,谈歌真是感慨啊,这艺术明星自古脾气就大,常常给个鼻子就上脸。白秀英啊,你这毕竟是在基层演出嘛,这郓城县又不是东京城里的大剧院,雷横就算是本地的高级干部了。你初来乍到,怎么也得发几张招待票,招待一下地方大员啊。好,就算你小气,不发!不发就不发了。就算是雷横白听了,白听就白听一回吧,你急什么啊?顶多骂几句也就可以了。哦,仗着你是知县的相好,就非得把雷横弄到大街上丢人?这不就惹出事儿来了吗?还把命丢了。不值啊!虽然你是艺术家啊,也不能禁不住领导捧啊,哦,一捧就得意,一得意就忘形。写到这里,谈歌想起了一段故事,说的是清朝的雍正皇帝,忽一日,大概工作累了,想换换脑子,就吩咐下去,听了一回戏,这唱戏的肯定得卖力气啊,当然唱得不错,雍正就高兴了,就赏了些钱,还安排这唱戏的跟自己一起吃饭。好嘛,能跟皇上共进晚餐,这待遇可就大发了。饭桌上也不能光吃不说话啊,雍正问戏子哪里人?这唱戏的说自己是常州人。雍正也就是没话儿找话儿随便问问,可戏子来劲了,哦,皇上大概真喜欢上我了,就又多了一句嘴,“皇上啊,下一届的常州太守是谁啊?”这一问,雍正可生气了,筷子一摔,“怎么,你一个唱戏的还想参政啊?拉出去杀了。”得,这戏子刚刚领完了赏钱就把脑袋丢了。闲话,打住。
接着说雷横的事儿。你把大城市来的歌唱家给我打死了,知县能干吗?“好你个胆大包天的雷横啊,你不知道这白艺术家是我的朋友吗?行了,得按照大宋刑律处理你了。朱仝啊,你把雷横押到济州去接受审查吧。”《水浒传》看到这里,有些看不明白了,为什么要把雷横送到州里去审查呢?或许雷横是州管干部?得,半路上,朱仝把雷横给放跑了。朱仝说了:“老雷啊,你先跑吧!到了州里也没有你好果子吃。你听戏不买票也就罢了,怎么还打死了人呢?这就触犯了刑律了。你打死的还不是一般的老百姓,是歌唱家白秀英小姐啊。白小姐可是个‘超女’啊,你这祸可真是闯大了。知县是她的粉丝,知府也可能是她的粉丝呢。大宋国还不知道有多少她的粉丝呢,那粉丝们还不得联名上书,强烈要求枪毙你啊?你还活得了啊?行了,你快跑吧,等风头过了再说吧。”雷横大概也吓坏了:“行了,哥们儿啊,那我就先谢谢你了。事儿过了之后,我老雷请你喝茅台。”就慌忙跑了。读到这里,谈歌十分感慨,朱仝这叫没有原则嘛,就算老雷同志是冤案,你可以向上级领导反映嘛。你这样不明不白地放了他,雷横有理也是无理了,这事儿就永远也说不清楚喽!
朱仝硬着头皮回来交差,一个劲儿向领导检查自己粗心大意:“大人啊,我真是不小心啊,我刚刚打了盹儿,雷横这小子就逃跑了。”知县说:“行了,老朱啊,你也别跟我装蒜了,你一定是把雷横放跑了,你身为国家执法人员,敢随便放人?虽然我跟你关系不错,可是我也不能包庇你啊!你自己到州里说清楚吧。”知县就把朱仝押到州里去顶罪了。这一下,朱仝的前程就算彻底谢幕了。
州里当然要认真审查朱仝的案子了。这个时候,朱仝长得好的天然优势就显示出来了,州里的一个主管领导说话了:“朱仝啊,你的案子我明白,不就放人这么点儿破事儿吗,雷横虽然做得过火了,但是他也是正当防卫嘛。那个白歌唱家也是太狂了,凭什么打雷老太太的嘴巴子啊?行了,我看你长得模样不错,也挺讨小孩子喜欢的,你先给我家看孩子吧。过段时间我把你的案子结了,我再给你调调工作。就先这么着吧。”得,朱仝就成了州知府家的保姆了。这个州里的主管领导也真是不怎么样,你想啊,朱仝是一个犯了严重错误,正在接受审查的干部,你就让他给你家当保姆啊?是啊,请保姆得花钱雇,这朱仝不是白用嘛。其实雇一个保姆能花多少钱呢?这位主管领导大概也是个财迷,能不花钱就不花钱,能省就省啊!写到这里,谈歌非常奇怪,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儿怎么会赶到一块了呢?
再说上了梁山的雷横,很快就知道了朱仝被捕的消息,他大概心里也十分不落忍,这事儿弄的哟,我跑了,怎么把我的朋友弄去劳改了?干脆让他也上山入伙吧,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也是一种幸福日子嘛。雷横征得了梁山的领导同意,便下山来找朱仝上山入伙。大概是为了保护雷横的安全,还让李逵跟着(谁知道梁山的领导是怎么想的?让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跟着,还能安全吗?)。雷横见了朱仝,一通劝说,可朱仝不愿意去入伙,他心想,我虽然犯了错误,也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凭什么跟黑道儿上掺和在一起呢?我们如果站在朱仝的立场上考虑一下,他是不愿意去,现在虽然是劳改,可生活的还算不错,又巴结上了一个州里的主要领导,赶明儿刑满释放了,他还能回去工作或者干脆留在州里,重新再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怎么想也比上山强嘛。可梁山好汉不干啦,我们可是真看上你了,你不愿意还行?你真不愿意去?行了,有办法让你去。这梁山好汉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呢?李逵就把那个州里领导的孩子杀了。唉,朱仝这一下算是彻底没了退路,不得不上梁山了。书读到这里,读者的脑子肯定一塌糊涂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说了半天,这事儿全得怪朱仝,他应该属于不好意思说“不”的那种人。雷横拉你上梁山,你干脆回了他不就完了嘛。你就明明白白对雷横讲,“不行啊,老雷,我还想等着劳改释放后,重新干点儿事儿呢。哥们儿啊,你就甭劝我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去就是不去。你回去吧,我这儿看孩子呢。”他雷横还能怎么着?你意意思思地说不清楚,人家还以为你心眼儿活动了呢,还不得使着劲的拉你去入伙啊。咱们再分析一下缘由,你朱仝一开始就应该跟雷横这种人断绝了关系,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变故了。现实生活中,这种例子不少,总是不好意思张嘴拒绝别人,总是怕对方的面子下不来,总是意意思思遮遮掩掩拐弯抹角地才把“不”字说出来,可对方根本听不明白嘛。就算是他们听明白了,他们还是装作听不明白,还得跟你一个劲地死缠烂打,磨磨叽叽地跟你腻腻歪歪,这成了两边儿费事。生活中的道理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是怕麻烦,可麻烦就越是找你来了。这种事情如果就是今天你请我吃一顿,明天我请你吃一顿,也没有什么大碍,顶多就是搭上点儿工夫费点儿银子。可如果掺和上别的事情,您就真惹麻烦了。
写到最后,谈歌奉劝读者一句,遇到事儿啊,您真得敢说一个“不”字。一些基层干部,更要警惕呀,遇到雷横这路人,您真得公事公办,坚持原则。否则,您的前程一忽悠的工夫,也许就没了,您的小日子也就泡汤了啊。这朱仝的事儿,就真是个教训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