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荣,绰号小李广。箭射得准,属于有特殊技能的人才。如果放在现在的企业里,他的角色或许应该是副总工程师一类的人物?或许负责某种短线产品或者特殊产品的开发?
读《水浒传》,花荣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是跟宋江私人关系非常密切的人物之一(宋江最亲近的人,就是花荣和李逵),还是宋江核心领导圈子里的人,以至于跟随宋江跟随到了最后(小说的作者大概也不愿意让他提前死去)。看过央视版的电视连续剧《水浒传》,花荣最后死在了宋江的怀里。这是改编了原著的情节。小说里,花荣是跟着吴用一块儿上吊的。上吊前,吴用还一个劲儿地劝他别这样想不开:“花荣老弟啊,我看你还是别死了。我老吴是光棍一个,我把你喊来,没想让你陪着我一块儿结束生命,我是指望你把我埋了呢。你跟着我凑什么热闹呢?你可是有妻儿老小呢。”花荣泄气地说:“吴大哥啊,您甭劝我,我也算看透了,也想透了,还是死了吧。您看现在这事儿闹的,咱们招安算是白折腾了,打方腊也白打了,领导就是不待见咱们啊。我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你想啊,上级领导不待见不算,而且都怀疑上咱们了,咱们还能过得好吗?宋大哥已经死了,收拾我还不是迟早的事啊。家里的事,我也早想开了,一则,我还有些存款,够他们娘儿几个过日子的了;二则,没有我,也会有亲戚朋友照顾他们。死就死吧,我这样活着也没多大劲了。”花荣就上吊了。
如此看花荣的结果,他倒是一个拿得起、想得开、放得下、输得起、明白事理的人物。古今中外,能把生死看开的人不多。千古艰难唯一死嘛,这是常理。花荣还是挺英雄的。可是,这个人物却写得平平淡淡,好像厨子炒菜忘记了放咸盐,没味道,也一直没有写出什么特色来。为什么?好像不仅仅是作者在艺术手法上出了问题。谈歌最早的看法有二:
其一,读罢《水浒传》,感觉作者还是非常注重对花荣这个人物的塑造,很是注意用了一些笔墨。他刚一冒头儿,场场戏就都离不开他了。一路看下去,作者写花荣时,简直是到处撒胡椒面,不仅写他长相英俊超群,写他武艺高强,写他的箭法,也是天下第一,而且场场戏都不落下他,足见作者对这个人物是用足了心思。可是,花荣的表现还是平常稀松,没什么重要情节嘛。就是两军对垒之时,花荣被重任为先锋或者大将军,他也很少拍马上前,与人捉对儿厮杀。更多的时候,他就是躲在别人后边放放冷箭。他的任务似乎就是躲在后边观敌瞭阵,负伤挂彩的事儿当然轮不上他了,但每次论功行赏,他肯定要拿第一线的奖金。一百二十回本,花荣从清风寨出头露面,到最后紧跟宋江屁股后头上吊,他几乎没有什么大戏。读罢,总觉得花荣像一个万金油干部。哪疼了,就抹哪儿,可就是不顶什么大用。
其二,花荣如何就成为了宋江的心腹呢?这里边有什么内情?书上没有讲,读者也不好硬猜。书中只是交代了一句,花荣与宋江是旧相识,“上次见面后,分外想念”。就这么一句交代。这算是交代吗?什么时候见面了?书中也没有写出来。他们或者是表亲?或者是老同事?花荣在起事前是一个知寨。什么是知寨?是宋代管理基层村庄的治安部门。用现在的话说,大概就是乡镇里的派出所,花荣就是一个派出所所长,基层干部。论本事,他就会射箭,枪法的本领大概不及林冲一干人出色。他怎么能这样受到宋江重用呢?书中也没写宋江欠着花荣多少钱嘛。凭什么呢?谈歌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了。
后来,谈歌渐渐对花荣这个人物有些理解了。这种类型的人物,生活中并不乏见嘛。
不妨看看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的这种“花荣现象”。我们的社会生活里,类似的“花荣现象”应该是屡见不鲜,也可以说,这样的人或者事情,常常让我们感觉到生活的不平等。为什么同样的人,待遇就不一样呢?有位“麻瘾”很大的朋友,通过多年在麻将桌上的摸索,竟然对生活有了感悟。他曾经对谈歌感慨:其实麻将就是人生啊,人人都是麻将桌上的牌,人人都有角色,只是“混子”才可以成为牌场上的“主角”。什么样的牌,他们都可以“混搭”进去,不管你是“一条龙”或者“清一色”,不管你是“杠上开花”或者是“自摸加番”,什么事情他们都能掺和进去。由此话题讲开去,这位朋友接着说,无论是企业或者是事业单位,举凡重要重大的经济活动和政治工作,都少不了“混子”们的参加,而且常常放在一般人物的前面或者主要陪同这样重要的位置。无论是视察工作、出席会议、电视露脸、报纸露名、主持剪彩,这种人物一定场场不落。哪怕出国考察、会见外宾、宴会陪吃、合影留念,也都少不了这类重要角色。
谈歌这位朋友揭破了一个生活道理,这也是一个让人尴尬的道理,即“花荣现象”。花荣这种类型的人,在日常工作中,很少会冲上第一线,即使他挂了主任或者副主任的虚名,也多是别人向前冲,这是毫无疑问的。无论哪一届领导班子,重新安排干部排座次时他们的位置,也非常靠前。这当然是主要领导的安排。写到这里,读者可能要问,这是为什么?
回到花荣的身上,我们再认真想一想,疑问就会解开。这里边多是宋江的政治安排。
我们先分析一下花荣上梁山之前,梁山泊对干部的使用情况。
花荣上梁山之前,梁山泊干部的使用是由晁盖一个人说了算,梁山的干部安排基本上是按照上山前后排列次序。也就是我们平常讲的,按资格、按先来后到、按参加工作年限。这样的用人制度,势必压制一些虽然年轻,虽然工龄短,但是能力强的人才。这是典型的平均主义。但是就像老百姓讲的那样,平均主义就是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这样平均主义的做法也有很大的好处,首先可以平息单位里的工资人事纠纷。也有人把平均主义比作一件旧棉袄,说看着破旧碍眼,可穿在身上舒服暖和。梁山泊这种干部任用办法,一直延续到晁盖去世。晁盖主持水泊梁山的全面工作,就是按照平均主义的工作方法做了多年,晁盖难道不知道平均主义的毛病吗?自然知道。只是晁盖作为第一把手,自有他的难处罢了。
这里讲一件企业涨工资的旧事。“文革”结束后,全国的企业调了一次工资,不是普调,那次调整工资的政策,主要是为了奖勤罚懒,按人头儿比例,不搞平均主义,不论参加工作年限,只讲贡献大小。调资范围,规定是企业在职在岗总人数的百分之四十。出发点不错,可是理论与实际总有距离。制定这次调资政策的人绝对没有想到,这一下子企业就有些乱套了。这贡献大小怎么比法啊?你贡献大?我还贡献大呢。谈歌记得那一年,有的企业里告状的有,闹事的有,打架的有,还有要上吊自杀的,几乎乱成了一锅粥。各个企业里,大都是人事关系恶化,上下级关系紧张,企业好像闹了一次地震。而这次地震的余波,在许多企业持续了很长时间。调整工资的目的是为了提高职工的积极性嘛,可是,事与愿违,这次调资竟然大大地影响了职工的生产积极性。种下去龙种,长出跳蚤来了。当时企业的一些领导人发牢骚说,想搞乱企业吗?那就长一次百分之几的工资吧。或许上级部门发现了这种调整工资的弊端,这种调整工资的方法,从此再也没有使用过。
众所周知,中国是一个有着平均主义传统的国家。“君子不患寡,而患不均”,孔夫子的话,穿越时空,曾经震响在我们国家的各个生活角落。也就仅仅这二十年以来,平均主义才非常艰难地退出了我们的主体生活,我们也只是刚刚对“竞争”这两个字,似乎稍稍有些习惯了。现在年轻人很难想象,当年的平均主义是怎样影响着我们生活,影响着我们的观念。那些年月里,中国人就在那样一个怪圈里冲撞着、纠缠着、彼此之间撕扯着,一度使我们的生活死水一潭,却又焦头烂额,而且无计可施。
晁盖也不容易走出这个怪圈。他实行论资排辈安排干部的办法,虽然老套,却也是梁山泊这个刚刚成长壮大的企业的权宜之计。或许晁盖也知道这样做会挫伤一些能力卓越的职工的积极性,可是其正面效果,却是避免了干部队伍中的人事纠纷和利益矛盾。对于王伦集团的留用人员,除林冲外(林冲在铲除王伦的政变中,是立了大功的),晁盖基本采取了让他们坐了冷板凳的措施,统统放到了基层。一朝天子一朝臣,历来如此,谁也说不出什么。朱贵他们大概也深知这个道理,自己历史上有追随王伦的污点,不杀你就不错了,留用你也就说得过去了。因此,他们从没有闹过关于级别待遇的意见。梁山泊后来上山的人,各自有各自的特殊情况,或许是晁盖没有充分考虑到这一点,这些人都有些入股的味道。因为他们都是一股一股上来的。比如二龙山、少华山等入伙的情况,都是团队式的或者入股式的。读者要注意,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晁盖原来既定的安排干部的原则就有了松动,也就有了另外一个标准,即看你入股多少。这样,花荣初来乍到,就钻了一个空子。因为花荣带来的人多,就是一个大股了。晁盖安排花荣的工作,当然要重用了。按照书上的情节,本来是宋江带着花荣王英燕顺黄信秦明等一大帮人上梁山的,可是走到半路上,宋江接到父亲的一封信,就匆匆忙忙地回家了,他就把带路的事儿交给了花荣。这样,花荣就成了这一帮人的领头人了。所以,花荣的位置也便靠在了前边。写到这里,或许有人会嫉妒,花荣这个带路人纯粹是拣来的嘛,要是宋江让别人带路呢?这里边不就没你花荣的戏了吗?话是这样说,花荣带路是偶然的,可宋江让花荣带路却是必然的。老宋就信任花荣啊,这么多人上梁山,谁带队啊?交给别人我还不放心哪。万一你们走到半路上,起了二心呢?哦,你们再把队伍带到座山雕的威虎山上去入伙了,那可怎么办呢。行了,就让花荣带队吧,我放心,大家都别不服气。由此说,花荣带队上山,是必然的。
宋江当了第一把手之后,晁盖既定的干部政策随之改变了。对晁盖的老班底,宋江做了一些局部调整。他留下了吴用,这是一个技术型人才,梁山上的一些经济、政治布局,离不开他的谋划。他是必须留在常委里的。还有一个公孙胜。原也是常委里的成员,但是排座次之前,他就告过一段长假,说是去看他师傅,打高唐州的时候李逵和戴宗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请回来。公孙胜这是闹情绪,其中原因一定是人事上的,他或许不满意晁盖的干部安排。如果按照一个聪明人的心态来分析,公孙胜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掺和过多,矛盾会更加深了,所以他不管事,想请假就请假,落得一个自在。宋江也乐得这位道爷不管事儿,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策略。余下的晁盖班底,如阮氏兄弟,就没有安排高级别,但是也不太低。总归他们弟兄三人,人多,不好都得罪。还有一个刘唐和白胜,都是参与了黄泥冈劫生辰纲的老同志了。刘唐的位置向后排了,白胜大概因为有在狱中变节的那一段历史问题,虽然已经向上级领导说清楚了,可这是原则问题,是不能原谅的,干脆做了一般的基层干部,倒数第三,跟后来上山的时迁一个级别了。
而这场权力重新分配中,花荣的位置是第九位,进入了核心领导班子。这是宋江的刻意安排,宋江是用了心思的。我们可以试着将水泊梁山比作一个企业,按照座次,花荣是进入了最高领导层。放在政府机关里比较,这应该是常委级别的重要位置;放在公司企业里比较,他这应该算是常务董事。可是,考察他的作为与贡献,他是不应该做到这个位置的。可是别忘了,这是宋领导的安排啊,别人能怎么着?你能说宋领导任人唯亲?宋领导说了:“你们莫非还让我任人唯疏不成?大家说我跟花荣熟悉,这不废话吗,不熟悉我能提拔他吗?我总不能到大街上随便捉几个生面孔的人来提拔吧?”
接住上边的话题,我们日常生活中,花荣这样的干部不少,他们像麻将桌上的混子,谁都喜欢他。为什么?其实说透了,也很简单,就是因为他们与第一把手,或者董事长关系密切。你绝不能眼气这些人,他们与一般意义上的马屁精不同,他们大都是有一技之长的,他们比一般人的能力强,他们的人格也不低下。提拔他们这类人,只是领导的意愿。或许他们自己并没有努力地争取过什么,但是领导总是把好处给他们,他们总能跟第一把手混得跟亲哥们儿似的。谈歌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谈歌过去的一个同事,他参加工作比谈歌晚得多,他的企业工作经验也未必怎么样,可是领导就是赏识他,信任他,总是找机会提拔他。于是,他的官路走得很顺当,尽管他进入企业的领导班子之后,只是一个位居第五的人物,可是领导把人事权力放心地交给了他,而且单位里的一些重要的活动,一次也少不了他。可是,如果让他主持什么事情,或者拍板一件事情,他总得讲:“这事情嘛,我得跟一把手商量商量再说吧,我可拿不准。”企业里的人都很尊敬他,可又说不清楚他到底什么地方值得大家尊敬。他能力一般,水平也一般,这的确是一个不好说明白的人物。
这似乎就是花荣现象,或者叫混子现象。混子从来都不会是独立的,它总是要附庸在什么牌上或者什么人上,才能发挥作用的。无论官场与牌场,“混子”总是招人喜欢的啊。
有一个学问很大的朋友对谈歌分析过这种人物的情况。朋友说,生活里,像麻将桌上的“混子”一样的人物,一般来说都很忠于上司,因为“混子”人格上不独立,如果不是人品上出问题,一般来说,他是不会给某个环境带来危害的。可是话反过来说,如果这种人物品质上出了问题,那么他们带来的危害也是不可估量的。
谈歌想,对于宋江来说,花荣在人品上绝对是靠得住的。他的脑袋一直长在宋江的脖子上嘛。自从结识了宋江,他的脑子似乎就没有思考过。宋江让他怎么着,他就怎么着,以至于宋江死了,他活得也就没多大劲了。这应该是他上吊的第一个原因。是啊,将牌没有了,混子还有什么用呢?
是不是这样?读者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