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和不少为他“捧过哏”的伙伴关系密切。爸爸经常说:“捧逗二人,在台上如同夫妻一样。”解放前,在没有固定工资的时候,无论是撂地、茶社,还是剧场演出,他与哪位捧哏演员合作,一般情况下,都是五五分成,此举也曾被同行暗自称赞。
刘宝瑞先生是最早和爸爸搭档说相声的伙伴之一。刘先生是北京人,生于1915年,比爸爸小一岁。自幼也是家境贫寒,曾随崇寿峰先生学艺,后正式拜张寿臣先生为师学说相声。十四岁就来到天津,那年爸爸正被迫弃学从艺。俩人交往频繁,刘先生曾参加爸爸的拜师会。1932年爸爸十八岁,曾与刘先生搭档初次跑码头、去营口、烟台等地演出。在由营口去烟台的船上,刘先生一连两天没吃上东西,饿得虚脱了,爸爸也没有吃的,情急之下偷了老乡两个锅饼,刘先生吃了泡水的锅饼,才慢慢苏醒过来。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三叔“变”来的两个锅饼,救我一命!至此二人关系更为密切。
刘宝瑞先生擅演《八扇屏》、《歪批三国》、《朱夫子》等“文哏”相声。到上世纪四十年代,他经常在江南及港澳地区演出单口相声。并在传统的相声使法基础上,吸取南方独角戏及评话的艺术技巧,加上吐字清楚、抑扬顿挫。表演中有独到之处。形成了稳健潇洒,口风细腻的艺术风格。
爸爸很欣赏刘先生的才艺,刘先生更深知爸爸在相声上的造诣,所以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刘先生到天津来,必先到我家,爷儿俩有说有笑。一位高腔、一位低调,一谈就是半宿。
我最后见到刘先生是1965年冬的一天晚上,他围着大号毛围脖,兴冲冲地走进门来、微笑着喊:“三叔、三婶、三妹,一向可好。”爸爸问:“又是这么晚来,早干嘛去啦?”“小可,一向穷忙……”“行啦……行啦。吃饭了吗?”爸爸问。“没事,我午饭吃了,晚……”“还是没吃晚饭呀!”爸爸让他气笑了。“三儿,给他摊煎饼馃子去吧。”我扭头要走,刘先生冲我喊道:“三妹,那个……咱甭要带鸡子儿的……”爸爸说:“给他拿俩鸡蛋,还甭要带鸡子儿的……”
“文革”期间刘宝瑞先生下放到北京某农场劳动,1968年病故。走完了他五十三岁的历程。当时爸爸也身在“牛棚”,事后得知此信,爸爸痛惋不已。
从1937年开始至1957年,断断续续二十年,和爸爸搭伙时间最长的要数张庆森先生,他是关外人,生于1913年,比爸爸大一岁,我们都称他为张大爷。身高比爸爸稍矮、挺壮实。台上玩意儿瓷实,人性也好。虽然好酒贪杯,却没误过事。这些年二人合作,珠联璧合。能一连说七八十个段子不翻头。解放前一起上剧场、电台、茶社演出,1950年参加天津广播电台曲艺团,1952年一起参加第二届赴朝慰问团,渡过鸭绿江,为志愿军演出。凯旋回国后,一起住过北京恭王府,进中南海为中央首长演出。回天津后爸爸和张大爷,编演了不少创新相声和传统相声。1954年第一次演出《买猴儿》红遍京津,音传全国。1958年爸爸被错划右派,剥夺演出权利,下放劳动。张大爷视力开始下降,1961年爸爸被摘掉右派帽子,复出,张大爷已双目失明,不能参加演出,不久就去世了。爸爸为失去一位难得的伙伴十分心痛,经常怀念他俩合作的那些年代的往事。无论张大爷生前逝后,爸爸对他个人和家庭给予了帮助和援助,多年来张大爷总是表现出感激的心情。他们合作的好,感情更好。经常是形影不离。张大爷临终对爸爸还是念念不忘。
爸爸从1962年开始与赵佩茹先生合作,赵先生也是1914年生人,和爸爸同岁,艺名赵宝琛,曾拜相声名家焦少海为师。赵佩茹先生功底深厚、活路宽阔,是难得的捧哏高手,在与爸爸合作的三年间,配合默契、相得益彰,留下很多珍贵的录音资料,可惜爸爸在1964年3月被市曲艺团作为“四清运动重点”又被剥夺演出权利,去看仓库,“文革”期间进牛棚、1970年下放农村至1977年落实政策返回市里。1973年赵佩茹先生因病住院。侯宝林先生专程来天津看望他,并提出待他痊愈后,接他去北京为侯先生捧哏,后因病故,未能如愿。
爸爸得知赵佩茹先生去世消息后,他哭了,亲自回到市里吊唁。对失去这样一位既有天赋又勤奋的伙伴,表示十分惋惜。
从1977年开始爸爸与王凤山先生合作,王凤山先生生于1915年,比爸爸小一岁,是王派快板的创始人。文献记载1931年他拜享有盛名的数来宝艺人海凤为师,得以深造和提高。1935年在天桥撂地时,拜相声名家朱阁泉为师学习相声。艺名王宝山。
爸爸“文革”后复出已是六十三岁了。他在晚年能得到王凤山先生这样一位艺术上的伙伴,十分高兴、满意,甚至是满足。他评论王先生为他捧哏有三个特点:一是认真,二是准、三是不碍事。在他们合作的十四年中,演出大小节目三十余段,留下或者说“抢救”出不少珍贵的音像资料,对曲艺、相声,特别是对马氏相声的传承和研究,是一大幸事。
文献评论说:“马、王二位配合默契、精逗严捧、人艺合一,他们合作表演的每一段相声都是传世经典。”
1992年王凤山先生去世,爸爸痛心不已,寝食不安。王先生患病期间,爸爸多次探望、安慰。王先生无子女,在送走王先生后,爸爸多次让弟弟常去看望王先生的老伴,送钱、送物,念念不忘与王先生的友情,直至又送走了王先生的老伴,才慢慢安下心来。
爷爷久居北京,爸爸三岁时,爷爷带着全家来天津发展。相声名家侯宝林先生是天津人,一个偶然的机会,去了北京发展。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文化艺术的交流。
爸爸和侯宝林先生可以说是情深意长,侯先生生于1918年,比爸爸小四岁,虽然说爸爸出生在一个相声世家,子承父业,而侯先生是先学京戏,后学相声。但爸爸对侯先生的相声技艺和创新精神,很是赞赏。而侯先生非常礼貌,每逢到天津,必先来我家做客,张口闭口“三叔、三婶”。我们也必以家宴招待,犹如亲人团聚,热闹非常。有时,侯先生偕夫人王亚兰女士来家,更是和妈妈谈的投缘。
1986年爸爸七十二岁。曲协天津分会举办马氏传统相声专场,侯宝林先生由北京特地赶来,坐在舞台上场门侧幕后。还有几位相声演员,坐在他的周围。当爸爸的《开粥场》使到“放虱子”一节,“无论找谁往脖颈儿一放”。观众哄堂大笑。侯先生对周围的演员说:“学他要特别注意这些细小入微的语言和动作表演。”二十年过去了,我们仍感觉历历在目。
1993年七十五岁的侯宝林先生在北京逝世。爸爸知道后既难过,又感慨。那年爸爸七十九岁,他马上让弟弟去了北京,送送侯先生。
爸爸说,宝林走了。旧社会做艺的苦呀!他都多大了,还不知自己姓什么?本来他学唱戏,后来爱上相声,拜了朱阔泉,这就是跟相声有缘。他不少段儿相声都跟戏有连结,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对相声有功啊!
马季先生原名马树槐,1934年生于北京,他在十七八岁时,因爱好并参加业余表演相声,就表现出很大潜力。1956年他二十二岁时,被调入中央广播文工团说唱团,成为专业相声演员。师从侯宝林先生。
马季是近现代相声艺术承前启后的代表人物。他善于表演并创作了大量反映现实生活的新相声作品。同时在相声艺术长于讽刺的传统之外,他开创了以赞美新生活和新的英雄人物为主题的“歌颂型”对口相声。
爸爸对马季先生很是器重,马季先生对爸爸十分尊敬。1986年春节晚会中央电视台邀请爸爸演出,马季先生全程陪伴,照顾爸爸。
马季先生说:“我与马老共同参加春节联欢晚会,演出前后,马老先生完全服从晚会的总体安排,反复排练,一点没有额外要求,也没有‘大腕’的脾气。特别是演出结束后,其他演职员都忙活各自的工作去了,把老人给忽略了。但老人并没有在意,只是轻轻地问我,我们可以走了吧。直到这时工作人员才反应过来,表示非常抱歉,但老人并没说什么,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老人的襟怀。在相声界,他的艺术、人格、品德应该是在第一位的,让人感到可亲可敬。”
2001年12月5日,马季先生专程从北京来津,参加爸爸从艺八十周年暨告别舞台演出,2003年2月25日,出席了中共天津市委宣传部、中国曲艺家协会,举办的“马三立艺术人生追思座谈会”,并在会上发了言。马季先生的过早去世,我们十分痛心,也是相声界不可挽回的损失。
小品表演名家黄宏先生,大家都知道他。可是他的父亲黄枫先生,就没有那么多人了解了。黄枫先生是山东快书演员。早在1955年,一次在小新生茶社演出后,经鼓界大王林红玉引见与爸爸见面,爸爸很喜欢黄枫先生的表演,于是鼓王林红玉就从中牵线说:“那你就收小黄为徒吧!”爸爸当时就应承下来。那年爸爸才四十岁出头儿。算来他们有近五十年的师徒关系。
由于改变语言和风格不是一件易事,所以黄枫先生拜爸爸为师后并没改说相声,只是借鉴爸爸相声中的艺术内涵,丰富自己的表演。他说:“学艺是一方面,我从师父那里学到最多的是为人处事。”黄枫先生十分称赞爸爸对艺术的执著和做人的淡泊。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爸爸刚摘掉右派帽子,到黑龙江演出。黄枫先生陪着爸爸参加“国庆观礼”活动,并四处设法买到羊肉罐头,给爸爸改善伙食,加强营养,爸爸心里十分感激。后来黄宏先生只要到天津就去看望爸爸,爸爸很欣赏黄宏先生的表演才能。谈话中也谈论到相声和小品不同的使活方法。
黄宏先生曾感慨地说:“1978年我随文工团到天津演出学习,第一次欣赏到马三立和王凤山合作的《拣行》,真正感受了他老人家的舞台风采,马老相声中的东西太多了,它除了相声技巧外,还有人物在里面闪光,也有灰色幽默的东西。我们搞一个作品花半年时间,一次晚会就曝光,然后就弃置不用了。而马老的作品是一生的积累,经过千锤百炼的,能够传几代人。”
姜昆先生1950年生于北京。从小酷爱文艺,能歌善舞,1975年起专攻相声。1976年被中国广播艺术团选中,成为专业相声演员。姜昆先生从师马季先生,后来相声名家李文华先生给他捧哏,二人配合默契,相得益彰。爸爸也很是欣赏李文华先生的捧哏技艺。
1978年姜昆先生创作的相声《如此照相》,一炮打响。以后又创作了许多段贴近生活、反映现实的相声。他的表演雅俗共赏,寓意新颖、内涵丰富。后因李文华先生的喉咙疾病,由唐杰忠先生为其捧哏,真是新搭档、新气象。
爸爸曾称赞唐杰忠先生表演,包袱使用恰当,不抢、不挡、不夺,既能脱出逗哏的,又能显示出捧哏的艺术性。
1982年姜昆先生的父亲,书法家姜祖禹先生,由于十分崇拜爸爸的相声艺术,欣然命笔写了幅横轴——妙趣横生。送给爸爸并合影留念。爸爸非常高兴,挂在里屋墙上,十分美观、醒目。来访之人尽皆观瞻,无不称赞。至今保存完好。
爸爸作为一位二十世纪相声艺术的传承者,不但盼望相声后继有人。而且寄希望于“后者居上”。姜昆先生凡来天津,一定去看爸爸,谈论的重点是相声的过去、现在与将来。特别强调了相声传承中的“古为今用”。一致的看法是只要相声不脱离观众,观众就需要相声。
姜昆先生说,相声走到今天,许多人说它落入低俗,但大家又对它抱有希望,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恐怕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讲清楚的。与其孤立的寻求个中原因或寻找解决办法,不如就从马三立等老先生成功的艺术道路中去进行挖掘,去努力寻求他们在实践当中被证明已经成功的经验。
当报纸登出姜昆先生连续两次在北京无偿献血的消息后,爸爸说:“相声界需要有这样的年轻人,路是自己走的嘛。”
在以后的日子里,姜昆先生虽身兼多个行政职务,但他坚持创作坚持演出,致力于曲艺和相声的发展,他还主编了二百万字的《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又开辟了“中国相声”网络,要把“世界的笑引向中国,把中国的笑洒向世界”。我想这一切,爸爸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