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民以食为天”,一个人的饮食吃喝是生存的最基本需要。
爸爸从十五岁拜师正式演出赚钱养家,每天撂地赶场露天卖艺。而观众则是“刮风减半,下雨全无”,再加上警察地痞的欺侮,生活几乎是食不果腹。下放“牛棚”接受“改造”长达二十年,心中只求平安对饮食更是无所寄托。真正能谈论爸爸饮食内容及习惯是解放后的十年和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
爸爸的第一个腾达时期,我认为是1952年—1957年。这几年爸爸曾几次到中南海为毛主席、周总理等老一辈中央领导演出,受到接见并一起进餐。从参加赴朝慰问团凯旋归来和进京汇报演出的一系列庆功宴,到参加全国及省市专业会议演出宴请活动等,应该说那一时期爸爸的饮食内容是相当丰富的。虽然没有把“菜单子”《报菜名》中的名菜佳肴“全部品尝”但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有“口福”之人。
另一个让爸爸享受饮食文化的地方就是“家”。爸爸为什么常说:“要饱家常饭呀!”是因为妈妈会做一手可口的家常饭。我给您念叨念叨爸爸爱吃妈妈做的哪些饭菜:有炒肝尖、炒腰花、木须肉、爆三样儿、涮羊肉、水爆肚儿、葱爆羊肉、炖羊肉、抻条面、刀削面、肥羊肉馅的包子、饺子、烙馅饼……爸爸常为妈妈的烹调手艺而自豪。
再说说爸爸的饭量,捧哏的问“您的饭量怎么样?”“饭量,什么饭量?”“一顿饭能吃几碗干饭?”“干饭呐,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吃几碗干饭!”当然这是讽刺“吹牛过火”的人对自己失去了正确的估价。爸爸可不是这样的人。爸爸在三十五岁以前创业辛苦饭量可不小,他经常对我们说:“我那时从外边回来是又累又饿,正赶上你妈烙馅饼,她一边烙我一边吃,一顿吃二十来个。后来还是在你妈劝说下才放下筷子。”我还听说爸爸一顿吃过四十个饺子和五个烧饼。好家伙!虽然不是经常吃这么多,但比起晚年的饭量也算是个“天文”数字了。中年后工资收入稳定不用东跑西颠,劳动强度也降低饭量明显渐小。晚年一顿饭最多吃少半碗米饭或是只吃一个烧饼。尽管年轻年老饭量大小有别,但爸爸一生始终保持着不管是“龙肝凤胆”还是“粗茶淡饭”都“一视同仁”,绝不被饭菜优劣所左右。
说到这儿加一个小插曲,对于饮食爸爸有自己独特的观点。他一生从不迷信,但相信“因果关系”。他常说:“人一辈子享福受罪都是有‘定数’的,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也不可能总是‘一泥到底’(相声术语,指一段相声从始至终一个包袱‘没响’,不受观众欢迎而失败到底)。比方说吃好的、喝好的算是有‘口福’吧,最好是细水长流匀开了吃,寿命也就随着延长了。相反有的人得着好吃的东西不顾一切拼命地吃,后果能好得了吗?好东西是吃够了,寿命也差不多到头了。为嘛过去有句老话叫‘这个人像没日子吃了赛(似)的’说明旁人已经发现这人在吃的方面的反常现象。如果再不纠正,后果不堪设想。”
爸爸为了证实这一观点还举出了相应的例子。爸爸一个朋友的媳妇人不错,就是饮食没有节制。熏鸡烤鸭不在话下,买一篮子麻蚶子吃起来就停不住;一斤约俩的大河螃蟹就着酒一顿能吃十来个,吃完还把螃蟹盖儿摆在桌上数给别人看来宣扬自己能吃;这还不算,她把卖冰激凌的叫到家里买了一小碗尝尝不错,又把剩余的八九碗全部包圆儿一顿吃光。满肚子全是冰了这不明摆着作死吗?没过多久她真的在家中突然去世,桌上还有很多没吃完的饭菜,死时还不到四十岁多可怜呀!怨谁呢?是自己把自己害了!
爸爸日常的饮食习惯是,主食粗细搭配。无论是精米白面还是棒子面、小米、山芋等都爱吃,而且爱掺和着吃。荤素之间稍倾向于荤。特别是炖肉中的肥的,另外如鸡、鸭、虾、蟹都爱吃,鱼类只吃比目鱼、黄花鱼、带鱼等好择没小刺的鱼,总说自己嗓子眼儿比别人小容易被鱼刺卡着。不吃田鸡(青蛙)不吃海参、鱿鱼。青菜和豆制品也都爱吃。在口味方面喜吃甜,怕咸怕酸,不怕辣。另外早点宵夜必吃。早晨起来洗漱完毕,先喝茶然后吃早点。甜的有牛奶、蛋糕、小八件、饼干等,咸的有果子、烧饼、茶鸡蛋、煎饼果子、豆浆、豆腐脑儿、锅巴菜、面茶等。睡前还要垫点奶、点心或其他营养品,但量都不大,做到少量多餐。水果方面如甜苹果、甜梨、甜橘子、好西瓜都行,但都吃不多。其他如喜欢喝茶不过一定要喝热的淡茶,一口一口的喝量也不大。不喝饮料。平素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但一辈子离不开炒果仁,称花生为“长生果”。爸爸牙好也爱吃炸蚕豆、炸排叉、炸麻花等油炸食品,对切糕、炸糕、元宵、蜜饯食品也喜欢,还特别喜欢含糖,奶油糖不含,要含冰糖、水果糖或是黄油球。当然像青果、金橘、话梅等带酸味刺激的小食品只能靠边站了。
爸爸在中年以后就要求自己做到每餐吃“八分饱”,而且要定时定量细嚼慢咽。这对他的健康很有帮助。爸爸对饭菜要求不高。第一,要“味正”,就是别有斜味儿。第二,一定要把配料如葱、姜、蒜、大料、花椒、丁香、桂皮等等尽量提前挑出去,免得吃到嘴里味道太浓半天缓不过劲儿来。晚年吃饭时好清静,人多聚会相互敬酒布菜是热闹,但感觉心乱反倒吃不好。
爸爸吃饭有时喜欢就点蒜,早年“撂地”时收入少,饭菜水平也低,就吃点蒜能“提味儿”。另外为赶场有时在小摊上买些食品唯恐不洁,吃蒜能防止拉肚子,时间长了“习惯成自然”。在他的相声段子中经常加有生活中真实内容,因此笑料丛生耐人回味。如相声《对对子》中他冒充一位大书法家应邀给人写牌匾,到“饭口”(常规吃饭时间)主家竟喊出“端面、端面”,“包蒜、包蒜”。捧哏的马上说:“凡是请大书法家写字都摆成桌酒席,到你这儿光端一碗单勾卤面就够惨的了还嚷着‘包蒜、包蒜’,弄一嘴蒜气哄哄的谁还理你呀!”到晚年经常有人来访,爸爸为了礼貌起见,如果吃了蒜必然反复漱口,还向嘴内喷一种口腔清新剂来清除蒜味儿。
爸爸在饮食中还有很多墨守成规的地方,如他说螃蟹是“厚味”食品,应先吃其他菜,后吃螃蟹,否则其他菜的味道都品不出来了。晚年我们给他送去“炒全蟹”,他说:“炒全蟹固然好吃,我要是年轻点就一定自己包着吃,螃蟹一边包一边吃最香!”另外他吃捞面不叫“过水”爱吃“锅挑儿”,而且不能煮“过火”爱吃硬点的。吃包子一定要吃刚出屉的,他说“回屉的包子不香嘛。”同时一定要与稀饭搭配吃着舒服。要是临时用剩米饭加水汆,他明知加碱面儿会破坏维生素,可还是要嘱咐“放点碱呀,黏糊儿。”
爸爸晚年很爱吃包子,吃一顿可口的包子就感觉很满足。相声《十点钟开始》有这么一段:“到那时候我就有钱啦!买棉帽子、我吃炸糕、我天天吃包子……”这就是爸爸的“相声里面有生活”的典型例子,这样的例子在他的“活”中随处可见。而大家难得一见的是爸爸的“生活里面有相声”听起来更精彩、更捧腹,您慢慢看在后面的叙述中也是随处可见的。
围绕着“吃”字爸爸有很多故事,有的是他亲身参与的,有的是听说后传给我们的。
离家不远有个卖炸蚕豆的小摊,现炸现卖挺新鲜的。爸爸买了一斤到家一看至少有二两多细盐。爸爸自言自语地说:“行,还是买的没有卖的精。盐多少钱一斤,蚕豆多少钱一斤?”
爸爸在街上散步时经过一家自制蛋糕的店铺,玻璃柜里陈列着蛋糕,块又大又卫生。标价五角钱一块。不错,想多买点。等售货员拿出来蛋糕装袋时爸爸发现这块明显的小,就说:“请换两块那边的。”售货员特别随和要哪块就夹哪块,可是原本在玻璃柜里挺大的块拿出来就变小了。于是爸爸说先来两块尝尝吧。爸爸拿着蛋糕一边走一边偷着乐,敢情这玻璃柜有放大镜的功能。
有一次爸爸去买鸡蛋,老板很热情,马老长马老短的尽拣大个鸡蛋往纸袋里放。爸爸阻止说:“熟人照顾也不能全把大个的都给我,剩下小的卖给谁呀?”老板笑着说:“马老您这人办事真公道,别担心,剩下的小鸡蛋一会儿摊煎饼馃子的来了都买走了。”
笼统地说爸爸不能算会做饭,他第一次煎鸡蛋因火热油滚开慌了手脚,两手掰开鸡蛋将蛋清蛋黄丢到地上把鸡蛋皮倒扔进锅里。当然也不能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譬如做酱牛肉他就非常内行。一般家庭做炖牛肉的居多而酱牛肉做好了不容易。爸爸的手艺是北京月盛斋师傅手把手教的正宗做法。对于选肉配料、比例、加入时间、水和火候的掌握等等非常讲究。这样做出的酱牛肉色、香、味、形才能超群。然后是出锅后老汤和肉怎样保存,切肉时的刀口等等哪一个环节不按规矩都会影响效果。爸爸一点也不保守全盘传授给我们,当然“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成品能否得到爸爸认可甚至夸奖那就要看个人的悟性了。爸爸不但会包饺子,而且包得很好。说很好是指馅大小适中、边上的褶密而匀。爸爸包的饺子不但大小个都一样而且立而不倒,同时饺子的边又薄又窄,他总说:“别看我耳朵大,包出来的饺子‘耳朵’不大。”还有一个特点他是两手倒着捏饺子,每只手各捏左右一半,因为我包的饺子是跟爸爸学的,一直是俩手倒。只要下点功夫包出来的饺子像“小元宝”赛的,好看极了。
多谨慎的人也备不住“露怯”。一次有人请爸爸吃饭,盛情难却,只好去吧,下汽车一看是西餐厅。头道先上汤,虽然不习惯也就合喝点。再上的几道他都认为“不可口”总惦着就点干的,因为他平时不管饭量大小都要吃一定比例的主食。等到牛排上来了切开一看全带血筋儿根本不熟呀,好容易上了甜食又都带“椰丝”爸爸最腻味这味儿。最后上各种水果还有冰激凌结束。老先生一直饿到家后悔地说:“早知这样哪么我自己带半拉发面饼也能抵挡一阵呀!”
再说一件趣事。天津举办相声小品创作演出竞赛,组委会请爸爸当顾问。中午进餐时由天津曲协理事、著名相声小品作家丁润洪先生作陪,丁先生给爸爸又添饭又布菜十分热情,爸爸饭量比常人小得多,那天还真努力地吃还是吃不了。这么大人剩碗底子当然不好。正为难时丁先生已经察觉,对爸爸说:“马老您吃不了没事我替您吃了。”爸爸怎么拦也拦不住心里实在不落忍,紧着说:“这叫嘛呢,咳,这叫嘛呢,要不下回咱再一块儿吃饭时您给我剩点让我吃了!”一句话逗得丁先生差点没把嘴里的饭菜全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