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龙卿大哥你自己喝罢，我一会再喝。
孙荣（对杨氏）一会儿教人把前门关了，我们像往常时一样从后门走。
杨氏待奴吩咐梅香去。（欲出。）孙荣（到窗下桌边，见酒瓶）大嫂，大嫂，方才谁送的这瓶酒？
杨氏那瓶酒吗？方才二叔叔带来的。
孙荣那小子，我不是说过不许他来吗？
杨氏祖宗，他也有份，难道大哥不许他回来拜祖宗？
（出门到厨下，顺手掩门）柳龙卿说起那孙华，今天在坟上我又看见他鬼鬼祟祟地在公公婆婆底坟头拜上拜下，以为他很孝顺，那里晓得我一前进，他就飞跑。我看见地上有点新挖的痕迹，拨开来看原来是七个小纸人，上面写的是大哥底生时本命。那小子底心真狠呀！
孙荣我早就看出他不存好心眼。
胡子传他把大哥咒死了，他好回来得家财。
柳龙卿到胡子传前批胡颊。
胡子传怎么动手打人？
柳龙卿你又说不吉利的话！要是可以说，我不早说了，还要等你来加注解？
孙荣我早知道他不存好心，所以不要他。
柳龙卿到底人是为朋友活的，亲兄弟有什么用？像你那孙华真是“虽有兄弟，不如友生”了。
胡子传柳二哥说的很对。这世间若没有朋友，人简直是活不成。单人独子，没有兄弟也是一样过日子。
孙荣所以我与你们做朋友，就把我底兄弟赶出去。哈哈哈！
柳龙卿这是真的，哈哈！兄弟与你争家产，朋友就没有这样野心。
胡子传可不是！桃园结义的刘、关、张，你看多么义气，死了一个，其余两个都跟着……柳龙卿又来了，又来了！你别说不吉利的话成不成？
胡子传对，对。（掩口）我该……柳龙卿别再“该”……了。你应当说，桃园三结义造成了西蜀的江山。我们也要像这样。我是个秀才，你是个吏曹，大哥是个财主。用他底钱财，你底钻营，我底头脑，我们怕不成就大事。
胡子传到底是柳二哥会说话！
孙荣不会说怎能当秀才？
（杨氏入，将钥匙挂于门后。遥闻二更析音。）杨氏雪下得越大了。大哥别出去啦罢。
孙荣下雪么？（当窗看）可不是！
柳龙卿下雪不更有趣吗？
胡子传我们可以教张婆惜唱，我们围着炉听，就当再过一个除夕如何？
孙荣妙，妙，我们还是出去罢。
胡子传这样才是好朋友。既应许什么，就得做什么。
柳龙卿这才叫做“朋友有信”。
孙荣要去就快去。（向杨氏）大嫂，我底大皮袄呢？
杨氏我取来。（入室。）柳龙卿我也有点冷。
胡子传大哥有多余的的外衣借穿一宿罢。
孙荣不错，不错。不说，我倒忽略了。（向内室）大嫂多找两件出来罢。
杨氏（斟酒）再喝一杯，荡荡寒。
柳龙卿我也喝一杯。
杨氏上。
杨氏这是三套大袄。
柳、胡二人抢着挑选披上。孙荣随后披大袄。
孙荣我们走罢。
杨氏梅香在厨房，叫她跟着去关门。
孙荣知道，知道。我们走啦。
胡子传柳龙卿（同揖）大嫂请休息罢。
杨氏二位伯伯担待一些，莫教他多喝酒。
柳龙卿当然，当然。
胡子传遵命。遵命。
孙荣灯呢？
杨氏灯在厨房，要问梅香去。
柳龙卿雪这么光，要什么灯？
胡子传带着好，我就是怕巡夜的。
三人一面说，一面走下。杨氏在堂上收拾各样物件，频频向窗外望。梅香入。
杨氏你把灯笼交给大爷了吗？
梅香交给他了。奴把后门关了，可没上锁。
杨氏王婆婆去了吗？
梅香她早走了。
杨氏一句话也不许你说，你记住了吗？
梅香记住了。
打门声很急，夹着喊：“开门，开门！”
杨氏（现喜容）他们回头了。快去开门！（得意地收拾东西。
）柳龙卿、胡子传先人，孙荣随着手执灯笼人。
柳龙卿不得了！不得了！
胡子传了不得！了不得！
孙荣脸上现惊惶的颜色，说不出话来。
杨氏怎么啦？
柳龙卿不……不……不得了啦！
胡子传了……了……了不得啦！
杨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柳龙卿（指孙荣）你问他！
孙荣还说不出话来，一直发抖。
杨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柳龙卿在后门外，有一个……胡子传有一个死尸躺在那里。孙大哥在前头走，绊他一跤。
你看他手上还有血迹哩。
柳龙卿作不敢看状。
胡子传我看见门外底墙上、地下满都是血。
杨氏（故作惊惶）什么？死尸？什么样的死尸？
胡子传我们不敢往前看，所以看不清楚。它躺得笔直的，头面身体，盖着一层薄雪，看也看不清……柳龙卿我连看都不敢看。
杨氏果真？
柳龙卿谁来撒谎？
杨氏是那一个冤家干的事，来诬陷我们？（向孙荣）你怎么还在发呆，像木头人一样？你得罪了谁呢？
孙荣我那里得罪过什么人？我想立刻去报官。
杨氏报官去？不妥当，我们快想别的办法罢。
孙荣人又不是我们打死的，报了官等开封府查办去。
柳龙卿想溜。
杨氏柳二伯别走，大家得想法子。
柳龙卿（止住）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你们吃官司去，我柳龙卿是一概不知情。
杨氏请留一步，大家想个法子。奴想官是报不得的。若是今晚报官，你大哥今晚就得被押起来；明早报官，明早也得被押起来。人命关天，无头公案审不清，倒会累得你大哥家散人亡。
胡子传大嫂有何妙计？
杨氏奴想二位伯伯既与奴夫是结义兄弟同生死，是共患难的好朋友，今晚大祸临头，正用得着二位帮助……柳龙卿别的事可以帮助。
胡子传替死可不行。
杨氏求二位趁着这更深人静，与奴夫三人快把尸首移开，立即把墙上血迹刷掉。好在是后门，没什么人来往。赶快去做，就不会露出破绽。
柳龙卿这事若是孙大哥干的，他自己得去收拾。若是仇家干的，任你怎样移，人家也可以嫁祸给你。
胡子传我想孙大哥还是自己报官去罢，省得连累朋友。
杨氏你们三人合力地把那尸移开离十丈远的地方就成了。其余灭除血迹的事等奴来干。成不成？
柳龙卿我一辈子就没扛过死尸。
胡子传我看都不敢看。
柳龙卿这样罢大哥拿一百两银子出来，我找人办去罢！
孙荣好，好，给你一百两。
杨氏这么晚，那里去找人？何况这事不能外扬，除去我们，总要不多教一个人知道才好。
柳龙卿那么，我就没有法办了。
杨氏你们是患难之交。
柳龙卿患难之交，也得说个彼此，我没打死人，叫他替我扛过尸首。
胡子传这不算大家底患难，是他自己底灾祸。
柳龙卿得啦，我们走罢。一会巡夜也许发见了那死尸，走进来，看见我们在此，倒有些不方便。
杨氏二位真是不顾念朋友之情么？
胡子传冤有头，债有主，我们顾不了你们罗。
柳龙卿请叫梅香给我们开前门罢。我怕看那尸首。
杨氏（从门后取钥匙）这是前门钥匙，你们自己去开门罢。
柳龙卿抢钥匙及外衣望外走，胡子传随着。
胡子传（回头）大哥，我家有个口袋正好装死尸，若是找着了，给你送来；若是找不着，就恕我不来了。
柳龙卿胡说，你那里有什么口袋，快走罢。（与胡子传同下。）杨氏他们两个贼就这般把大哥撇下走了，一点也不顾平日相知之情！
孙荣真是想不到，他们只会帮我行乐，不会替我担忧。我要朋友来干什么？
杨氏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大哥还是去把二叔叔找来罢。
孙荣那孙华二弟给我平日打骂，现在有难还去找他，他若不去报官，也要遭他奚落一顿，不能去的。
杨氏他是你底亲兄弟，我们底家有事也就是他有事，他不能不帮助的。
孙荣我有点不好意思。
杨氏怕什么，自己底亲兄弟，这正是用得着他的时候。要就快去（取灯放在孙荣手里）快去罢，你从前门去，加步跑。
孙荣我试试罢（出。）杨氏记得把门掩上。梅香，梅香。
梅香入。
梅香大娘有何吩示？
杨氏后门关上了没有？
梅香已经关上了。
杨氏厨房里底血迹，洗干净了吗？
梅香都用水冲干净了。
杨氏方才王婆说什么来着？
梅香王婆婆直念佛，说她下不得手。后来小奴把它绑起来，教它躺在地下。又用帕子把它底脑袋包起来，猛地用刀一斫，正斫着它底气管，它挣了几挣，就断了气。奴很快取个盆来盛血，教血喷得奴一脸。王婆婆把血捧出去洒在墙上的时候，娘就到了。
杨氏说来也可怜，若你娘是它底主人，你娘也舍不得斫它。从厨房到后门的血迹你都弄干净了吗？
梅香路上没有血，因为我们是把它放在大水桶里扛出去的。
杨氏那水桶也洗了么？
梅香也洗了。娘出去看的时候，只剩下厨房还有一点零碎东西没检好。好在大爷也没进去。奴把灯提到后门等着他们。
杨氏你倒是聪明。
孙华、孙荣匆匆入，梅香接灯笼。
孙华尸首在那里？
孙荣别声张，在后门外。
杨氏叔叔来得好，不晓得谁想害你大哥，要嫁给他这场大祸。
孙华先不管他，我们先把尸首挪开再说。在那里带我去。
杨氏我领叔叔去看看。（领孙华下。）梅香随下。孙荣坐在一边喘气。孙华与杨氏复入。
孙华我想把它移开十丈也不妥当，不如趁天还没亮，把它背到汴河堤上埋了完事。
杨氏这可妙。叔叔先喝一点酒暖暖身体，奴去把那尸首用席子卷好，叔叔再扛去。（向孙荣）大哥你到屋里休息休息罢。（扶孙荣入室，随取席与绳出。）杨氏梅香，你把锄头取出来。
梅香取锄头置门边。杨氏下。
孙华（喝完两杯酒到房门口）大哥，不要怕，一切都在弟弟身上，好好地歇着罢。你弟弟埋尸去了。（取锄下。）——幕落
第二幕
布景：孙家解典库门前，道边底广场。库后便是孙氏住宅，故沿库可至孙宅后门。
幕开时，孙华坐在柜台上打算盘抄账。杨氏从屏风后出。
杨氏叔叔这么早就出来了。这解典库教你哥哥经营了这些日子，奴就没见过他一早就出来像叔叔这般勤快的。
他什么都交给伙计去做，弄到一个月的出入账都不清楚。
孙华小弟现在正忙着先把旧账清理清理，再查查典库里头所存的东西。
杨氏叔叔你喜欢这事么？
孙华哥哥、嫂嫂肯念同胞之情，叫小弟回家，有住，有穿，有吃，还敢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呢？
杨氏看来叔叔是不喜欢做这解典库底事情罗。
孙华不敢瞒嫂嫂，小弟还是想读读书，将来若能考得一个小小的功名，岂不更好。
杨氏叔叔志向远大，可佩可敬。现在暂时委屈一下，待奴过些日子对你哥哥说说。
孙华多谢嫂嫂，小弟并非嫌恶这事，只为买卖事情一向不懂，怕误了事。
杨氏那也有理，这事本来不宜叔叔来做。等你哥哥心定一点，那班狐朋狗友不再来引诱他，奴就教他自己来经营，让叔叔负笈从师去。
孙荣从外来。
孙荣气死我也！（手持信笺，面看一面跄地）气死我也！
孙华哥哥，谁又欺负哥哥来着？
孙荣方才我走到街口，那小二递了一封信给我。拆开一看，原来是柳龙卿、胡子传那两个狗东西写的。他们要我每人给他们一千贯钱，我那里来这许多钱。
杨氏什么？他们敢来勒索！
孙荣我想我还是收拾行李上扬州去罢。
杨氏大哥切不可走，走了倒是露怯，他们将来越要陆续地讹诈你。你就是走到天边，他们也可以天天到家里来闹的。
柳龙卿、胡子传同上。
柳龙卿大哥这十几天常躲起来像母鸡孵蛋一样，今早可找着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