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住的小城有一座古老的寺庙,不知什么时候,我与寺庙里的方丈和尚成了方外莫逆。每有闲暇,我总会去拜望这位老僧,我们之间常常因为一篇文章一个见解发生争论,有时甚至是面红耳赤。由于我在小城的名气以及老僧在佛教界的名望,有人就说,你与某老的关系正好比苏东坡与佛印禅师。我吓了一跳,随后就明白不过是一句闲话罢了,也就不再认真。
有一次老和尚带我去寺里藏室参观,我对那里所有的古董都不甚兴趣,唯独对一尊烧制于宋代的瓷质工艺品《三老嗜醋》留连忘返。此中的三老即苏东坡、佛印了元和黄龙禅师。三位老者围缸尝醋的表情惟妙惟肖。由此也可看出苏东坡与佛印禅师之间那种归于童贞的友谊。于是老和尚就给我讲了佛印禅师与苏东坡的故事,至今难忘。
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大学士苏东坡在给皇帝的奏折中说了几句得罪当时权贵的话而被逮捕下狱,险些丢掉了性命。第二年,苏东坡被眨到湖北黄州,做了一名团练副使。
苏东坡在黄州期间大致做了两件事,一是于元丰五年(1082)年,也就是被眨黄州的第四年游览了赤壁,因而写下流传千古的《赤壁赋》:“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游赤壁之下……”,另一件事就是与佛教界所保持的频繁联系。
安国寺当然是苏东坡常去的地方,在这座三国时期建立的古老寺庙里,苏东坡沉浸于一方方碑刻,一座座殿堂。就像历史上所有不甘寂寞的文人一样,当他们失意的时候,青灯古佛的佛寺便成了他们抚慰受伤心灵的极好所在。也就是这期间,苏东坡认识了佛印了元禅师,从而为后人留下一段段有关他们友谊和智慧的美妙佳话。
有必要介绍一下佛印了元。
约在宋仁宗天圣九年(1031),佛印了元出生在饶州(今江西)浮梁县一个信佛的林姓人家。据说他三岁时就能熟练背诵五经四书,表现出难得的文学天赋,十六岁跟随圆通居讷禅师学习禅法,十九岁时国家通过考试招纳僧人,佛印了元以一部《法华经》通过了考试,正式成为一名比丘僧人。此后的一些年里,佛印了元以他出色的才能受到朝廷的重视,先后被派往九江以及庐山的一些寺庙担任住持。佛印禅师以诗论禅,禅中有诗。如:“寒寒风撼竹声干,林疏鸟宿难。早是严霜威重,那堪行客衣单。休息紫陌山千朵,且拥红炉火一攒,放下茱萸空中竹橛,倒却迦叶门前刹竿,不会算也,太无端。”分明是委婉柔漫的词曲。
一个是当代大学士,却又自称佛门闲客;一个虽为佛门禅僧,分明又是文坛豪杰,二人缘遇,互斗禅机,必然会给后人留下一串串令人喷饭而又饶有兴味的禅话。
输掉玉带
东坡穿着一向随和,但却腰间不离一根玉带。那玉带光彩夺目,甚是华贵,据说那是他被眨黄州时,苏小妹特意送他的礼物。
佛印禅师讥笑他说,东坡居士什么都能放得下,就是放不下腰间一根玉带。
东坡说,佛印禅师什么都能放得上,就是放不下身上一领衲衣。
佛印说,衲衣是我遮羞的布片。
东坡就说,玉带是我身份的招牌。
佛印说,你不是喜斗禅机吗,什么时候你语塞了,就把玉带输给我,让你招牌扫地,身份全无。
东坡也说,一言为定,什么时候你要是输了,遮羞的衲衣脱下来,让你赤条条来赤条条回。
有一天,东坡写了一首好诗,心情很好,便系上那根光彩夺目的玉带前往佛印禅居的江南庐山脚下归宗寺。
那天正好佛印禅师的寺里即将举行盛大的法会,见到东坡,禅师故意逗他说:“东坡居士来迟了,今天这里没有安排你的座位。”
东坡看了看四周,知道禅师又在逗他,于是便说:“真的没有吗?那就只好借禅师的身体做我的法座吧。”东坡说了这句,心里很是得意,觉得总算把佛印打趴在身子底下了。
佛印禅师说:“东坡居士学佛多年,当知一切身体不过四大(地、水、火、风)假合、五蕴(色、受、想、行、识)炽盛的产物,四大本空,五蕴非有,佛印非在,了元也无,居士又坐何处呢?”
是啊,既然一切旨空,非有非非有,禅师的身子又何曾有呢?
见着东坡居士愣在那里一时语塞,佛印禅师伸出一只手来,眼却只看着东坡腰间的那根玉带。于是,苏东坡只得从腰里取下那根玉带,不声不响地交到佛印的手里。
一屁打过江
有一阵,苏东坡跟着佛印禅师修习定慧。过了不到半年时间,苏东坡自觉禅定的功夫已很了得,于是便常以“鹫子”自居,但凡诗后的签名,也都是这一别号。“鹫子”是释迦牟尼的十大弟子中智慧第一舍利佛的别名。苏东坡以舍利佛的别名自称之,可见他的狂狷和天真。
苏东坡的狂狷孤傲还在后面。又是一天,苏东坡作了一首自以为极好诗,便让侍仆送去请佛印欣赏。那诗写道: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诗中说自己就像佛祖释迦牟尼一样,居于天中之天,任凭“利、衰、毁、誉、称、讥、苦、乐”这八种能摧人智慧,毁人本性的邪风的吹拂,依然端坐于紫金莲台。这是何等的定力,何等的功夫。这分明又越过了弟子舍利佛,宛然以佛祖自居了。
佛印禅师读了东坡的诗,不动声色地在诗的后面写了几个字,仍将原件封好,交来人带给东坡居士。
侍仆回到黄州,将原件交于东坡。东坡知道佛印一定在他的诗中做了批注,于是连忙拆开信封,然而这一看不打紧,东坡居士脸都气白了。原来佛印禅师在他的诗后只写了四个字“放屁,放屁”。
东坡气不打一处来,他决定立即过江去找佛印问罪。来到南岸,进到佛印的寺里,却见佛印的寮房紧闭,见那门上贴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
东坡知道,这一次自己又输在佛印的手里。